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净晗进门时,周敬渊刚刚摆出棋盘,招手让她过来坐,“一会儿开饭。”
亲切的像是她亲爹。
沈净晗和岳凛对视一眼,又看了眼窗旁的周敬君母子,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和往日一样高冷,也没客气,走到周敬渊对面坐了。
周敬渊笑着问:“会下围棋吗?陪我下两盘。”
沈净晗说:“我只是刚入门的级别,不敢和你下。”
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坐了岳凛的位置,站起来,“周少下吧。”
岳凛随手扶了下她的胳膊,“你来吧。”
沈净晗不动声色地甩开他,去窗口那边看周敬君。
两人的小动作都落在周敬渊眼里,他看了眼吃瘪的儿子,“有性格的女人都很难追。”
岳凛在他对面坐下,执黑先行,“可惜我没什么耐心,我比较喜欢你情我愿。”
周敬渊执白,“当年你妈也很难追。”
岳凛看了他一眼。
当年周稳的母亲不同意周敬渊贩毒,劝阻不成,也没举报他,而是带着儿子离开这里,想必失望的同时,也还是深爱着的。
但她也许没有想过,那个时候周敬渊还没有泥足深陷,就算被抓,或许还有救,但现在,一旦落网,只有死路一条。
沈净晗对周敬君讲话时,声音略温和些,“您怎么样,恢复得还好吗?”
周敬君抬起头,将视线落在这个并不熟悉的年轻女孩身上,开口讲了这大半天以来的第一句话,“我还没有谢谢你,听说那天是你替我输了血。”
沈净晗摇了摇头,“您别这样说,当时的情况换了别人也会这样做。”
周敬君示意身后的周潮,“还不给沈小姐搬张椅子来。”
周潮看了眼沈净晗,给她搬了张椅子,“我也得谢谢你救了我妈,以后有机会请你吃饭。”
沈净晗坐下,没有回他的话。
周潮去周敬渊那边看他们两个下棋,瞥了眼窗口那边的人,低声讲:“舅舅,其实你不必担心,我哥拿下那女人是迟早的事。”
周敬渊思索着棋局,“怎么讲。”
“当初她为了我哥都敢跳海,心里肯定有他,这是生我哥要跟别人结婚的气,闹别扭呢。”他把之前在海上出游那天发生的事简单说了。
周敬渊落下一枚白子,“还有这种事。”
岳凛跟了一步棋,“正因为这样,才不好挽回。伤心难治,爸不把人留下来,说不定她早就走了,再也不想见我。”
周敬渊想起一些前尘往事。
曾经他的妻子也是这样,对他伤心失望透顶,离开后便再没回来。
“那天她确实是要离岛。”周敬渊说。
岳凛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窗口的沈净晗,她正和周敬君聊天。
年夜饭开席,周敬渊坐主位,周敬君左一,沈净晗是客人,周敬渊让她坐了右边第一个位置,她身边是岳
凛,岳凛对面是周潮。
饭菜很丰盛,但不奢华,很有家庭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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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沈净晗和岳凛第一次一起吃年夜饭。
从前每年都是他们各自在家吃完,再约着出去玩。
周敬渊举起酒杯,再次感谢沈净晗对周家的恩情。
这话听着很假,对你有恩情还逼人同流合污,但沈净晗没表现出来,“‘恩情’两字太严重,我不过是碰巧遇到,您不必放在心上。”
“有些事必须要放在心上。”
几人举杯,一饮而尽,周敬渊让岳凛为她夹菜。
岳凛给沈净晗夹了几样,只有他们两个知道,他夹的都是她爱吃的菜。
这顿饭还算和谐,饭后沈净晗要走,周敬渊没挽留,让岳凛送她。
岳凛套上大衣,拿了手机,跟着她出门。
从别墅区到明珠酒店,一路都是偏僻小路,但两人谁都没说话,一直走到转角处,彻底看不见身后的建筑时,岳凛才牵住她的手,“冷不冷?”
