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最后隐藏的秘密被发现,二人把话说开,忐忑的心思终于安定。
又许是在寒气中站了许久,顾无琢只给林曦雾施了驱寒术法。
理由多种多样,总之,第二天,顾无琢生病了。
深夜独处,他便开始止不住咳嗽。习惯性地伏在书案上眯眼休养,想起身时,灼烫热浪带来一阵阵的头晕目眩。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只是身体紧绷太久,陡然放松后,数年来积攒的劳累一口气压上来,急切地需要松弛与休养。病来如山倒,他没挡住。
林曦雾从正门进右院时,正听见顾无琢在很轻地咳嗽。
顾无琢将声音压得很低,面色白里透红,看上去甚至比寻常还要好些。他添的是新病,素草堂正在抓药,暂时没来得及送来。墨发仍工工整整地梳好,由玉冠束着。因为知道林曦雾会来,拦也拦不住,顾无琢连衣领都不敢弄乱。生怕她被他吓住,害林曦雾担心。林曦雾在卧房门口站了许久,两道细眉挑起,走到近前开始上手。
她从领口扣子开始解:“别把自己缠那么严实,时长老不是说了吗,你这个病是憋出来的。积郁散开,透口气,很快就会好。”屋内设下术法,很是暖和,她不怕他再受凉。
少女白皙的长指落在颈肩,痒痒的。指节蹭过咽喉时,令顾无琢回忆起昨晚带有报复性质的吻。
顾无琢心一动,又咳起来。
青年浓密眼睫上蒙了层水气,湿热的空气在冷风中凝成冰露,半掉不掉挂在其上,惹人怜惜。
这场病实际上并不难受,就算咳得厉害,左不过胸口、喉头与前额发痛,比起五脏六腑、指尖到心脏一起被碾压的苦楚好太多。林曦雾递上温水让他润喉,借牵手的功夫,渡了丝灵气进去抚平气息。
灵力恍若暖流,注入干涸的泉眼。顾无琢闭眼感受,身子不由自主一歪,靠在林曦雾身上。
蓦地睁眼,惊觉自己得意忘形,连他生着病都忘了。
顾无琢伸手在林曦雾后腰推了一把:“离远些,别把病气传给你。”
林曦雾纹丝不动:“病气是什么?我怎么没看到。”
把衣领纽扣解开后,她又去解顾无琢的发冠,“身上都是什么玩意儿,全部脱了。
顾无琢穿戴整齐就是为了等林曦雾,眼瞅她伸手解发髻,下意识想去拦。
手与手碰到一块,林曦雾腕骨下压,没能一下子拔下束发簪。原本在头顶正中的发髻歪了半边,少女小指缠上发丝,她没有察觉,不自觉往上拉。顾无琢:“嘶-"
疼。
林曦雾大惊失色:“哎呀,真是抱歉,我没有注意到!”
她慌慌张张地把绕指青丝解开,探了探顾无琢额前的温度,小声叹了口气。五指成梳,慢悠悠地替他梳理墨发。她梳了两下,又去按他眉心。指尖灵力缠绕,不轻不重地按压间,注入头顶经脉中。麻酥酥的感觉传来,令人飘飘欲仙,浑身舒畅。“如何?”林曦雾问,“我来时可是做过功课,问时梧闻要了温养的方法。”
顾无琢挣了两下,索性连样子都不做:......嗯”
他的脸上病容满满,烧得迷迷糊糊,调子也软得不像话,林曦雾看着顾无琢,愣是盯出几分柔弱无骨的模样。她回戳顾无琢的腰:“之前在素草堂见你的时候,你怎么没这样?”
