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间, 余弯弯孤零零坐在房间里。
偌大院子清清冷冷，连花满楼都走了。
余弯弯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为余弯弯送饭的，是一个面容惊悚的男人。
他左半边脸被人削去了一半，额角被人划了一个大大的“十”字, 愈合后的伤口皱巴巴的, 整张脸仿佛仅有半个鼻子和一只眼睛。
更令人不安的是, 这个男人没有手。
他的左腕装着一个比人头还大的铁球，右腕则是一把寒光凛凛的铁钩。
男人用仅存的一只眼睛，幽幽盯着余弯弯。
余弯弯友好地笑了笑。
“你不怕我？”男人声音嘶哑干涩。
“我为什么要怕？”
“你不怕我把你变成我这个样子？”
余弯弯摇摇头, 她望着柳余恨残缺的半张脸, 声音很轻很柔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先生是个非常善良的人。”
男人转过头, 他放下盛饭的箪笥，冷冰冰道：
“我叫柳余恨，明天一早我送你离开。”
待柳余恨离开后，余弯弯打开食盒。
和白天不同，晚餐很丰盛。
余弯弯摆上菜肴，用茶杯里剩下的水简单洗了洗餐具。
发财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 走到余弯弯脚下, 抬起脑袋望着她。
“咪呜——”
余弯弯弯下腰, 揉了揉灰猫, 从腰间的罐子里取出一块肉干, 坚定有力地说：“你只能吃这个。”
灰猫不看肉干, 继续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余弯弯。
余弯弯叹了口气：“不行，你看我也不行, 你只这个！”
她晃了晃手里的肉干。
“咪呜——”
发财不甘心地叫了一声, 似乎还在觊觎桌上的饭菜。
“乖乖把肉干吃了, 明天回家给你买羊肉。”
余弯弯柔声细语地哄着灰色巨猫，就在这时，一道略尖的声音响起：
“你不让它吃桌上的菜，是怕我们下毒吗？”
余弯弯抬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眼眶红红的小女孩。
余弯弯惊讶地望着女孩：“雪儿，你哭过？”
雪儿走到余弯弯面前，漂亮的眼睛死死盯着余弯弯，质问道：“你真的没有见过我姐姐吗？”
余弯弯叹了一口气：“在今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姐姐。”
雪儿咬着下唇，不甘心道：“证据呢，万一你撒谎了呢？”
余弯弯无奈道：“我为什么要在这种事上说谎。”
“因为、因为你杀了我姐姐！”
“我？我五更才到这个宅子，你确定是我？”
雪儿吸吸鼻子，她当然知道余弯弯不可能是杀害自己的凶手，可……
“我姐姐不见了，我怀疑她已经死了，我在花园里翻了许久，却找不到她的尸体。”小女孩的声音带了一点哭腔，她扯了扯余弯弯的袖子，哀求道，“弯弯姐姐，你帮我找找她吧，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好吧。”
余弯弯只得起身随雪儿走出房间。
“雪儿，我想你姐姐真的可能只是出门了，我有时候也——”
余弯弯还未说完，倏然停住脚步。
却见院子里远远站着两个人。
虽然灯火昏暗，余弯弯还是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一个时辰前，从自己房间离开后不知去向的陆小凤。
而另一个……
那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又娇艳又美丽。
余弯弯顿时明白，小女孩根本不是找什么姐姐，而是故意将自己引到院子里“捉-奸”。
余弯弯扭过头，定定望着雪儿：“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
兴许是余弯弯的眼神过于平静，小女孩不自在道：“我没有，我、我真的是来找姐姐的……”
说着说着，她心虚地低下头。
余弯弯叹了口气，她走到花圃旁，摘了几支花，当着小女孩的面，编出一个精致漂亮的花环，柔声说：“雪儿，你是个可爱的女孩，不要像坏女人那样利用别人的善意。”
说完，郑重其事将花环戴在小女孩的头上。
就像对待一个真正的公主一样。
雪儿呆呆地望着余弯弯。
弯弯姐姐好温柔啊。
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温柔过。
小女孩两颊不由得泛起一抹红晕。
余弯弯笑了笑，主动向小女孩伸出手：“走吧。”
“去、去哪里？”
“回去吃饭，我还没吃饭呢。”
“那，那……”
小女孩晕晕乎乎，任由余弯弯牵着手向陆小凤走去。
.
