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雾拉着顾无琢的手,双目因紧张而频繁眨动。
深呼吸,别哭,笑起来,她在心底默念道。别让他察觉异样,让他高兴。
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你们未来一定会有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我、我有话要对你说。”她又把动作与台词背了一遍,结结巴巴。
顾无琢点了点头,眉眼微微一弯:“好巧,我也有话与你说。”
林曦雾:“哎?”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那、你先说。”
顾无琢来到桌边,打开食盒,将各式各样的糕点摆在桌上。有些是现做的冰点,被他用术法保温,半点儿化开的迹象也没有。“玉佩上的真气略有些稀薄,我布阵搜寻,需要几日光景才能确定秘境所处的位置。”顾无琢道。
“你回房间前,我去了趟遇到洛雲尘的地方,并未寻到术法残留的痕迹。想来,是越轻轻知道洛雲尘必然无恙,故而没有寻人的打算。”“越轻轻其人,或许和阿雾一样,知道洛雲尘的特殊之处。”
他在说什么?
林曦雾听得有些傻愣,她的思绪僵硬转动一圈,才明白顾无琢在说与她任务有关的事。
“玄机宗与越轻轻的过往,我已派人去查,但时间太紧,尚未探明....
林曦雾:“停停停!”
她情绪好容易酝酿出来,硬生生被顾无琢半道塞回去,不上不下卡得有些难受。
“你要和我说的,就是那些事?”她没骨气地探指,往虚空之处戳了戳,仿佛顾无琢方才提供的信息凝成实体,大咧咧地摆在那儿。顾无琢点点头。
他的眉眼软化,温吞如水地注视眼前人,带有几分笑意:“有帮到你吗?”
一盘绿豆冰糕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推动,映入少女眼帘。方糕是清新鲜亮的翠色,表面光滑细腻,仿佛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再配以干果、糖粉作点缀,诱人非常。“有开心些吗?阿雾。
林曦雾:....."
她的心头涌动酸涩,脸上笑着,在识海中近似恳求地询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系统长久没有给出答复,应该是在想方法安慰她。
林曦雾只能演下去,演出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应有的羞怯与紧张。
“没有!”她两道眉毛挑起,霍地从椅子上起身,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说完了,那轮到我了?”顾无琢仰脸看她,一时有些愣。
她在怕什么?
少女的每一句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在传递颤意与紧张。
除去最初相逢时,顾无琢再没有听见过林曦雾有如此强烈的不安。她是不是又开始害怕他,还是说,又要杀了他。诸多想法纷至沓来,让顾无琢浑身的血液几近凝固。
顾无琢阖了阖眼:“你说吧。”
他的面容半明半暗,脸色苍白,在烛火下近乎透明,说不出的凄冷。
他在想什么?林曦雾不知道。
她依照事先彩排好的桥段,绕到方桌另一侧,凑到顾无琢身边,冷不丁地俯身,于身后探手,拥住来不及起身的青年。她在他的耳边发出一连串气声。
"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吗?”
他跟着起身,抬手覆上自己的脸,像是痴傻一般,缓慢开口:“什么?”
顾无琢并非故意装傻,实在是发生的一切太过突然。他等着一柄利刃或是一杯毒酒,不曾想落在身上的,却是一个温暖又亲密的拥抱。“你之前不是问我,喜不喜欢你吗?”眼前人双颊飘荡樱色,精致的巴掌小脸上,圆润的双眸又闪又亮。"我确实喜欢上你了,顾无琢。”
“刚才看烟花的时候,我意识到对你的心意。可我好难过,我怕因为我对你的伤害,让你对我失望,才一时没能收住情绪。林曦雾问:“顾无琢,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她第一次动心,也是第一次坦诚爱意。明明知道答案,可她的心跳依然蹿得厉害。
“阿雾。”她听他温柔询问,“是不是有事要我做。
林曦雾心中一动:“没有啊。”
这不是她要的效果。
“没关系的。”他像是有些站不稳,扶住椅背,“若有说不出口的话,略过便是。你要做的事,我不会阻拦。”林曦雾愣了半晌,才明白顾无琢压根不相信她说的话。
他被她戏耍了太多次,也心甘情愿受了太多次骗。林曦雾的表白于顾无琢而言,比起从天而降的馅饼,更像是点缀鲜花的陷阱。她的心钝钝一痛,探出手去拉他。
顾无琢不声不响地迎上,二人十指相扣,紧密地贴在一起,却又无比的疏离。
林曦雾走上前。
“顾无琢,你看着我。”她的绣鞋踩入郎君口口的阴影处,仰起脸,吸引他的注意力。
顾无琢真的低下头。
少女踮脚,在他的脸上轻啄一口。
皙白的素手勾住他的脖颈,慢慢往下压。
"我都做到这一步了,你忍心把我推开吗?”