顾无琢不答话,顺势靠在林曦雾身上。他眼中的水气消散,长发披散,落在林曦雾的肩头与胸前。
“我只对你这样....”温暖与舒适包裹着顾无琢,将他哄得迷迷糊糊,什么话都敢说,“其他......会的。”“碰也碰不得。”
他还想再说点别的,门口传来动静,素草堂杂役弟子送药过来。他们深受时梧闻叮嘱,懂得情况,汤药送到后并无打扰,放下托盘便离开。林曦雾拿药时,琢磨这次该给顾无琢换哪种糖尝尝。先苦后甜时的笑脸,她喜欢得紧。
她脑海中蹦出许多选择,谁料甫一端起药碗,还没来得及拿勺子,顾无琢便接过碗,仰头饮尽。
哎?怎么不觉得苦了。林曦雾算盘落空,心中有些失落。
肩头一重,他又靠了过来。乌亮的长发覆盖,像是把她整个人拢在怀里。
似乎比起糖,他更喜欢恃病行凶,与她就这么腻着。
林曦雾不让他得逞:“病人要遵循医嘱,喝完药躺下休息。”
顾无琢:“睡不着,服药也不行。”
这是实话。
要是他能轻易入睡,当时系统就不用等上一整年,才寻到时机安排林曦雾入梦。
反正修士不睡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失眠成了习惯,哪怕她回来以后,仍没有改善。
林曦雾:......怕一觉醒来我不见了?"”
他拧眉不答。
“那我陪着你如何?”林曦雾提议,“你安心闭眼,睁眼我就在。
顾无琢:“好。”
如同诡计得逞般,他枕在少女肩头,长睫下垂,直截了当地闭上
林曦雾:“你先躺下。”
“不用枕着我,我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她忽道。
于顾无琢惊愕的目光中,林曦雾两下蹬掉鞋子,合身扑上。
换她搂着他,鬓角轻蹭他发烫的脸庞。
“这下能安心了吗?”边说,边拉起罗衾,把两人的身形盖住。
顾无琢吸了口气,轻轻吐出。他笑起来,眼睛微微弯着。伸手紧紧搂住她,脑袋往下低,和林曦雾额头相抵。林曦雾问:“困了吗?”
“还没有。”他很诚实地说,“陪我聊会儿天吧。”
“顾无琢,你知道吗?”她缩在他怀里,一时有些无聊,思绪开始发散。
“你现在的状况,让我总觉得时梧闻下一刻就会出现,站在那儿老泪纵横,嚷嚷诸如‘少爷终于能安心睡着’这类的台词。”回家的那段时间,从不看网文的林曦雾狠狠地恶补了一番功课,各种狗血桥段信手拈来。
顾无琢愣了愣:“这样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林曦雾斟酌字词,“又土又甜的,虽然很套路,但特别容易讨小姑娘欢心。
尤其是“少爷”还长得很好看。
“我知道了,阿雾喜欢。”他笑得有些顽劣。
林曦雾:“我、好吧我确实喜欢,但我更喜欢你能健健康康的。
“对了,我去听时梧闻说医嘱时,他提醒我一件事。”
顾无琢眼睛已合上,听林曦雾突然想到什么。
“时梧闻说,不能做不健康的事。不止这段时间,哪怕病好了,也不行。”她凑到顾无琢耳边,清甜的气息呵在耳廓上。林曦雾做贼心虚,意外发现顾无琢与她想到一处后,仗着他不知道她的想法,积极落井下石:“顾无琢,你昨晚让我转过去,不会是你起心思一一唔话说到一半,被他抬手捂住嘴。
纤长睫羽不停闪动,频率高得有些吓人。他的耳廓率先染上绯色,而后红到脖子处,像个初出茅庐的唇纯情少年郎。林曦雾就爱看他含羞带怯,嘴巴不停:“难怪你昨日让我转身,不许我回头看,原来是要藏见不得人的动静。噫一一要不是嘴被堵住,还被咬了一口,她还能继续说。
顾无琢:“别说了。”
他死了的心都有。
药效上来后,顾无琢把头埋到少女颈肩,双手力道逐渐放松。
“阿雾。”他喊她的名字。
林曦雾:“在呢,在呢。”
两人安静地额头相触,相拥侧躺。林曦雾听见耳畔呼吸声变得绵长而缓慢,脸上浮起轻浅的笑意。
她偷摸伸手,没敢真的惊扰到他,隔老远凭空描摹五官,假装在动手动脚。
眼尾上挑,鼻梁直挺。男子俊美无双,睡着时嘴角泛着笑意,仿佛陷入甜美的梦境中。
林曦雾收回手,有模有样地十指交叉抵在下颚,思索该如何将顾无琢介绍给自己亲友。
同学?
不可能,她要是身边有这么帅的人,早就全校出名了。
游玩时结实的好友?
