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扶着梁氏夫人坐下, 神色忧虑,又向陪房道:“婆婆的脸色看起来实在不好,以防不测, 还是去请个大夫来吧。”
陪房连声应了,交待下去, 便有侍女前去请人。
梁氏夫人脸色阴郁的坐着,一副身体极为不适的样子。
乔翎于是擦了擦额头的汗, 做了个请的姿势:“姑母既然意欲问罪,那不妨上前几步,诸位来客做个见证, 咱们说个清楚明白。”
小姜氏本也不是个十分利落的性格——否则也不会跟李文和黏黏糊糊、你拉我扯上几十年, 这会儿冷不丁站到舞台中间,别人都还没说什么,她自己就先一步慌了。
怎么稀里糊涂的,就成这样了?
先前大闹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越是有人要堵住她的嘴, 她便越是愤怒,但现下真的叫她上前, 把一切都摊开来说,她又反倒生出几分胆怯来。
她是生气侄媳妇做的事,觉得太过火了,但也没想过要闹这么大的声势出来啊……
乔翎以目示意,并不出声催促,然而周围人的目光此时正密密麻麻的聚集在这二人身上,箭在弦上,又岂容她退缩?
是以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小姜氏终于上前, 只是抽泣着,反倒柔声替乔翎分辩一句:“要说是‘意欲问罪’,这也太严重了些,都是一家人……”
不说乔翎和越国公府的其余人,就是看热闹的,听了都觉得窝火的慌。
坐在父母身边的福宁郡主更是毫不留情的嗤笑出声。
“我说李夫人,”她摇着手里的纨扇,悠悠道:“要做一件事,要么你就不要做,要做呢,就把事情做绝,不然只会落得个两不靠,里外不是人。”
齐王妃斜了女儿一眼,低声道:“少说话。”
福宁郡主有些悻悻,小声道:“我又没说错。”
小姜氏赶在娘家侄子、越国公大婚的日子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发难,就是直接跟娘家撕破脸,从此结为死敌了。
难道她以为今日之后,两方的关系还能有所转圜?
既然主动选择跟越国公府做死敌,那就把罪责关系给敲死了,拿出硬邦邦的证据来,证明就是你们越国公府对不起我,好歹占据一个理字,可这会儿小姜氏在干什么?
孩子死了你来奶了,把人狠狠得罪完了,又想起来往回找补一点?
虽然我把你们的婚礼给搅和了,但是我没什么坏心,至于问罪,就更是无从说起啦——难道她以为越国公府的人会因为这一丁点的言辞缓和而感激她?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小姜氏原就有些生了退意,现下被福宁郡主这么一说,便愈发不安起来,只是心里的确委屈,尤且还回荡着知道消息时的惊骇和忧虑:“我只是说夫妻两个有些不睦,可没说叫你下这么狠的手啊……”
乔翎有一说一,摆出当日的旧话来:“是你跟我说,李文和打你。”
小姜氏支支吾吾道:“谁家还没有夫妻不睦的呢。”
乔翎暗吸口气,道:“你的侍女也说了,因为这夫妻不睦,他把你的头都打破了,血流的把头发都染湿了!”
小姜氏含糊其辞:“其实也没那么夸张……”
乔翎又吸口气,说:“我说要去找他的麻烦,你那时候可跟我说——还得是娘家人才靠得住的!”
小姜氏急了:“我以为你只是去骂他几句,没想到你会把他打的那么重呀!我要是知道,怎么会让你去?”
乔翎这会儿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老太君和梁氏夫人等人不爱管这种家务事了——这家伙怎么不分好赖啊!
她火气上来了:“他打你你不生气吗?把你头都打烂了啊?!”
小姜氏也生气了:“你头才被打烂了呢!”
乔翎怒道:“那你回娘家叽叽歪歪什么?摆着个苦瓜脸干什么?我说要替你找他麻烦,你为什么不拦着?哦豁,感情挨打都是你应得的,你心甘情愿、甘之如饴,是不是?!”
小姜氏涨红了脸:“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又哭了起来:“你教训他一下也就算了,何必打的那么厉害?腿都折了,得几个月才能将养好,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的长辈啊!”
乔翎:“他怎么没把你头也打折!”
小姜氏对着她怒目而视:“他也就罢了,好歹算是有错在先,可大郎跟二郎都是小辈,你怎么能对他们也下那么重的手?!”