下一瞬,有力的大手揽住少女腰肢。顾无琢彻底站直,单手搂着她,一双如水的眸子,几乎要浸到她眼底去。他们的手还扣在一起,大拇指、食指....每一根手指都密切相叠,指腹紧贴指腹
“阿雾...喜欢我?”
“嗯。''
"...女之情?
“嗯嗯。''
他的每个问题,她都给予明确答复。
顾无琢与林曦雾相握的手,慢慢地加上力道,扣得极紧。他的眼睛渐渐亮起,欢欣与喜悦如同烟花投绽放于眸中,有倏地黯淡
"那为何,要害怕?”
她这次说的话,应当是真的。
她要是不喜欢他,又如何会主动亲他。
“害怕?”林曦雾眼中流露疑惑。
“你刚刚,声音在颤抖。”
林曦雾思索片刻,饶是心里再难过,也被顾无琢逗乐。
“我那是紧张。”到底是她演技太差,还是顾无琢的理解能力有问题,
“你表白前,难道不会害羞,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话出口,林曦雾就后悔了。
顾无琢的上次朝她剖析心意,是以为要死在她手上。上上次,是钱府再相逢。
.....论哪一次,都不是正确的时机。
他或许都快忘了,年轻男女间情愫流淌,芳心悸动时,应该是何模样。
她真该死啊,林曦雾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你怎么不回应我。”她讪讪道,“是不是我做了太多对不住你的事,你讨厌我了。”
顾无琢回应得很快:“我没有。“
他的耳廓染上霞彩,头又往下低了低,以先前被吻过的地方,蹭了蹭少女发烫的面颊。
由于常年中毒,他的体温比常人要低些,即使能明显感到身体发烫,和林曦雾肌肤相触时,仍然像抱着团火球。他无声地笑笑,笑自己疑神疑鬼,误会了阿雾的心意。
分明是太阳从天边来,落到他的怀中,他却险些以为又是场狂风暴雨。
“阿雾,我身体不好。”确认怀里的人在回应他后,顾无琢略冷静了些,克制地开口。
“且不说邪气缠身,我身上所中的毒药,到现在也没有线索。目前看着无碍,全靠乾坤针的余力与药物压制,过段时间,一定会再度发作。”他是早死命。
林曦雾抬头,眼中再度浮出诧异。
从头到尾,顾无琢的反应和她想象中相距甚远。他将理智压在情感之上,苦苦追寻的幻梦有了结果,反倒开始左顾右盼,游移不定。“你先坐着。”她敲了敲顾无琢的肩膀,“我问过云朴,你不舒服的时候别强行站立,会导致毒性曼延。他听话地坐在椅子上,仍拉着她的手。
“我必然会去寻越轻轻,若是发现她与昔日赤水之畔的事有关,我便是死,也不会轻易放过她。她的背后是垂丝阁,或许还有玄机宗,到时是何结果尚不可知。顾无琢垂首,额头抵在林曦雾暖意融融的手背上:“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健康的身体,安定的生活,长久的陪伴,他一样也拿不出。
顾无琢能给的,只有不变不移的心意,还有时不时会发作的偏激与执念。
“我只想要你的喜欢。”
珠圆玉润的声音传来,如同明珠投水,发出噗通一声响。
她单手掐出清洁术净手,纤纤细指捏着就近盘中的玲珑冰点,送到顾无琢唇前。
“顾无琢,你想得太多、太远了,吃点甜的,啊一”
“吃了我的点心,我就当你答应了。”
要是有可能,她情愿他不喜欢她,她情愿他从来没遇见过她。
林曦雾的规划没有以后,所思所想,皆是在当前阶段把顾无琢哄好。只要他足够放松,灵台稳定,她再用渡化之法卸去顾无琢身上的邪气,就能放心离开。烛光晃动,将二人身影投在雪白粉墙上,人影摇曳,好似对如胶似漆的才子佳人。
顾无琢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的眼中波光闪动,明媚灿烂如浩瀚星辰,照亮他心底所有阴暗的角落。他用力搂住她,终于张口,轻咬冰点。
林曦雾选得点心太过玲珑,他已经足够小心,仍没能避开她的指尖。
齿面摩挲而过,留下些许冰冷与濡湿。
林曦雾骤然抽手,把手背身后猛搓手指:.....吃吗?”