嘶,总觉得像是骗身骗心的前奏。要是林曦雾的朋友突然告诉她,要和她听都没听过,先前根本不认识的男人在一起,她也会担心。要不就说是撸猫时候偶遇的邻家哥哥吧,雪球吃了那么久的猫饭,也该有点利用价值。就算猫带不到她的世界,拍几张照随身携带还是可以的卧房温暖异常,催得人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寒气涌来,雪松发出阵阵响动。
顾无琢睡得并不深,听见声音,立刻将眼睛睁开。
眼前事物甫一清晰,连记忆都没完全恢复,他便下意识地起身寻人。
眼中浮现不安与惶恐,低头瞬间,消散无踪。
少女仍躺在榻上,姿势却算不上优雅。
仰面朝天,四仰八叉地躺平,一条腿极不优雅地搁在他身上,把顾无琢往床边踹。
至于她睡前细致拉平的被子,早被踹到床下,可怜兮兮地躺在地面。
他之所以醒得那么快,林曦雾功不可没。
顾无琢的目光有些迷离,半晌,含笑凝眸。
发丝垂落、交错,阴影撒落,遮住从窗缝透来的光线。
绵软的湿意自眉心始,带着温度,一路向下。他生怕惊扰到他的珍宝,哪怕俯身而下,也只敢小心辗转,连吮吸的勇气也没有。许久,把被踢到地上的锦被拾起,施加清洁术后重新盖上。顾无琢佯装无事发生,再度闭眼。
这次,他睡得很沉。
顾无琢的病势并未闹出太大动静,他病得快,好得也不算慢。林曦雾盯着他服药、修养,不适很快逐渐消退。就连前往贺山的出行计划,也未曾延迟,一切照旧,未曾因他的情况做出变动。
一顾无琢原本是这样假设的。
直到他躺在浮舟内,身上不要钱地堆被褥时,顾无琢方才明白,他的行动已不由他一人决定。
“阿雾,我真的没事了,不需要那么麻烦。”他挣扎起身,还没坐直,又被按回去。
林曦雾:“我不信。谁知道你是不是有心骗我,要挟时梧闻谎报病情。”
对于顾无琢的小伎俩,林曦雾知道得一清二楚。在确保不会旧病复发前,她绝对不会随便把他放出去。出行?那也得在她眼皮子底下待着。
浮舟自山峰离开,一炷香的功夫,云霞峰的雪松离开视线,仙气缥缈的高山也变得玲珑小巧。
“云月真人与我说,让我们去给靖川城林氏送信,因此要绕一趟路。”林曦雾下榻移开窗叶,两手随意支在窗沿上,“顾无琢,是你特意提醒的吗?”窗外,同行的弟子乘坐另一艘浮舟,速度不快不慢,保持平排而行。
顾无琢:“阿雾不是说过想要去靖川城,看看留在那儿的胡姬近来如何么。”
“我确实很好奇。”林曦雾扬眉轻笑,“但也不是一定要去,这几年靖川城从没有妖怪出手的记录,我和她也不过一面之缘,说不定到了那儿反而寻不到她。”“不过还是多谢..."她回头看向窗外,忽地惊讶出声,“下雪了。”
浮舟一路往中原行驶,往黄河以南飞行。越过一条无形界限后,簌簌银白自天边降下,落在浮舟棚顶。“我还没有好好看过这儿的雪景。”林曦雾感慨。
身后传来响动,她机警转头,看见顾无琢把层层叠叠的厚被推开,从榻上起身,取了件直裰作为外衫,正收腰系上隔带。在林曦雾审视的目光中,又把狐裘取出披上,迅速走到她身边。
林曦雾总算可以安心赏雪,低着头俯视经过的城镇:“我以前可不曾发现,下雪的场景能这么美。”愈往前走,雪下得越大。林曦雾逐渐不满足于趴在窗边欣赏,她生出几分少年心思,探手伸出窗外,掐出取物的术法。收手时,掌心中多出一个小型的雪人。她小心翼翼地收手:“顾无琢,你看,我给他加个眼睛、鼻子.....
