“父亲, 你要走了吗?要去哪里?”
安静的研究所里只有器皿轻碰的声音,翻阅资料的声音和偶尔细碎的交谈声。
少年的声音在这其中有些突兀,穿着白大褂的俊美男人转过身来, 他对于这个唯一的孩子,即使是捡回来的也给予了很多关爱。
至少在研究之外的时间他都留给了这个孩子, 他看着星临, 目光柔和。
“你身上的怪病很罕见, 我需要去外面再做更多的研究, 也好让你早点摆脱病痛的折磨。”男人微微低头和他对视,“不要担心,我将001留在这里陪你。”
“可是父亲, 为什么要让001给我当丈夫,它只是一台冷冰冰的机器, 很奇怪诶。”星临有些不解,而且他一直都把001当作哥哥来看的。
虽然自己总对它有些不满,它冷冰冰的, 一点也不好, 星临有些心虚地眨眼。
赞达尔·壹·桑原, 这位在外面有着疯狂科学家之名的男人闷笑一声,“小宝, 人都是会变的, 拥有了人的思维的机器也是一样。”
“只是暂时让它担任「监护人」,它拥有人类的思维, 也有了人类的负担, 自然会尽心尽力的照顾你, 我可不想我的小宝受委屈。”
“可是父亲你不是还给它装了核心保护程序吗?”星临实在不能理解自己这位父亲的想法。
赞达尔抬手摸了摸星临的头, 绒绒的头发毫无攻击性, 就和星临整个人一样,他目露慈爱,“小宝,如果遇到危险,那是父亲为你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
别的话他没有再多说,他们科研队定在明日启程,踏上征程去找寻他一直向往的虚数之树的顶端。
或许在那里,一切未解之谜都可以解开,包括星临身上古怪的病痛,或许他不该称呼那为恶病,而该是诅咒,上古神兽降下的诅咒。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弃婴身上会带有这样的诅咒,只是觉得可惜。
如果不是这道诅咒,星临就能够和他一起去探索这世间的奥秘,他很聪明,一点就通,可惜,可惜啊。
赞达尔站在窗前,看着自己捡回来养大的孩子面露不高兴地对着他创造出来的机器撒娇,他轻笑一声,在心里想。
星临还是个口是心非的小家伙呢。
实在不该,实在不该就那样被病痛折磨然后在最好的年华死去。
赞达尔一直认定银河是一棵虚数巨木,被阻隔的星系则是一片片树叶。
因此,只有直接从虚数中获取能量的星神以及被星神赐福的令使能够穿过被虚数能量填充的空域,进行星际旅行,所以每个诞生文明的星球才如此相似。
而寰宇之大,他总可以找到治疗星临怪病的病方。
他的野望不止如此,如果能够从虚数中获取能量,像那些星神一样,或许他能够让星临突破肉身限制飞升成神。
到那时候,诅咒对于星临而言也只是不痛不痒的小病而已。
赞达尔轻叹一声,等到了那时候,他的研究也会更精进吧。
第二日一早,他替前来送别的星临理了理飘乱的发,又给他系紧了裹着绒边披风的带子,“小宝,等我回来。”
风有些大,星临闷咳两声,眼睛有些润湿。
大风迷住了他的眼,再回神,赞达尔已经和手下的科员们坐上了贡多拉,启航前往远方,留给星临的,只有贡多拉驶离后长长的拖尾。
“该回去了。”001只是一台冷冰冰的拥有超强计算功能的机器,说是将它留下来照顾星临,其实也不过它也做不好什么。
只是星临除了赞达尔,总和它亲近一些,也能将它的话听进去一些。
赞达尔给星临留下了足够的资产,还留了不少人。
别墅需要人来打扫,家里的开支进出需要管家来规划,还需要营养师给星临调养身体,这些仅仅只靠一台机器是无法完成的。
赞达尔仿佛只是如同往常被别人邀请去参加座谈会一样离开了这里,可星临知道,他这一去就归期不定了。
星临被001带回了房间,管家是位老绅士,陪伴了星临很久,赞达尔在外做研究的时候,这位管家先生和001是陪伴星临最长最久的存在。
用过早餐,星临感觉身体不是特别难受,风也停了,他央求着001让它和自己去花园里。
花园里花开得正好,所幸,星临并不对花粉过敏,这让他不至于远离花丛。
漂亮的,鲜亮的,美丽的花,只有看见那盛放的花丛他才感到一点安心。
这些生机勃勃的景象,让他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没有枯败死去。
001大多时候并不出声打扰他,尽管赞达尔说001会成为他的丈夫,但星临并未对此有实感,也只有赞达尔这样的怪人,才会想出这样的保护方式来。
001总是沉默的。
星临不喜欢这种沉默,让他总觉得死气,于是他开始说话。
“001,你觉得父亲真的能抵达虚数之树的顶端吗?”