乔翎诧异的看着她:“我跟你说过原因的,你脑子是漏勺吗?全忘了?!”
小姜氏气急败坏:“我只回娘家告李文和的状,没告两个孩子啊,你把他们害成这样,就是不对!”
“我给你机会了啊,是你自己不中用!”
乔翎转一下头,环视周遭,继而才对小姜氏大声道:“你是不是故意想让我当众说出来,你的两个儿子一点孝悌之心都没有,明知道母亲被父亲暴打,但是却一字不吭啊?!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几乎神都所有官宦勋贵人家都知道他们俩是个什么东西了,你一定很高兴吧?!”
小姜氏先前还真是没想到这一节,这会儿被乔翎点破,心都凉了半截。
口碑这东西多要紧啊。
尤其她的长子这会儿还在议婚。
一个眼见着要顶门立户的男儿,眼见着亲娘头都被打破了也不吱声——亲娘尚且如此,还指望他对旁人有什么爱护吗?
小姜氏想到此处,脸都白了:“你!”
乔翎适时的宽抚她:“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今天在这厅里的宾客,大概率没什么机会成为您的姻亲,即便叫他们知道令郎的品性,影响也没您想的那么大!”
真是杀人诛心啊。
李文和这会儿还是个六品官呢,而能在厅中有个位置的,哪个不是位高权重……
小姜氏不由得磨了磨牙,这时候却见一个十来岁的俊秀少年从人群里出来,朝她拱了拱手,道:“姑母,按理说晚辈是不该指责尊长的,可我是您的晚辈,您又何尝不是老太君的晚辈,要称呼我母亲一声嫂嫂呢?”
“您跟李氏不睦,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回娘家来哭诉自己蒙受的委屈,更是家常便饭,之所以如此,难道是因为您的母家越国公府不肯替您张目吗?”
“可是据我所知,祖母曾经亲自到李家去替您主持公道,姑丈理屈词穷,不得不叩头请罪,那时候,仿佛反倒是您护着他,叫事情就此罢休的呢。”
“同样,我母亲和二姑母也不是没有帮过您,可您又是怎么回报她们的呢?先古时代,‘三谏不从,遂去之’,已经是圣人口中的君子了,母家已经做到了这种程度,应该也算是尽到了自己的本分吧?”
“而您作为女儿,一次次的令母亲和嫂嫂、姐姐伤心,甚至因此卧病,您怎么理解孝悌二字呢?”
“今日府上大喜,宾客盈门,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这样一场风波,又怎么对得起我们共有的姓氏?”
齐王妃听了,不由得悄悄问丈夫:“那是琦英妹妹的裕哥儿吧?”
齐王点头:“不错。”
齐王妃微微颔首,目露赞赏之色:“年纪虽小了些,说话却很有条理,是个好孩子。”
略微一斟酌,又低声问:“他今年多大了?”
齐王还没言语,福宁郡主已经稍显不耐的道:“娘,你之前还不叫我说话!”
齐王妃有些无奈:“你这孩子……”
齐王哈哈一笑,打圆场道:“做父母的,总得以身作则不是?不说了不说了。”
中书令俞安世正吃瓜,冷不防被俞夫人在后边捅咕了一下:“你别吃了,也看看姜二公子!”
俞安世茫然的转过头去:“啊?”
俞夫人小声说:“比我们家桂宁大一岁!”
俞安世大皱其眉:“这么好的瓜不赶紧吃,你倒想起招女婿来了!”
俞夫人说:“你懂个屁!你不赶紧的,可就叫别人抢了,刚我还看见齐王夫妇说话呢!”
俞安世满心无奈:“你管天管地,还管得着人家夫妻俩说话吗。”
转而又道:“不过说起话来,确实有点样子了……”
小姜氏的论据是你们姜家人虽然是替我出头,但是出头太过,把人打的太狠了——硬说有错,是在行事的分寸上。
而姜裕却压根没跟她就这个问题进行分辩。
他的论据是你作为女儿不孝,作为妹妹不友爱,作为长辈不慈爱,作为姜氏的后代有愧于祖宗——你的品性有问题,持身不正!
孰轻孰重,一眼就能看出来。
小姜氏被那一席话给刺痛了,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了,不跟乔翎和姜裕争辩,只向唐无机道:“唐相公,不是我纠缠不清,只是他们做的太过了呀,居然把人打成那样,我夫婿还算是事出有因,但两个孩子可不是我叫她去打的……”
唐无机心平气和的看着她,问:“所以李夫人的诉求是?”