说到一半,声音转为凄声哀嚎:“怎么化了,完蛋,我忘记浮舟内很暖和一
顾无琢抬手,紧急落下封冰咒法,挽救不成型的雪堆。他取出绢帕铺在桌上
“刚刚那是什么法诀?”林曦雾长出一口气,观察被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小人。
顾无琢:“寻常五行术罢了,把灵力控制在极小一缕,便能做到。”
“那太好了。”林曦雾满脸笑容,“等我学会,到了夏天就能给你做刨冰吃,到时候配上果酱,口感很清爽的。”顾无琢失神,旋即失笑。他还从未想过,冻结山川河流的咒法,能用在此等华而不实的地方。
视线从林曦雾身上移开,看向漫天飘雪。雪越下越大,像块半透明的白布,遮住目之所见。他学着少女的模样伸手,感受冰凉感落在手中。手臂被拉拽,林曦雾凶他:“收回来,别又着凉。”
顾无琢:“我有真气护体,不碍事。
林曦雾:“瞎说,我看到雪花融在你指尖了。
“之后还会下雪,不急于这一时。”
顾无琢一直觉得,雪没什么好看。
不过是雨露凝结,化作结晶,从云层中落下,数年来皆是如此。
唯有此次,他忽地明白何为眼前一亮。
景色是否美轮美奂,取决于相伴的同行之人。
等浮舟到达靖川城时,林曦雾终于大发慈悲,放顾无琢外出。
但衣服还是要多穿,最好捧个手炉,隔绝冷风。
踏出浮舟时,顾无琢忽地有种恍如隔世的兴奋。长街的雪早被扫开,身边人寻到乾元门的其余人,拉着他往热闹处走去。“走,去打听打听那只小狐狸如何了。”她回头看他,似是雪中春景。
林曦雾原本以为,小狐狸缠上小厮后,必然需要一番拉扯。要是他们结伴离开先前的府宅,说不定得去贺山才能打听到消息。结果,一行人刚到记真楼,就得知胡姬与陆郎的后续。
消息由酒楼掌柜,林芷柔的长姐给出的。
“那个狐狸的郎君才是府宅的主人,陆家从京师走水路来靖川城安居,途中遇到贼匪,满门只活下小郎一个。”“小郎本来想和他们玉石俱焚,连毒药都买好
了。幸亏遇上胡姬,把他劝出城,考取功名成了进士,总算解开那大户的真面目。
林掌柜说得绘声绘色。
“对了,小郎君不姓陆,姓裴。现在那处府宅已经改做裴府,主人报了血仇,不日就要外出上任。”正说着,记真楼外传出敲敲打打的吹拉弹唱声。
一顶装饰华丽的花轿在锣鼓声中缓缓行来,轿夫们步伐稳健,身穿红衣,头戴红花。花轿前后,是一队身着彩衣的乐手,他们吹奏着欢快的曲子,笛声悠扬,锣鼓震天。掌柜:“今日是他们的成婚的日子,你想找的胡姬,就坐在轿子里。
听故事听得一愣愣的一干人:“哇......
“好精彩的故事。”林芷柔自从吃过洛雲尘的苦后,再没有半分心思在请爱上,不妨碍她津津有味地听说书,“阿姐,你与胡姬相识许久,她不曾邀请你参加婚礼么?”“邀请了啊。”林掌柜从怀中掏出张请柬,“可我是个酒楼掌柜,要是过去了,谁来替我收银子?”“二妹妹你可知,就算过了四年,还是会有脏东西把这儿当青楼,调戏我的姑娘。”掌柜皱眉,满脸嫌弃,“我这儿大多是流落在外的女孩子,有些丫头心思稚嫩,涉世未深。保不准我离开会儿,就被人骗了去。她露出遗憾的神情,忽地看向林曦雾:“这位娘子,当初是你和你身旁那位郎
君帮胡姬寻到的陆郎,她一定还记着你。你若是想的话,这张请柬转交给你也可。
林曦雾眼前一亮,霍地转头:“可以吗?谢谢阿姐。”
靠着过去那层关系,林曦雾成功前往府宅。
和前一次的记忆相比,府宅焕然一新。匾额上大大的“裴”字,昭示主人家的身份。门口的一对石狮子戴上红花,一并沾上喜气。林曦雾赶到时,听见周围行人议论纷纷,无不是夸赞裴大人少年英才,忍辱负重为家族报仇。那名不见人的娘子女中诸葛,算无遗策牵制贼匪。在掌柜那儿听到的,只能算大致剧情,来到正主这儿,故事才会变得荡气回肠。
先前见过的小郎已然长大,脸上尚还有几分少年青涩,气质沉稳。
花轿不久来到府门口,新娘子无父无母,亦无兄长,由十全妇人与丫鬟牵引。她盖着红盖头下轿,扭扭捏捏地往裴府走。跨过火盆时,新娘子忽地抬头,作出嗅闻的姿态。她的动作幅度有些大,十全妇人忙拉了拉她的手臂,提醒她不可乱动。日薄西山,黄昏时。
婚礼司仪高声喊:“一拜天地。”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林曦雾和顾无琢来得稍弯,只能站在门外,已然觉得喊声笔直扎进耳廓。
“二拜高堂。”一对新人都没有父母,干脆朝牌位跪拜。
俯下身时,璧人的身影淹没在攒动人头中,只听到最后声:“夫妻对拜。
新郎在外招待来宾,新娘子被送入洞房,等候郎君。
林曦雾和裴郎君不熟,眼见胡姬进府,没机会见面,亦打算离开。
裙摆处有力道传来,低头往下看,一只漂亮的红狐狸叼着衣角,坐直身子看着两位。
“恩公啊!”
