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入京的第二日, 进宫觐见萧喜。
因为之前已与萧劭谈妥了条件,安锡岳的态度还算配合,定下了半年之后、安氏将两军兵权移交给朝廷的约定。
至于联姻之事, 安锡岳却推辞道:“犬子年纪尚小, 不成气候,待过几年有了战功,再议此事不迟。”
男方不愿表态, 皇族也不能拉下脸硬把公主塞过去。而如此一来, 萧喜想借机纳安嬿婉为妃的打算, 也只能不了了之。
事态的发展有些出乎众人意料。
朝堂上,那些有意向萧劭靠拢的朝臣, 见魏王失去封邑控制权、势力几番遭受打压之后, 与安氏的交情仍然固若金汤, 不觉皆暗自坚定了投靠之心。而那些之前有过摇摆的人, 也开始试探着、主动地示起好来。
萧劭这大半年来, 借着跟曹启等人的“鬼混”,将沂州各个官员的底摸了个清楚。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俱是了如指掌, 应付起来,也自是得心应手。
驿馆里的安嬿婉, 对自己险些成为萧喜嫔妃之事,却是毫不知情,只知朝廷与风闾城的嫌隙化解, 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兴高采烈地准备着笄礼诸事。
阿渺也被嬿婉留在了驿馆,每天陪着她试穿行礼所用的素绢采衣、初服等物。嬿婉知道阿渺再过不到两月也将满十五,便半逼半劝着她, 把笄礼的步骤跟着走了一遍。
夜里两个小姐妹同榻而眠,说着悄悄话。
嬿婉最近多了许多心事,问的问题总是另有深意:
“按照你们中原的习俗,是不是女满了十五、男子满了二十,就差不多要成婚了?”
阿渺也不是特别清楚,“好像是吧。”
嬿婉揪着被角,低着声,尽量将语气控制得自然:“那……五殿下都已经满了二十,怎么还没成婚?”
阿渺琢磨了一下。
大皇兄夫妇既是防备着五哥,定然不愿他同有实力的家族结亲,可若是一般的人家,五哥他,或许又会不愿意吧?
“我也不知道。可能,还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吧?”
嬿婉“噢”了声,抠着被面上的刺绣,欲言又止。
阿渺倒想起了近日时常被人追问的那个问题,翻了个身、面对着嬿婉,问道:“嬿婉,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是不是……就有点像我们这样,总想在一起玩?有了好东西,也愿意送给对方分享?”
她之前一直在天穆山生活,身边的白瑜话少沉闷、又跟她一样避世而居,几乎不会讨论这样的话题。而甘轻盈和卞之晋比她年长太多,还时常因为“到底是男强还是女更强”之类的争论大打出手,根本不会考虑到小师妹尚在成长中的懵懂少女心……
可嬿婉不同。她在正常的环境中长大,耳濡目染的,应该会懂得比较多……
嬿婉抬起眼,借着帐外摇曳的烛光睨了阿渺一眼,扑哧一笑,道:“像我们这样?那你想同我生活一辈不?每天眼里心里都装着我、不许想着别的人?”
阿渺曲臂支着下巴,认真思考,“和你生活一辈可以啊,可我也得跟我五哥在一起,也得为他着想。”
嬿婉脑海里浮出某种设想,不觉红了脸,翻身平躺着,望着帐顶出神。
半晌,她缓缓开口道:“喜欢一个人,就会想……想把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他吧。自己的心事、想法,从前的经历、将来的打算,甚至只是某一瞬间看到的一处美景,都会想着……要与他分享。会因为他,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会因为他高兴或不高兴,自己也跟着变得高兴或不高兴……既想让他知道自己喜欢他,可又害怕让他知道……”
阿渺撑起身,瞪大眼,“这么多?”
嬿婉心里装着事,愣是把阿渺的意思听成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随即涨红了脸,掩饰似的扯过一张绢帕盖到脸上,“又不是说我!我是……是瞧着我爹娘就这样的。”
“我爹,可喜欢我娘了。虽然我娘长得不算太美,言行举止也不怎么文雅,可她心肠好、胆大,骑马的时候特别英姿飒爽。当年我爹在陀罗原巡营,遇到沙暴迷了路,是我娘救了他们。那时她骑着匹大黑马,从满天黄沙里冲了出来,就跟传说中的草原女神似的……都过去二十多年了,我爹现在每次提到当时的情景,眼睛里都还闪着星星!后来,他为了保住我娘的正妻之位,执意不肯娶郡主,为了这事,据说被我爷爷抽了几百鞭子!直到现在,我们侯府里,但凡不是跟军务有关的事,都全然凭我娘的喜好来安排。可我娘,也特别为我爹着想,有些事、自己虽不乐意做,但为了我爹,便不会拒绝……”
阿渺听得有些出神。
她的父皇和母妃,可不是这样相处的。
就算是相处得最和谐的时刻,也不过是一起下下棋、说说话,彼此的眼神都是淡淡的、客客气气的。父皇有很多的妃,喜欢时,会赏很多东西给她们,不喜欢时,便板着脸、冷冷的。遇到特别美丽的女子,譬如像宝华姐姐那样的,偶尔眼里也会有像嬿婉所说的星光闪过,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他还不是弃下了她们所有的人,只顾着自己一人活命……
嬿婉分析了半天父母爱情,忽然领悟到什么,撤了掩面的绢帕,凑近阿渺:
“我现在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我哥和我娘都那么喜欢你!当初你在行宫里打马蜂,救了我,不就是像我娘当年那样,又是热心肠、又是胆大么?”