满园芳香。
昏黄的灯火中，陆小凤目送水红色倩影离开。
他的目光深邃又专注，好像再也看不到旁人似的。
他身旁的少女低下头，脸色变了又变。
原来……那就是顾倾城。
那个女人与自己的想象中截然不同。
她长得与“纯真无邪”相距甚远，就像个勾魂摄魄的妖精。
可偏偏所有人都对此视而不见，陆小凤是、花满楼是、萧秋雨是、柳余恨是，就连雪儿也……
想到这里，少女忍不住道：“雪儿真的很喜欢余姑娘啊，我还从来没见过那么乖巧的雪儿呢。”
陆小凤回过神，仿佛没有看到少女眼中的妒火，附和道：“我也没见过。”
“余姑娘走了，你不过去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
少女抬起头，试探性问道：“你不怕她误会？”
“她绝不会误会。”陆小凤斩钉截铁道。
少女一哽。
这句话对她杀伤力极大，偏陆小凤说得理所应当。
少女不死心道：“万一呢，万一余姑娘就是误会了呢？！”
陆小凤淡淡道：“若我没有这个信心，你们也不会将她带到这里了。”
少女勉强笑了笑：“也是，能让陆小凤上心的女子，又岂是常人？”
说到这里，少女幽怨地望着陆小凤：“若非你护得紧，丹凤真想认识一下那位余姑娘。”
陆小凤笑了笑，却也只是笑了笑。
少女碰了个软钉子，不由得露出恼意：“难道丹凤真的比不上余姑娘吗？”
陆小凤半警告半劝解道：“每个人都有可取之处，你何必与她比呢。”
“若我偏要呢！”
陆小凤毫不客气道：“那你输定了。”
“你！”
少女跺跺脚，被陆小凤气跑了。
陆小凤没有理会少女。
他思索片刻，果断向那个方向走去。
.
早春的夜晚依然很冷。
桌上的饭菜已经有些凉了。
余弯弯拿起筷子，刚准备为自己夹菜，雪儿扑上来制止：“别吃！”
“为什么？”
“有毒！”
余弯弯筷子在半空中一顿。
小女孩焦急道：“我表姐真有可能在你饭菜里下毒。”
余弯弯惊讶道：“我与你表姐无冤无仇，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我饭菜里下毒？”
“我表姐就是你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个女人！”雪儿连忙道，“你相信我，她从小仗着身份高，平时对我们姐妹颐指气使，她一定是嫉妒我姐姐处处比她强，所以将她杀了，你长这么漂亮，她一定也非常嫉妒你……”
余弯弯望着一本正经的小女孩，忍俊不禁道：“你表姐叫什么名字？以后我见到她，离她远点儿。”
“上官丹凤。”雪儿一字一字道，“我表姐叫上官丹凤。”
待雪儿走后，余弯弯望着渐渐冷却的饭菜，不知该说什么。
因为雪儿一再强调，她表姐可能会在饭菜里下毒，余弯弯就算腹中饥饿，这会儿也没有心情吃了。
不一会儿，陆小凤走进房间。
看到满桌不曾用过的饭菜，他本想调侃一句“你不会气得吃不下饭了吧”，却又觉得没这么简单。迟疑片刻，陆小凤道：“那个小妖怪对你说了什么？”
“小妖怪”自然是雪儿。
陆小凤并不奇怪，为什么张牙舞爪、骗死人不偿命的雪儿，在余弯弯面前如此乖巧。
因为在他心里，小鱼丸就是一个很好很值得别人喜欢的姑娘。
“别那样叫她……”余弯弯横了陆小凤一眼，担忧道，“雪儿说，她表姐有可能因为嫉妒杀了她姐姐，她担心饭菜里有毒，不让我吃。”
“你居然信了？”陆小凤非常惊讶，“那个小丫头满口谎话，她明明只有十二岁，却骗我说她二十岁，她还怀疑花满楼和你联手，将她姐姐杀了，把尸体埋花园……”
陆小凤说着，伸手覆在余弯弯的额头上，仿佛在问：你没生病吧？！
余弯弯瞪着陆小凤：“我既不认识她姐姐，也不认识她表姐……再说了，我为什么不信，难道，难道我就不能害怕吗？”
她失落地低下头，局促不安地抠着手：“小陆哥，我有些担心你，我好像、好像什么忙都帮不上……”
陆小凤没有说话，他轻轻将女孩搂在怀里：“没事，你安心在家等我，事情结束后我们去江南看花。”
.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
余弯弯提着一个很大的篮子，里面是一只熟睡的灰猫。
柳余恨站在马车旁，宛如一块沉默冰冷的石头。
可就是这样一块“石头”，却主动接过余弯弯手里的“猫篮子”，将它小心翼翼放在车里。
余弯弯友好地笑了笑：“谢谢。”
柳余恨低下头，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响起，身穿五色彩衣的小女孩气喘吁吁跑向余弯弯：
“弯弯姐姐，这个送你。”
她将一篮子的花捧到余弯弯面前，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眷恋：“等我找到姐姐，我去京城找你！”
“好。”余弯弯温柔应道。
“弯弯姐姐再见。”
“雪儿再见。”
马车越行越远，小女孩目送温柔美丽的大姐姐离开。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下来。
余弯弯睁开困顿的眼睛，掀开遮光的布帘，暮春温暖和煦的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柳先生，怎么停了，快到了吗？”
“快了。”
“快到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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