红狐狸口吐人言,怆然欲泣:“多谢恩公相助,让我找到裴郎,不然他下毒之后,我就得放弃凡俗生活,把他绑去贺山保护起来。情人转世,她眨眼就把称呼改了。
“你怎么出来了?”林曦雾吓了一跳,下意识抱紧顾无琢手臂,“今日不是你的大喜日子吗”
“我已经结了八次婚了。”红狐狸用尾巴圈住自己,仰脸打了个哈欠,“直接办事就好,哪有那么多步骤,郎君古板啊。我闻到恩人的气味,用化身流了出来。走走走,我们到那边说。胡姬变作寻常妇人的模样,畅行无阻。她带两人来到一家酒肆,熟练地点好菜,捧着酒坛开始喝。
动作随性地像是林间野兽,全然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喝醉了,瘫在桌上打嗝。
“真羡慕二位,都是修士,能够长命百岁。不像我,看上个人,爱上了,他死后还得追着灵魂的味道去找他,生生世世。”"八世啊!八世!!"
“人类的寿命真是太短暂了!!!”
上一次见面,胡姬尚不敢确定,此次见林曦雾与顾无琢的亲密举止,立刻知道他们的关系。她抱着酒坛子,仗着顾无琢施加隔声咒,一个人呜呜哭。“还好我找到他,不然咱们就错过了。”哭完就笑,像在发酒疯。
林曦雾两手托腮,看着狐狸精嘟嘟哝哝“又是数十年的凡间生活,再生个闺女儿养大,好耶”,忍了又忍,没忍住:“他已经轮回那么多次,你如何确定还是原本那个他?”她还是第一次见胡姬这样,洒脱又固执的妖怪。苦苦追寻死去伴侣的方依然与胡姬截然相反,她若是愿意等夏月转世,也不会落得那样悲惨的下场。“不一样....的确不一样。”胡姬道,“吴郎矜傲,谢郎趣....郎古板,裴郎阴.....
“但那又如何,他们拥有同一个灵魂。我还爱着他,而他每一世也能爱上我,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她喝醉了,变作狐狸模样跳上桌,尾巴尖儿冒起白烟,驱散酒气:“区区八根,一起来我都不怕。”待清醒一些,狐狸继续抱着酒坛和两人唠嗑。聊着聊着,忽然从桌上蹿起。
“糟了糟了,裴郎提前甩开客人来看我。”她的尾巴狂甩,撒腿往酒家外跑,
“祝二位同心同德寿与天齐,我先走了。要是他发现我痴痴呆呆不会说话,怕是要急坏过去。”
"钱我付过了,二位误忧一一"
呲溜一声,永远激情澎湃的小狐狸,要去过她的第八次新婚夜。
留下二人被她的热情淹没,呆滞良久,方才转过头,面面相觑。
林曦雾:“好洒脱的狐狸精。
顾无琢:“嗯。”
林曦雾凑脸过去,氤氲夜色中,青年不好意思地转脸,眸光约过长街与人潮,往来时的路上探。
一人一狐饮酒作乐时,顾无琢滴酒未沾,修长的手指搭在杯壁,一口未动的清酒静静地悬在半空。
他在想什么?