小姜氏道:“如此重手伤人,难道不该有所补偿吗?”
唐无机看乔翎:“越国公夫人怎么说?”
乔翎不假思索:“她想屁吃!”
唐无机:“……”
唐无机又看姜裕:“姜二公子怎么说?”
姜裕不假思索:“我嫂嫂说得对!”
唐无机:“……”
小姜氏抽泣着向唐无机道:“唐相公,你看这……”
唐无机问:“李夫人口中的补偿,能说的再具体一点吗?”
小姜氏有些惧怕的看了眼脸色阴郁的梁氏夫人,再看一眼闹剧开始之后便始终不发一辞的老太君,期期艾艾道:“我知道,今日怕是把娘家人得罪的狠了,只是我并不是诚心要赶在这时候闹事的,我也有我的难处……”
唐无机微笑着打断了她:“具体说你的诉求,不要东扯西扯。”
小姜氏只得道:“我与我夫君成婚多年,他却还是只是个六品的秘书郎,可他年轻时是蜚声神都的才子,按理说仕途不该如此不顺的。他原本对我是很好的……”
唐无机现在也很想给她一拳:“说你的诉求,不要乱扯!”
小姜氏接连被他打断两次,声势愈发弱了下去:“我只盼着府上不要再卡他的仕途之路了,好歹叫他摸一摸升殿官的门……”
厅内小小的掀起了一阵波澜。
李文和上官的上官的上官,秘书监池少章从始至终听完,都有种平白无故脑袋被人打了一拳的茫然感。
啊?
真想@一下李文和本人,问一问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梁氏夫人的姐姐、安国公府的少国公梁绮云却是不由得轻叹口气。
正聚头吃瓜的两位宰相,中书令俞安世与尚书左仆射柳直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
乔翎心下疑惑,悄悄问:“什么是升殿官?”
姜裕悄悄告诉她:“五品及以上的官员在朝会时候才有资格上殿,这些人就叫做升殿官。”
乔翎马上予以回复:“你想屁吃呢!李文和做什么官,关我们家什么事,我们怎么可能管得了?你到大门口看看,挂的牌匾是越国公府,可不是太庙!”
广德侯夫人姜氏轻轻咳嗽一声,向小姜氏道:“三妹妹,你这话说的就真是没由头了。”
唐无机也觉无语。
事到如今,他也算是看明白整件事了。
小姜氏被丈夫打,回娘家抱怨,侄媳妇替她出头,去把李文和腿打折了,捎带着打了两个不争气的表兄弟,小姜氏反过来又心疼丈夫和儿子,所以闹起来了……
他心说,糊涂啊,糊涂!
第一声糊涂是小姜氏在侄子大婚之日闹这一出,怕是彻底得罪了娘家。
第二声糊涂是,就算是越国公府不喜欢李文和这个女婿,所以设法斩断了他的升迁之路,你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要求娘家想办法补偿回去啊!
这是能光明正大说出来的吗?!
如此一来,越国公府岂不是等同于公开承认,他们可以操作官场,扶持自家女婿做升殿官?
尤其这会儿在吏部做侍郎的不是别人,正是越国公太夫人梁氏的胞姐梁绮云,深有瓜田李下的意味。
这叫满朝文武怎么想,叫皇室怎么想,又叫圣上怎么想?!
是以此时此刻,唐无机的心理活动跟梁氏夫人一样——你们夫妻俩只打算轰轰烈烈过这一天,明天就死啊?!
余光瞥见几个同僚小心的抑制住剥瓜子的声音,眸光兴奋的看着这边,只觉得脑袋瞬间都大了一圈。
他问出了一个对答案心知肚明的问题:“越国公夫人,你的意思是?”
乔翎怒指着小姜氏:“你跟李文和一样,都是王八蛋!!!”
唐无机:“……”
唐无机又看小姜氏:“李夫人,你怎么说?”
小姜氏又要哭了:“难道我们家三个人就这么白白被打了吗?凭什么!”
这时候厅中原本稍显嘈杂的议论声往下一压,几人扭头去看,却是老太君起身,往这边来了。
小姜氏脸色微露惧色:“母亲。”
老太君开门见山的问:“你想公了,还是私了?”
小姜氏又叫了声:“母亲,我……”
老太君加大声音:“公了,还是私了?!”
小姜氏道:“公了怎么说,私了又怎么说?”