她咯咯笑起来,睨着阿渺,“我是说为啥我哥那之后就天天嚷着想带你回家,原来他是想学爹爹!”
阿渺羞窘起来,伸手把嬿婉的绢帕掩回到她脸上,反击道:“什么叫你哥和你娘喜欢我?你不喜欢我吗?”
嬿婉笑得喘不过气来,“不行,下次他再惹到我,我一定把这事揪出来!糗死他!”
两人掐打笑闹了一番。嬿婉挽着阿渺,压着声,认真地问道:
“阿渺,说实话,你到底喜欢我哥不?”
阿渺纠结了许久,“你刚刚说的那些……好像有的有,有的又没有。”
有些事,她是挺愿意跟安思远分享的,比如自己对南征的期盼、对兵器的研究,愿意听听他的意见,跟他聊聊战场上的事,感受他经历中的喜怒哀乐。
至于别的……
嬿婉想了想,问:“那你见到他的时候,会不会心跳得很快,像要飞起来似的?”
阿渺摇头,“好像没有。”
想了想,又道:“但我们有时候见面会比试几招,那时心就会跳得很快……”
嬿婉一脸无奈,“这个怎么能算?”
“我哥真是没用!”
她叹了口气,“不过呢,你从小到大,就只接触过他这么一个同龄的男孩,都没法对比分析一下……”
她突然想到什么,凑近阿渺,语气秘,“那我问你啊,你会不会想……”
嬿婉贴到阿渺耳边,低低说了些什么。
阿渺双眼睁大,继而双颊涨红,万分窘迫,“什么呀!”
嬿婉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抿着嘴角,语气却不肯示弱:“这没什么吧,在我们风闾城,这方面挺开放的,我还见过我侍女跟人钻草垛呢!而且你不是学武吗?难道就不知道男人和女人生得不一样?”
她揪着阿渺衣服,凑近她、又耳语了几句。
阿渺这下彻底懵了。
她是学武,也知道男守丹田、女守檀中的区别,可却不曾知道,那些身体上的差别,还会涉及到其他的功能……
嬿婉红着脸,“反正我阿嬷也是这么说的,你要是不喜欢谁碰你,那就肯定是不喜欢。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阿渺听她这么一说,莫名想起了那日曹启搂住自己腰的情景,当时并没觉得什么,现在再回想,竟觉得万分的恶心……
她猛地坐起身来,转身扯过被子盖到嬿婉头上,扑过去呵她痒痒,“你干嘛告诉我这些呀?太坏了!坏丫头!”
听了这些胡话,以后自己再看男人,肯定会觉得别扭了!
“是你自己要问的嘛!”
嬿婉笑得抽气,挣扎着,裹着被子蜷去了床榻角落。
两人笑闹一番,直至深夜,方才入眠。
第二日,便是嬿婉的笄礼之日。一大早,便有宫中女官来到驿馆,开启各项准备工作。
按照习俗,女子的笄礼一般在家庙中进行,但安氏奉诏入京、远离故土,行礼的处所便改在了敕建的泽心观,以示郑重。
安嬿婉由侍女服侍着,匆匆喝了几口浆酪,之后就不曾再进过食。沐浴梳洗妆扮之后,换上初服,被女官扶上马车,缓缓往城东的泽心观驶去。
阿渺也被萧劭接上了自己的车舆,一同前往泽心观观礼。
她昨晚睡得不好,忍不住一直掩嘴打呵欠。
萧劭笑道:“又跟嬿婉聊了一夜的天?你们女孩子哪儿来那么多话,白天聊了一天不够、夜里还得继续?”
他侧过身,挪出些位置,示意阿渺坐到自己身边。
阿渺从前很喜欢挽着哥哥胳膊、靠在他臂间小憩,可昨夜听了嬿婉的那些“混话”,如今再对着萧劭,竟也不好意思靠近了。
“我……我就在这儿趴一下好了!”
她飞快地趴到几案上,把脸埋进手肘里,藏起了微微泛红的面颊。
萧劭的目光,落在阿渺染上了一层粉色的耳垂上,不觉怔忡了一瞬,继而唇角轻牵,默默移开了视线。
前往泽心观的官道颇为崎岖,中途还要穿过一片山林。
马车进入山林地界之后,愈加走得摇摇晃晃起来。
萧劭担心阿渺趴得不舒服,取过一个软枕,正要倾身放到案上,突听见车前马匹振鬣长嘶了一声,紧接着车厢一晃,倏然骤停。
密密匝匝的羽箭,夹带着疾风鸣音,铺天盖地的,自四面的林间穿刺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3 21:14:22~2021-04-26 17:5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之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