是生生世世的奔赴,还是那场狼狈不堪的设局。
林曦雾喊他:“顾无琢。”
他怔怔回首,从额前垂落的碎发被撩起。醉人的辉光下,少女脸带笑容,似一朵娇艳欲滴的百合。
“我想起来了。”林曦雾道。
“顾无琢,你把我们的婚礼搞砸了,得赔一场给我。
她耍小性子般抱怨,两道眉毛飞扬起来,显得可爱非常。
顾无琢轻咬薄唇:“好。”
“想要什么样的?”若是想依照她那边的风俗,他得找机会去学。
林曦雾想了想:
“我不想要被繁文缛节约束,嫌累。那些多子多福的寓意也不想要,更不想大半夜吃生食,不符合我未来规划。她指的是这个世界的。
顾无琢:“那便删了。”
“但我又很需要仪式感。”林曦雾又道,“闷声不响结契,总让人感觉偷偷摸摸。
"我明白了。"
“夫妻三拜....."
“会有的。”
“洞房花烛我也想要。”
"嗯。"
他大概知道该如何做了。
这年冬天的不知第几场雪中,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迷蒙的光华中,年轻男女彼此相顾,温馨而动情地笑着。旅行的终点是贺山,离开记真楼前,梳上妇人头的胡姬笑盈盈地来送行。
“见到爷爷的时候,记得向他问好!”她兴奋道,“我大概过六十年再回去看他,不用担心我。”
她在夫君面前完全称不上端庄,展露出彻头彻尾的妖女模样。也不知裴郎君知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不过他看向新妇时,满眼的爱意,兴许知道也无所谓。到贺山时,时至凌晨。
林曦雾保持普通人的习惯,正歪在顾无琢腿上睡着,被轻柔喊醒。
她睁眼,还趴在顾无琢身上,迷迷糊糊的。一双手不安分地从手腕摸到腰,还想往下时,被强行制止。“别闹,阿雾。”冷冽的吐息在耳畔萦绕,“我不是坐怀不乱的圣人。”
“没事,我放心你。”怀里的女郎还没有完全清醒,努力起身,将脑袋往他胸口埋,“肯定能把持得住,加油。又深深吸了口气,擦了擦不存在的涎液,磨磨蹭蹭地坐直身子。
顾无琢替她梳头,将及腰长发挽起,依照林曦雾的喜好盘起分髻,又将散落的披发梳顺。少女穿戴整齐,在朦胧光线下离开浮舟船舱。贺山与林曦雾想象中妖妖娆娆,婀娜妩媚的模样不同。
高山离地万顷,雾气萦绕,高耸入云的山峰洁白无瑕,苍翠树木凝结雾凇,色彩黯淡。旭日东升时,苍山负雪,明烛天南。仿佛仙人居所。
“完全想象不到,里面住的是一群狐狸精。”林曦雾原本还在打哈欠,见到山峰全貌后,整个人都精神了。她抬手抵在额前,遥遥望着。走下浮舟后,林曦雾懒得用一片叶,新奇地在山中边走边瞧。
寻常狐狸寿命在十岁左右,步入修炼者,能在五十年内修出第二尾,寿元便有无限拉伸的可能。为了达到这种可能,贺山的有志青狐都在为成妖、成仙而奋斗。甫一进山,就有狐狸闻到修士精纯的灵力,试图阴阳交融,促进修为。有狐狸仗着有几分姿色,迫不及待黏黏糊糊贴上来。一群人里面,最边上的那位玉面修士修为最高,但似乎脾气不好,不允许任何一只狐狸近身。不慌,他旁边的小姑娘满脸微笑,看上去很好说话,不妨从她那儿下手。一只狐狸摇着火红大尾巴,圈住林曦雾脚踝,抬头哀哀戚戚地看她,试图得到修士垂怜。
林曦雾不动声色和它对视,在顾无琢开口前,掀起它的大尾巴。
两颗锃亮的小铃铛叮铃铃地摇。
“可惜....”林曦雾长长叹了口气,“现在是冬天,快到万物复苏的季节,真是藏也藏不住。”
“我劝你赶紧走。”她神色凝重,“要是被发现性别,我道侣会吃醋的。看到他身上的狐裘没有,就是上一个觉得可以与我双修的可怜狐。”一此乃谎言,顾无琢从不随便滥杀。此次进山,他还特地换了裘衣,毛领也不是用狐毛制成。
但恐吓的作用,却切切实实给了过去。公狐狸浑身发毛,从林曦雾手下钻走,立时不见踪影。
乾元门此行的目的有二,一是替贺舒兰巩固山中法阵,二是为曾经的少主,如今云霞峰的那位无拘无束的真人借用山顶天泉。事关地脉法阵,本以为必有一番波折,为此带了不少人。结果这两件事,全由顾无琢一人承包。更准确地说,是他和他的道侣两人去了山顶,就没再出来。云月真人白带那么多人,一时间啼笑皆非。她觉得有些不妥,可人都进去了,看着也不需要帮助,总不能强行拉拽出来。她干脆吩咐弟子自行探索,只要别被妖怪勾了魂,或是违背贺山法度,做什么都行。
云朴没有跟着来,云月无所事事,与子嗣丰富的妖王贺舒兰聊上天,顺便提起胡姬与她的新欢喜结连理之事。贺舒兰趴在光秃秃的树桠上,听云月讲完,缓缓开口:“她这次只能算普普通通,有一次,是从死人堆里拖出一个人,带到我面前求我收留,那才叫做刺激。
“可惜,无论哪一世,对方都没有仙缘,想拉也拉不动。”他摇着尾巴,全然没有思凡念头。
贺舒兰:“倒是你们那两位,怎么最近才水到渠成?”