老太君道:“私了,就依我孙媳妇的主意来,公了,就去对簿公堂。”
梁氏夫人与广德侯夫人齐齐变色,不约而同的叫了声:“母亲。”
老太君笑了一笑:“能丢的脸都丢的差不多了,还怕再丢?再则,左右最丢脸的不会是我们,从没听过有为出嫁的姑母出头,反倒被人耻笑的!”
小姜氏脸色涨红,进退两难。
正踯躅间,冷不防从外边一瘸一拐奔进来一人,几乎是飞扑着上前,拄着拐杖,用那条好腿一脚把她踹翻了:“你这蠢妇都干了些什么?!”
李文和也不知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先给了小姜氏几下,继而满头大汗的同老太君跪下请罪,邦邦邦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她犯了癔症,病糊涂了,说了些该死的胡话,母亲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又连连向梁氏夫人作揖:“嫂嫂宽宏大度,不要同这病妇计较!”
早先往越国公府来的时候,李文和是想寻点晦气的——越国公府都把他的仕途之路给按住了,他还怕什么?
可他想象中的寻点晦气,绝对不是把事情闹得如同眼下这样不可收拾!
所以当梁绮云叫住他,继而彬彬有礼的把他扣住时,他都没敢反抗……
以至于被放出来的时候,还很茫然,按理说为了稳妥起见,不得等到婚宴结束再放人吗?
看管他的人目光很复杂的看着他,告诉他你快去看看吧,你老婆当众发癫呢!
过来的路上,李文和听到了事情的原委,只觉得眼前发黑。
他甚至怀疑过了今晚越国公府就会对李家下江湖追杀令……
什么仇什么怨啊!
还有升官这事儿——他是想升官,但你这蠢婆娘他妈的也别摆到台面上希望娘家帮忙操作啊!
这怎么操作?!
梁氏夫人的姐姐、安国公世子现为吏部侍郎,这婆娘这么一搞,好像越国公府跟安国公府之间存在着某种政治交易途径似的,安国公府还不恨死李家人啊?!
过了今天,他李文和怕就得钉死在六品官位上了,因为不管谁主管吏部,替他升官,都有些受了越国公府调遣的可疑!
还有就是老太君说的……
越国公夫人说到底就是替在夫家受了委屈的姑母张目,顶多就是程度上过火了一点,她不怕外人议论,真要是闹大了,舆论上首当其冲的是谁?
是李家,还有你这蠢婆娘啊!
不过,李文和瑟瑟发抖的想,其实已经闹大了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戴上了痛苦面具。
这婆娘平时虽然有点蠢,但今天怎么格外蠢啊,为什么非要在这种关头不管不顾的大闹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众人都没想到事情居然还会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原以为老太君下场之后,就该结束了呢,没想到居然只是上半场落幕,下半场才开始!
唐无机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人悄悄说:“再去切一盘西瓜来吃,快!”
宰相那一席里,俞安世低声问柳直:“难道是有人私底下许诺了李家什么?”
柳直吐出来一个西瓜子儿,觑着李文和的脸色,轻轻摇头:“不太像。”
那边厢,小姜氏跌坐在地,抽泣着,委屈道:“我这都是为了谁?”
老太君身体一晃,虚弱的呻/吟一声。
乔翎马上吩咐:“把老太君扶过去坐着。”
继而一撸袖子,问李文和和小姜氏:“公了,还是私了?!”
小姜氏要言语,李文和一把将她的嘴给堵住了:“私了,私了!”
乔翎眉毛一抬,道:“私了,那可真就是一了百了了!”
李文和道:“侄媳妇好爱玩笑,本来不也没什么?一了百了!”
乔翎问:“之前我上门去……”
李文和斩钉截铁道:“侄媳妇先前不是上门探病的吗?我与两个犬子驾车失事,不慎跌断了腿!”
乔翎道:“跌断了几条腿?”
李文和道:“不多不少,正好三条!”
乔翎“噢”了一声,忽的道:“我只看过《刑法》,倒是没怎么看过《户法》,有没有户部的官员在席?”
厅中一阵小小的骚乱,很快,有个中年人被推了出来:“仆闻中道,忝居户部郎中,越国公夫人有礼。”
乔翎道:“劳烦您帮忙拟定个断绝姻亲往来的文书吧,我瞧着今日之后,姜家跟李家以后怕是没法再来往了。”
李文和与小姜氏脸色骤变。
闻中道起初诧异,再一想,又觉得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遂细问道:“是只断绝姻亲来往,还是连同外嫁女姜氏的母家关系一同断绝?”