“世界充满了未知与惊喜,天外之外有更多奇遇,赞达尔先生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001语气平平,机械音冷淡无起伏,只是实事求是般说出这样的话。
“木头。”星临嘟囔着,他不喜欢001总是冷冰冰的样子。
“我生来就是一块废铁,是死物,无法拥有人的体温,所以星临,不要在背后说我冷冰冰了,我听得见。”001平铺直叙,星临硬是从中听出来一些委屈,他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尖,“对不起。”
但是他没有在背后说,都是当着001的面说的。
这样的日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星临身上的病痛总像一道带着脓的伤疤,平日里被遮掩看不见,总有一天会发疮发烂。
那年下了好大一场雪,纷纷扬扬,雪又深三尺,星临的病更重了。
当初为了让星临能够更好的养病,赞达尔选的房产位于郊外,而这场大雪将他们困在了这里。
星临推开窗,摊开手接住了一片雪花,任由它在掌心里融化,呼出的热气在冰天雪地化成飘渺的雾气,将他衬得越发单薄。
冷风倒灌进来,他又咳几声,他偷偷避开老管家,只为了开窗透透气。
001拿他没办法,明明它只是一台被设定了核心程序的机器,但面临星临是撒娇或是请求,总是很难狠下心来拒绝他。
很奇怪,每每一想到星临,它的核心程序就开始发烫,但它现在无暇顾及那些事情。
它盯着星临,计算着时间,等闹钟响起,它就要掐着点关上窗户。
墙角移栽过来的红梅开得正好,细碎的雪白遮遮掩掩隐约露出一点红,有一簇越过墙伸展到了外面,肆无忌惮的绽放,热烈又张扬。
它是自由的,生机盎然的。
星临朝那株红梅投去羡慕的目光,001停驻在他身后,和他一同看着墙角的红梅,不发一言。
入了冬,它就不被星临允许一起上床睡觉了,冷冰冰的机械只有在夏日炎炎的时候才会受到小妻子的喜爱。
即使星临从不肯承认自己和001之间的夫妻关系,只将001当成博学多识的长辈。
闹钟响了,001操控遥控器关上窗户,用机械缆线将星临从窗边带离。
房间里微弱的灯光勾勒出星临脊骨的阴影,一段清瘦的窄腰被箍在,使他动弹不得。
他的曲线纤细而柔美,灯光在眉眼处落下剪影,眼睫一开一阖,泛着莹莹的光,不轻不重地落在人的心上。
又来了,那种感觉,它的程序有一部分出现了乱码,核心程序又开始发烫,体内的芯片隐约有些焦糊的气息。
“?你怎么了?”星临不解,“总不能是我把你气得你芯片都烧起来了吧?”
哦,原来是芯片烧起了。
001后知后觉,陌生的不属于机械的「感受」似乎让它生出了一些难堪,它将星临放到床上,自己颇为狼狈的离开了房间。
星临看得好笑,闷声笑出来,笑着笑着又开始咳,他的生命力正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迅速流逝,恐怕他看不到下一个春天了。
星临走得还算安稳,他自己也有说察觉,于是在那一个早晨,他拨通了赞达尔的紧急通讯。
嘟嘟几声那边传来对方略带疲惫的声音,“小宝?怎么了吗?”
“父亲,我要走了。”星临静默片刻,说出了这样的话。
“走?走去哪里?”赞达尔有些疑惑,就这样的间隙,星临又咳个不停,这一次比以往咳的时间都要长要久,好像要将心肺也咳出来。
赞达尔从这当着窥见了不同寻常的含义,他有些恐慌,“星临,你要走哪里去?”
“父亲,你知道的,我活不久了。”星临的声音很平静,死亡于他而言只是下一个起点而已,但赞达尔在通讯器那头开始无能狂怒了,他在短时间内赶不回来见星临了。
挂断通讯,星临慢慢阖上眼,“001,你会想我吗?”
“或许。”机械生命这样说,它不知道何为思念,也不知何为爱意,只是依靠直觉对星临好。
即使是它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机械是不会像它这样拥有多余情感和思绪的,甚至不会从「机械」过渡到「机械生命」。
星星做完了最后一场告解,像是一场燎原的盛宴,他的死亡是一出更加盛大的落幕。
星临。
这两个字苦涩,001的芯片被割的生疼。
冰冷冷的世界里,充满着生涩的爱。
001核心程序里激烈的回响,撞上它的芯片,零零碎碎,编写成一首未完的情诗。
铛铛铛。
三刻钟声响起,赞达尔的贡多拉停在庭院里,他匆匆赶回来,也没能赶上见星临最后一面。
万物皆是疑问,一切必有解答。
001睁开「眼」,接触到了「法则」。
——血肉苦弱,机械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