他闻得清楚,三年过去了,这两人还是两个小鸡仔。明明三年前已经是两情相悦,只差层窗户纸的状态,再见面时怎么还是刚结道侣的状态?太慢了吧?胡姬已经不知道煮过几次饭了。
“乾元门诸事繁多,耽搁了。”云月言简意赅。
贺舒兰露出嘲弄的神情:“古板的修道士。”
“不过..山顶天泉受灵力温养,具有很强的滋补功效,说不定能帮他们大忙。”九条尾巴扑簌簌,乐不可支地抖动。“反正秘境带有自净能力,要是放得开,做点别的也可。”
云月的脸拉得很长,与贺舒兰无话可说,原地入定打坐。
山顶热泉处究竟发生什么,他们一无所知。
林曦雾也不会让他们知道,一个字也不会。
天泉秘境极小,比起秘境,更像是置于山巅的法器。穿透灵力屏障后,有一汪清澈透亮的暖泉。哪怕在秘境之外,都能触及湿热的暖意。林曦雾将顾无琢推进去后,转身寻了块空地蹲下,面无表情地开始翻土。
克己复礼,清心寡欲,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她一点都不好奇里面的状态,不想知道顾无琢脱了几件。虽然隔着衣服摸过,但还是没有亲眼看过.....
打住!!
林曦雾深吸一口气,用力摇头,将脑海中的废料全部甩走。她更卖力地挖土,似是想要挖出宝藏,转移注意力。没有挖出天材地宝,反倒惊扰到一窝冬眠的巨型甲虫。
约莫五六只拳头大小的甲虫挤在一起,触须和爪子不停颤动。它们离秘境很近,也生出灵智,睡眠中途被打断,不悦地乱动。眼看就要发出蜂鸣声。
“对、对不起。”林曦雾嘴角抽搐。她手指颤抖,极力克制自己的恐惧。尴尬地把土铲回去,“我不知道你们在这....”颅内的琴弦绷紧到要断不断的地步时,耳边传来振翅声。
扑棱棱,滋滋-
“顾无琢!!”林曦雾脑海内一片空白,只顾着惨叫。
她跌跌撞撞冲进去,秘境的屏障如同稀薄雾气,压根没能拦住她
穿透薄雾时,她已经起了层鸡皮疙瘩,暖融融气浪拥上,林曦雾方才松了口气,回过神。
眼前刚好站了人,林曦雾惊声尖叫,倾诉自己的害怕。
"有虫啊,还会叫的那种!”
手脚并用地比划完,终于机器人一般地咔咔转头、低下,眸光落在齐整叠在岸边的衬衣,以及在衬衣下压着的,她给顾无琢挑选的,靛色的,外袍。林曦雾:“啊....."
外袍“嗖”地在眼底消失,裹到眼前人身上。
林曦雾的反应弧绕了贺山一圈又一圈,总算将信息处理完毕。小姑娘后退几步,猛地遮住眼睛:“啊啊啊啊啊!!”又不甘心地叉开五指,偷偷看过去。她刚刚太紧张了,压根没往细节看..