乔翎没开腔,老太君淡淡开口:“一起。”
小姜氏不由得惊呼出声:“母亲!”
闻中道看了她一眼,说了声:“好。”
越国公府的侍从很有眼力见的送了笔墨纸砚过来,闻中道便当着诸多显贵的面,开始拟定这份断绝亲缘的文书。
小姜氏别过脸去,泪盈于睫,道:“我是不会签的!”
李文和苦苦劝道:“母亲,息怒,息怒啊!何至于此……”
这话说到一半,他自己都觉得心虚。
又去拉小姜氏,在她手臂上拧了一把,低声道:“你哑巴了?说话啊!”
小姜氏便流着眼泪到老太君面前去,跪下身去,哀声道:“母亲,您宽恕我这一回吧……”
老太君合上眼,不看她:“我宽恕你的次数足够多了。”
小姜氏又到梁氏夫人面前去,嘴刚要张开,梁氏夫人目如闪电,冷冷的盯着她:“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反咬我的,我可没忘!滚!”
小姜氏哆嗦一下,只得低三下四的去拉广德侯夫人:“姐姐,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亲姐妹,你帮帮我,帮帮我!”
广德侯夫人摇头不语。
小姜氏急了:“姐姐,当初要不是我——”
这话都没说完,李文和果断的从地上爬起来给了她一拳:“臭婆娘,你闭嘴吧!”
梁氏夫人只觉得头疼:“闻郎中,请您快一点,再快一点!”
闻中道下笔如飞,口中应道:“好的,好的。”
迅速拟定了出来,当众念诵一遍,继而交到老太君面前去。
老太君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在上边签署了自己的名字,最后加盖印鉴。
梁氏夫人亦如是。
最后是乔翎加名。
继而她拎着那张纸到了李文和面前,抛出了一个“请”字。
李文和艰难的挣扎着:“侄媳妇还请息怒啊……”
小姜氏含泪道:“我是姜家人,身上流着姜家的血,怎么可以把我赶出门去?我是绝对不会签的!我……”
乔翎见状,忽然问:“有没有刑部的人在啊?”
正在吃瓜的刑部侍郎赶忙拐了一下坐在自己身边的年轻员外郎。
后者任劳任怨的站起来:“刑部员外郎在此……”
乔翎问:“没有断绝姻亲来往的前提下,有人在我家闹事,还把我的婆婆和太婆婆气病了,我是不是可以打他们啊?”
李文和:“……”
小姜氏:“……”
厅中其余人:“……”
唐无机听见身后有人低呼出声:“我靠居然还有打戏彩蛋!!!”
唐无机:“……”
那年轻的员外郎擦了擦汗,瓮声瓮气道:“理论上是这样的……”
话音落地,乔翎的拳头就过去了:“我真的忍你们对颠公颠婆很久了!!!”
……
李文和与小姜氏鼻青脸肿,哆嗦着在文书上边签了字。
老太君眼见闹剧结束,马上吩咐下去:“带着姜氏去收拾东西,收拾完就请他们离开,越国公府不欢迎二位来此。”
李文和与小姜氏神情仓惶,面无人色,两两相望,皆觉悚然。
老太君无声的叹一口气,站起身来,面色微露疲惫,声音倒很坚定:“一场闹剧,叫诸位见笑了……”
她环视周遭,最后瞧一眼乔翎。
乔翎马上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举杯道:“愁随酒去,我自罚一杯,诸位随意!”
说罢,举起碗来,一饮而尽。
有人附和的叫好出声。
越国公府的姻亲故旧出面言语,缓和氛围,乐师奏响旋律,舞姬出场,安寂了许久的厅堂,重又喧嚣热闹起来。
老太君毕竟上了年纪,经此一事,心力交瘁,梁氏夫人见她面有疲色,悄悄吩咐儿子送她回去歇息。
自己则往乔翎面前去,预备为她引荐诸位来宾。
乔翎将手里的酒碗搁下,跟在梁氏夫人身后,不动声色的扫视着诸多来宾。
皇室的宗亲们。
三省的宰相们。
与越国公府同为勋贵的公爵和侯爵们。
乃至于朝中的文武官员们。
她心里边回荡着小姜氏的一句话。
“好歹叫他摸一摸升殿官的门……”
乔翎心头微冷。
因为她忽然间意识到,这满堂的宾客之中,或许就有京一语的同谋在座。
京一语的目标或许是她,但那个同谋的目标,却在朝堂之上,直指越国公府和安国公府!