他的唇瓣上落下几颗糖粉,舌尖探出,舔了一圈:“嗯。”
他略微用力,又将林曦雾拉得近了些:“阿雾,你没骗我?”
“我这次没有,绝对没有。”林曦雾笑意加深,与他额头相抵,挑逗一般,用灵识波动他不算稳定的识海,“顾无琢,你记住,我是喜欢你的。他神情怔忪,恍若置身梦中。又不知确认过几次,青年紧张的表情终于舒缓,用力搂住怀中少女:“我也一样,阿雾。”顾无琢低笑出声,他的神情很轻松,似是所有的煎熬与苦闷,都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林曦雾听着他的笑声,脸上的娇怯与羞赧,一瞬之间一扫而空。她把下巴搁在顾无琢肩头,眼眶不知不觉红了大半。要是被发现,她就说自己太感动了,蒙混过去。埋下头时,林曦雾如是想。
“三日后,我打算去见越轻轻。”顾无琢并不避讳接下去的打算,“我要问她,当初来乾元门除了见洛雲尘,是否还做过别的事。”“我怀疑,她与唐书玉之间也有联系。”松开林曦雾时,他的神色有些暗沉,“我查过越轻轻的记录,她在乾元门待了六年,平日里完全没有异样,与其他外门弟子无二。”
觉察到怀中的少女侧过脸,仔细观察他的表情,顾无琢忍不住失笑。
“没事,这点程度的情绪波动,算不上怒极。”
他想伸手摸摸她的头,但他一只手与她十指紧扣,另一只手托着少女腰背,无论那只手都舍不得放。祭出灵力又会被她指责浪费真气,顾无琢只恨自己不似渊底千手百眼的巨怪,能肆无忌惮地占有心爱之人。“但如果她背后是垂丝阁,或是能直接操纵俞凤舞那样等阶的修士,即使她什么都不做,也能掌控局面。”林曦雾:“像小狐狸那样?”
她一时间挣不开身子,干脆坐到顾无琢腿上。少女纤细长腿交叠,颇有几分风雅意趣:“小狐狸离开前,说过她的计划。先用狐狸的形象接近今生陆郎,等他长大了,再恢复人形。“假如越轻轻已经确定洛雲尘是特殊之人,为防止到嘴肥肉飞走,她不可能真的熬到他十五岁,才去秘境巧遇,和他恋爱,让他认祖归宗。必然会像小狐狸那样,提前安排好后续。“对了,越轻轻不可能从娘胎里开始布局,本人的年龄也存疑。”
她说得有模有样,合上顾无琢的思路,最后一锤定音:“她绝对不简单,但本身受某种规则束缚,无法做过于出格的举动。所以我们要小心谨慎,尽可能避免立刻和她接触。”在顾无琢蹙眉开口前,林曦雾堵住他的嘴:“与其去找越轻轻,不如直接前往玄机宗,问问它的宗主,是否与越轻轻是旧相识。”“如果越轻轻背后是垂丝阁,她能在玄机宗常住,说不定昔日赤水之畔的事,玄机宗也脱不了干系。”赤水之畔,指的便是顾无琢年少遇袭中毒,父母先失踪后被杀之事。
林曦雾想要尽可能地帮到顾无琢,让他能够安心养病。
顾无琢认真听完她的话,失笑摇头:“玄机宗好歹也是一代宗门,哪怕是行宫,也必然有守护大阵在外维持,想要进入谈何容易。”林曦雾扬起下巴看他:“很容易啊。”
“顾无琢,你有我。”她清了清嗓子,从他怀里跳落,隆重地开始自我介绍。
“在你面前的,是身负某重要使命,有不可告人秘密,善于解读情报的人形探测仪林曦雾。只要你配合我,我们就能直接绕过玄机宗主力部队,无论遇上怎样的法阵,都能轻易破解。”林曦雾抬头挺胸,骄傲道。
识海内,系统在尖叫:[宿主你悠着点,你刚刚每句话都擦在红线上,你又想被惩罚了吗?]