顾无琢动作极快,已将身体遮住。林曦雾迟了刹那,再看不见半点春色。
他扶额叹道:“原来是虫子。”
无论是符阵、还是法器,都不曾提示有敌人入侵。林曦雾出声时,险些让顾无琢以为是他的保护出现疏漏。“且不说山顶生灵寥寥无几,如今严冬,那些灵兽要么离开峰顶,要么冬眠,为何会有昆虫惊扰到你....”松了口气后,顾无琢又觉疑惑。林曦雾讪讪:"是我的问题,不关他们的事。"
说话间,眸光不住地往顾无琢身上飘。
他刚从天泉中出来,只穿一件外袍,连头发都来不及绞干。蒸腾热浪中,他抬手理顺发丝,晶莹剔透的水滴落下,顺壁白如玉的脖颈掉在锁骨上,染湿法衣。林曦雾咽了口唾沫,于氤氲的水汽中贴了上去。
“阿雾。”他吓了一跳,慌忙推她,“现在不合适。”
“怎么啦?”林曦雾人在说话,手又开始不安分。
之前都是隔着中衣,现在隔着外袍,手感都不一样。指尖摸到缝隙处,实在忍不住,挑开一条缝。被逗弄的美人儿面红耳赤,一个没站稳,带着身上的女郎重新落入水中。
冒出水面后,林曦雾仍抱着他不肯松开,她不仅摸,还咬。眼中冒着幽幽绿光,活像只见血的鲨鱼。“顾无琢,你腰好细。皮肤好滑、好嫩,腿好....
林曦雾:“天泉疗养功效如何?感觉怎么样?你现在红唇齿白,好诱人....
顾无琢:很好,太好了。
“阿雾,你再这样,我如你所愿。”林曦雾八爪鱼般缠在他身上,顾无琢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只觉忍无可忍。他知道她还没做好准备,只是仗着约束肆无忌惮。但再这样下去,他太吃亏了。
林曦雾:“好啊好啊,你来啊。”
不就是亲亲抱抱举高高嘛,来多点,越多越好。
顾无琢:“好。”
他笑了一下,拉开距离。深深吸了口灼热空气,又念了一遍清心诀,压制体内躁动。
林曦雾睁着双无辜的眼睛,不知死活地往前凑:“顾无琢,你做什么?”
靠近之后,她就看清了。
顾无琢在净手。
顾无琢的手很好看,这是林曦雾从最初就知道的事。
手掌宽阔,肤色冷白,十指修长有骨感,寥寥几笔似是天工造物。水珠从指缝间滚落,更增添诱人的媚态。指尖指甲圆润,净完手,又取出林曦雾常用的乳膏,交叉着涂抹。
动作赏心悦目。
林曦雾越看越觉得顾无琢在勾引她,忍不住又凑近些。
他抱着她,轻松地将林曦雾放在天泉旁的石岸上。
“顾、顾无琢,你做什么....林曦雾心中腾升不祥的预感,也不顾得美色不美色,惊慌失措地嚷嚷。嘴被堵住。
他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隐去。
林曦雾:"??"
"!!"
他移动得不紧不慢,徐徐寻找能给予刺激的敏感点。
“阿雾,你以为我只能靠那俗物吗?”他弯唇道。
酥麻感如同浪花叠起,身体骤然绷紧。林曦雾仰脸往后,看不清顾无琢的动作。在触感传来时,面颊一下子烧得吓人,恨不能当场闭眼昏死过去。泉水泛起波澜,几滴水珠飞溅。水中游鱼摇头摆尾,在黏腻液体中灵巧游动,几条并排,湿漉漉地往里钻。林曦雾想去瞪顾无琢,眼神还没有到位,又因战栗涣散开。她扭动身体,眼尾泛红,欲哭无泪。除了颤抖还是颤抖,没机会想别的事。少女唇齿溢出声响,被宽阔手掌挡回。
“别出声。”金质玉相,眼中滋生潮意的男子低沉沉笑道,“你亲口说的,我受不得刺激。”
林曦雾吐舌,用力顶他的掌心。
似是怕压住她的呼吸,把她憋坏,顾无琢的手下移几寸。
林曦雾张嘴,一口咬在他的掌侧,卸去因舒爽激起的力道。她转眸朝顾无琢看去,羞恼地闷哼出声。“耍赖。”她含糊不清地骂,咬得更重。
手臂张开,圈住他的脖颈,伴随牙印渐深,贴身压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