那个人会是谁?
酒席上,有人朝秘书监池少章敬酒,也低声说:“池监教得好下属,区区一个六品官,居然能把吏部副天官拉下马!”
有小姜氏那句话,梁绮云同梁氏夫人又是至亲姐妹,御史闻风奏事,梁绮云只怕很难继续在吏部待下去了。
池少章头大如斗,苦笑道:“真的跟我没关系!”
他堂堂秘书监,正经的三品大员啊,李文和这个秘书郎倘若不是越国公府的女婿,都不配在他面前说话。
至于今日,这两口子稀里糊涂的扳倒了一位吏部侍郎,就更跟他无关了。
池少章心里骂:“姜氏是不是疯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又心想:“是李文和叫她这么干的?这王八蛋,真该死啊!平白无故的,沾我一身腥!”
另一边,李文和也在骂:“你是不是疯了啊,我他妈……早知道还不如打死你一了百了!”
他又恨又怕。
小姜氏也是既觉委屈,又觉害怕。
母亲她是这样,嫂嫂和姐姐也是这样,只想着替她出气,狠狠教训李家人,可事后再跟李家人过日子的,是她,不是她们啊!
真的把人得罪狠了,把李文和打个半死,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想,她们到底是真心实意想帮她,还是想以此展示自己的威仪,向自己炫耀她们的手段和显贵?
母亲毕竟不是亲生的母亲,到底隔了一层。
嫂嫂与自己相处的时间也极短,哪有什么感情?
至于姐姐……
小姜氏心绪复杂的想,最开始,母亲给自己相看的是广德侯,给姐姐相看的却是个年轻进士。
倘若当年自己没有嫌弃广德侯相貌平庸,又是个鳏夫,私底下与李文和两心相许,现在风风光光做广德侯夫人的,怕就是自己了。
姐姐她心里对此真的没有嫌隙吗?
先前几次,难道会是真心想要帮自己吗?
小姜氏对母亲和姐姐心存不满是真的,可现在一纸文书,真的同母家所有人断了干系,她心里好像也空落落的……
小姜氏心乱如麻,不忿之余,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我那时候是怎么了?
她心里惊惧,再怎么愤愤,也不能在那时候扯住梁氏夫人和乔氏夫人,当众闹起来啊……
到了如今这局面,真就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小姜氏只觉得浑身发冷,她跟李文和说:“你说,我是不是中了邪?不然怎么会那么做?”
李文和心头直冒鬼火,真想再甩她一记耳光:“孩子死了你来奶了是不是?!早干什么去了?蠢事已经做完了,这会儿少给我装傻!”
他烦不胜烦,因为有伤在身,腿脚又不好,实在懒得继续同行:“得了,你去吧,我真是一点都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脸了!”
小姜氏心里委屈,悻悻的向前去了。
不知道走出去多远,只觉得眼前发花,脚下也失了气力,头顶一阵剧痛传来——简直好像有凿子在往里钻一样!
她用手扶住了墙,血液上涌,这个瞬间,几乎能听见心脏在胸膛里“咚咚咚”跳得飞快。
姜裕刚刚将身体疲乏的老太君送去歇息,自己往前厅去,冷不防见到有个人扶着墙摇摇欲倒,当下一边上前,一边吩咐同行的小厮:“去前边通禀一声,再叫两个侍女来!”
他虽然年少,但做事沉稳,饶是面容看不真切,也分辨出,那该是个女宾。
快行几步到了近前,姜裕认出来那身熟悉的衣裳,略一迟疑,还是认命的上了前。
这位姑母刚刚同自家生了龃龉,要是在府上出事,怕就要说不清了。
哪知道就在这时候,头顶上忽的人影一闪,姜裕心头一惊,来不及后退,已经被人从后边提住腰带往后一拉——
几乎就在同时,小姜氏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姜裕离得不近,但也不远,小姜氏这一喷饶是避开了他的脸庞,也不可避免的沾上了他的衣襟。
他脑子“嗡”的一声,呆在了原地。
身后的小厮哪见过这阵仗,马上就要叫嚷出声,先前将姜裕拉开的人及时出手在他前胸一点,那小厮嘴唇动了几下,硬是没能发出声音来。
一来一回之间,姜裕勉强回过神来,强忍着惊骇,转身看向方才拉了自己一把的人,迟疑着道:“尊驾……”
那青年彬彬有礼道:“在下公孙宴,是府上新妇的表亲。”
姜裕马上道:“表兄有礼。”
正待说句什么,就见公孙宴的视线已经挪到了自己身后,迅速回头,便见长嫂乔翎已经到了近前,正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来拨小姜氏眼皮。
远处传来言语之声,乔翎无暇迟疑,当即问道:“谁伤了她?”