[闭嘴统子。]林曦雾回嘴,[我规规矩矩地执行任务,却被天道背刺,真的非常生气。在你们递交让我满意的解决方案前,我会尽情使用现有的资源帮他。]她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从容感。
反正世界意识跑了,所有的书中剧情消失了,摘花之前,她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或许她足够疯,那个破天道就又会像上一次那样,巴巴跑过来请求帮助。“所以,我们就趁越轻轻跑到约定地点,妄图把我们一网打尽的间隙,敛去气息乔庄进入行宫,逮着玄机宗的宗主问话。”林曦雾笑得不怀好意。她一口气说了许多,等目光回转时,发现顾无琢在抿嘴偷笑。
“很好笑吗?”林曦雾挑眉。
“阿雾当时,就是靠那些手段找到我的?”顾无琢笑容未减。
顾无琢并不问林曦雾的具体实力,也不质疑她为何会有奇怪的技能。
“难怪,我们一直能遇上。”自从说开后,顾无琢的面上一直浮有喜色。偶尔的自言自语,也不避开林曦雾。“不要想有的没的。”林曦雾又走到顾无琢身前,扶膝看他,“我的提议如何?”
顾无琢点头:“你说得不错,我尚不知越轻轻的底细,若是直接对上她,兴许会吃亏。”
倘若她真是修为比自己高上数层的大能,一旦刀剑相向,是否还能安全回归也未可知。若是换了平日也就罢了,现在....顾无琢惜命。“我会去见玄机宗的宗主,洛河生。”他道。
林曦雾眼前一亮:“那我......
“阿雾不能去。”顾无琢猜出她的想法,决然摇头,
“他方势力过于危险,我一人前往就好。”
“阿雾若想帮忙,用传音石与我联系便可。”
他变戏法似的,从空间囊中取出一枚崭新的金镯,重新戴到林曦雾手腕上。也不知他藏了多久,终于有机会拿出。这一次,不止手镯内侧,就连外侧也刻满大大小小的铭文符法。
“你要是跟着我,我不放心。”
顾无琢说得合情合理,林曦雾想不出方法反驳。她落寞地站在原地,脑袋耷拉下来,双手不安地绞在一块。本就难受的心情更加低落,无法近身帮忙的挫败感涌上,眼圈又一次红起来。
“好。”她艰涩地开口,“那我等你回来,要是出事,一定要和我说。”
她兀自失落,一旁的修士沉思片刻,忽地开口:....若是阿雾不介意受些委屈,我倒是有个主意。林曦雾一下子冲上前,猫儿般地凑到顾无琢身边:“什么什么?”
三日后,白发修士手中执剑,大步流星地闯入正殿。
他对自己施了幻术,旁的人看去,完全无法辨识他的模样与身份。
他只有一个人,周身灵力四溢,凡是想要阻拦他的人,皆一个个地被他困在地上。
没杀,但也没打算放。用噤声咒敛去所有声音,转瞬之间,四下一片寂静,全然感觉不出有人入侵。“我厉害吧?”令人胆战心惊的氛围中,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修士肩头站着枚白色的小纸人,身上设有无数符法,一看便是被精心裁剪出的。
小纸人的声音被设计过,说话时无论是音色还是内容,都传不出去。从被捆在地上的修士的视角看,还当是两个修罗恶鬼串通一气,因阴谋得逞发出桀桀怪笑。林曦雾:“我就知道,假如越轻轻是不得了的存在,她便一定会待洛雲尘去赴约。如此一来,玄机宗的行宫内部就空了。我们偷个家,实在是合情合理。”她站在顾无琢耳边,神气活现地嚷嚷:“然后好巧不巧,留下来守门的,刚好是我们敬爱的俞老师。”“幸好你还带着九真草,左手交药,右手捅刀子,然后便能长驱直入,找到玄机宗的宗主,问明有关越轻轻的事。顾无琢忍了忍,明知此地非闲话之所,唇角无法自控地向上勾起:“阿雾....那是为了避免被发现所用的苦肉计。“无论是对她动手,还是让你看到那般情形,皆非我所愿。”
纸人却不领情,抬起手戳他的脸:“我不和你一道儿来,已经是退一步了,别想甩开我。”
“要是你中途出事,或者被人刺激,我会担心你的。”
林曦雾的灵识附在纸人上,变身成人的途径被顾无琢用术法封死。也亏得他见多识广,能想出这种纸人附身的办法。顾无琢处理完正殿上众人后,停下脚步,转脸去看林曦雾。
其上有简单的五官,伴随说话,小纸人能做出各类表情,生动非常。
顾无琢想象着林曦雾五官乱飞碎碎念的模样,忍不住眉语目笑。
于林曦雾而言,那便是张放大数倍的,足矣让她倾倒的笑颜。
她跳起来,扑到顾无琢的脸上:“笑什么,快办正事。左边第三间,就是我们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