公孙宴道:“没人伤她,她自己忽然间吐了口血。”
姜裕听得疑惑:“嫂嫂,怎么……”
公孙宴道:“你嫂嫂怕李家夫妇在这儿出事,叫我一路跟着。”
姜裕面露了然,又觉钦佩:“嫂嫂处事实在周全,小弟拜服!”
乔翎从怀里取出一只玉瓶,倒了颗药丸出来,送到小姜氏口里,又同公孙宴、姜裕二人道:“你们快走,马上就来人了!”
姜裕怔楞道:“嫂嫂,为什么……”
乔翎一指地上的血和昏迷不醒的小姜氏,再向他示意他那沾血的衣襟:“说得清楚吗?”
姜裕迅速会意过来:“李文和不敢发难的!”
乔翎看着那一行往这边靠近的灯笼,幽幽道:“现在往这边来的人,一定敢。”
正说着,小姜氏抽搐几下,缓缓睁开了眼。
公孙宴当机立断,提着姜裕迅速离开。
而那边厢,提灯笼的人也已经到了近前,还没听见声音呢,就先听见了尖叫声。
乔翎这才瞧见她面容,微微挑眉,颇有种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感觉。
是淮安侯夫人董氏。
一个被打被虐待但是当娘家人站出来撑腰的时候还是会护着自己的亲亲相公。
另一个为了给亲亲相公留一个男丁,甚至于雇妾生子,打算把爵位给那庶子,甚至于枉顾亲生女儿……
能玩到一起去,这很合理。
淮安侯夫人惊声尖叫:“越国公夫人!”
她说:“我知道你生李夫人的气,但现下她都被你们赶出家门了,你还对她如此痛下杀手,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乔翎“哎”了一声,先跟身后侍从说:“去请淮安侯来。”
淮安侯夫人能来说这一席话,又开门见山的往她脑袋上扣个罪名,可见头脑堪忧——这样的头脑,先前在厅中时却没有站在小姜氏身边对她发难,说明一定是有人阻止了她。
能按得住她的,除了她那至亲至爱的夫婿,还会是谁呢?
淮安侯夫人闻言面露不悦,乔翎实在无心应付,低头看着地上的小姜氏,问:“李夫人现下感觉如何?”
她说:“我方才过来,就见你晕倒在这儿。”
小姜氏脑海里尤且浑浑噩噩。
这时候梁氏夫人已经闻讯而来,一眼瞥见她,眉头便皱起来,再见到淮安侯夫人,眉头登时就打成了结,相当暴躁的道:“这是又怎么了?你们没完没了了是吧?!”
小姜氏将将苏醒过来,闻听此言,原就灰败的脸色愈发暗淡下去,起身的动作也慢了。
她转动眼珠看了梁氏夫人一眼,眸光阴冷。
淮安侯夫人面露愠色:“太夫人,没有这么招待客人的吧?你们这是想杀人啊,看这一地的血!”
梁氏夫人这才发觉地上的痕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点,蹙眉问乔翎:“怎么回事?”
乔翎言简意赅道:“我过来就见李夫人晕倒在地,没多久,淮安侯夫人就来了。”
梁氏夫人一针见血道:“你怎么知道她晕倒了?”
乔翎回答的天衣无缝:“府上侍从先发现的,见是女客,便使人去叫我。”
梁氏夫人点点头——她原也不是真心实意要问乔翎,只是为了引出后边一问:“淮安侯夫人,您是怎么知道李夫人出了事,继而恰到好处的赶来呢?”
淮安侯夫人为之语滞,神色不自在起来:“我……”
她迟疑几瞬,终于道:“有个侍女告诉我,说越国公府要杀人灭口,再不去李夫人性命不保,我就来了……”
说到最后,她理直气壮起来:“她也没说错呀,你们就是要杀人灭口!”
这档口淮安侯终于过来了,一听妻子的话,头就大了一圈儿,面沉如水,语气倒很温和。
他说:“康乐,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不要妄下定论。”
乔翎毫不意外的发现,淮安侯果然是个美男子,即便人到中年,也说得上是儒雅风流。
她朝梁氏夫人笑了一下。
梁氏夫人看懂了这个笑里边隐含的意味,几不可见的翻了个白眼。
淮安侯夫人有些悻悻,头一转,神色关切的问小姜氏:“你感觉如何?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姜氏没有起身,靠在廊柱上喘息着,眼帘低垂,脸上流露出惧怕的神色,断断续续道:“我的头很疼,有些记不太清了,好像是走着走着,忽然被人在后边砸了一下,再之后就失去知觉了……”
乔翎微露愕然,嘴巴张开几瞬,没说什么,又闭上了。
她看着小姜氏,笑了。
淮安侯夫人听罢,便面露愤慨之色,正待说话,却被丈夫拦住了。
旁边路过了几个端着托盘的侍女,是往前厅那边去送瓜的,乔翎自己留了两盘,搁在宽阔的栏杆上,自己拿了一个香瓜,“咔嚓”一口啃了上去。
淮安侯在她“咔嚓咔嚓”的吃瓜声里,问小姜氏:“李夫人,您能十分肯定的告诉我,就是有人在背后袭击了您,才致使您吐血昏迷的吗?”
小姜氏眼皮抬起,正要说话。
淮安侯却恰到好处的转向了梁氏夫人:“府上该有大夫在值吧?此时不请,更待何时呢?”
梁氏夫人看着他,道:“侍从们已经去请了,马上就到,不过稳妥起见,还是再请个太医来吧。”
淮安侯称赞一句:“太夫人心细如尘。”
这才问小姜氏:“李夫人,您想起来了吗?”
小姜氏眸光闪烁几下,捂着额头,痛苦不已:“我说过了,我的头很疼,没有办法给你肯定的答案……”
淮安侯温和一笑:“我看,李夫人大概是心内郁结,骤然发出,才会吐血的。”
梁氏夫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小姜氏:“是吗?我倒觉得这兴许是她装的,想着鱼死网破,再恶心越国公府一把呢!”
小姜氏身体战栗,姿态放得很低:“嫂嫂,我已经落到了人人喊打的境地,你还不肯放过我吗?是不是真的要我死了,你才能不再诋毁我?”
梁氏夫人最看不了她这种模样——这种婊里婊气装柔弱的,我梁霸天一个人能打十个!
淮安侯夫人也最见不得好姐妹受人欺负。
俩人正要开口battle的关头,乔翎一伸手,断喝一声:“都打住,让我来!”
她单手持瓜,到小姜氏面前去:“虽然之前的所谓袭击是你自己编的,不过没关系,这一回是真的,你有人证啦,真开心!”
说完,一把将那个香瓜按在了小姜氏脸上,狠狠搓了几下!
熟到临界点的香瓜瞬间爆开,清脆的一声“砰”!
汁水连同瓜种齐齐飞爆出来!
小姜氏惨叫一声:“啊!”
梁氏夫人大惊失色,赶忙往旁边跳了一跳,以此躲避溅出来的香瓜种子!
香瓜的气味弥漫开来,诚然好闻,但是那浅黄色的粘稠汤汁顺着面颊往下流淌,看着实在有点……
淮安侯夫妇呆若木鸡。
小姜氏惊声尖叫。
乔翎两手插腰,仰面狞笑。
终于还是淮安侯夫人先一步惊叫出声:“天呐,你怎么能——”
乔翎狞笑暂停,反手一个瓜按爆在她脸上,娴熟的开始搓动:“叫个屁啊叫,你也有份!”
又是“砰”的一声脆响!
淮安侯夫人如同小姜氏一般惨叫出声来:“啊!!!”
小姜氏满头瓜种,难以置信,怒道:“乔翎,你怎么敢——”
“天杀的贱人,给我闭嘴!”乔翎反手又往她头上按爆一个瓜!
小姜氏:“……”
那边淮安侯夫人甚至没有来得及说话,但脸上也又被按爆了一个瓜!
淮安侯战战兢兢,瑟瑟发抖:“内,内人她没说话啊……”
乔翎左右开弓,分别在他们夫妻俩脸上都按爆了一个,娴熟的搓搓搓,同时发出开朗的笑:“哈哈,顺手的事!”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