她往他身边靠了靠,“不冷。”
他攥着她的手一起揣进暖呼呼的大衣口袋里,“吃饱了吗?你只吃了半碗饭。”
“吃了好多菜,你怎么给我夹那么多。”
岳凛说:“周敬渊让我笼络你,让你沉迷我的美色不可自拔,然后心甘情愿为周家卖命。”
沈净晗有点意外,“美男计?”
岳凛挑眉,“是这个意思。”
“那我怎么办,要‘沉迷’吗?”
岳凛想了想,“你暂时像以前一样,对我冷着脸就好,以后看情况再定。”他捏捏她的手,“没什么难的,都是你擅长的。”
沈净晗弯起眼睛笑,“我有那么冷?”
岳凛立刻说:“不冷,热乎乎。”
两人一同笑出来。
海边的方向炸起一簇烟花。
八点了。
两人停下脚步,静静凝视这场盛大的跨年烟火。
沈净晗忽然想起一件事,“岛上固定时间放的那个烟花,第一次是我生日那天,是你故意的吗?”
岳凛点了头。
沈净晗没有继续讲话,重新将视线落在远处天空中那转瞬即逝的绝美烟火上。
最大最美的那簇烟花燃烧得最热烈时,岳凛轻声说:“新年快乐,晗晗。”
他没有看她,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沈净晗连续七年发在手机里的“新年快乐”,终于在此刻等到了他亲口讲的这一句。
她忽然对未来充满信心,什么都不怕了。
这一年的新年在看似平静温和,实则暗潮汹涌的局势中度过。
大年初六,沈净晗从“岛外”回到旧时约,她和向秋说好,以后店里还是向秋负责,她只是回来住,因为她已经答应周董事长去景区工作。
周敬渊把她安排在岳凛身边做助理,因为只有这个职位整天不在公司才不会让人起疑
心。
沈净晗一般上午去办公室小坐一会儿,没多久就以为周稳办事的名义早退,从后门转道去地下工厂。
她没有让周敬渊失望,短短半个月就研究出了纯度比周敬渊要高的成品。
周敬渊特别高兴,好像看到了未来比现在还要庞大的周氏王国。
其实他那些外界人眼中多么成功的企业全是虚张声势,他最赚钱的还是地下这条线,经过暗箱操作,利用他明面的产业将不法收入洗白,光明正大地拥有那些巨额财产。
三月,仓库里最后一批货即将清仓。
这是沈净晗来之前就备下的一批货,按照对方的要求,货品以结晶状出手。这一次,周敬渊亲自带人交易,让岳凛也跟着。
沈净晗看着一箱箱货从仓库里搬出,重新换了包装,伪装成散装冰糖运出去。
行动前,除了周敬渊,所有人的手机都要收走,暂存在上了锁的箱子里,岳凛也不例外。
地下工厂里只剩沈净晗和一个留守小弟,还有常年锁在那间小黑屋里的坤发。
她知道宋队已经部署好一切,只等人赃并获,如果成功,岳凛就能彻底结束这样的日子,但周敬渊实在太精明,谁都无法保证会不会横生枝节。
她担心地在工厂里转来转去。
小弟阿扬说:“你就放心吧,大哥他们肯定能安全回来。”
沈净晗瞥他一眼,“你怎么这么肯定。”
阿扬胸有成竹,“我跟大哥好几年了,哪次不是计划周密,全胜归来,那帮警察就是做梦也参不透大哥的路数。”
“是吗?”沈净晗状似无意,“这么说你知道董事长的路数?”
“那么重要的事哪能让我知道,我不管那么多,有钱分就行,至于其他,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阿扬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烦死了,天天还得给那个半死不活的搞饭。”
阿扬走后,沈净晗瞥了眼那扇虚掩的仓库门。
之前一直锁着,可能因为里面现在没货,管钥匙的人一时松懈,忘记锁上。
沈净晗推门进去。
这里空间不大,四面都是红砖墙,关了灯乌漆嘛黑伸手不见五指,之前墙边的货架子上都是箱子,现下只剩残留的一些破损的纸壳和塑料。
沈净晗沿着墙边走了一圈,对着墙壁拍拍打打,没发现什么异样。
她踢开货架旁边的破塑料,发现地面有重物剐蹭的痕迹,刚要细看,门口忽然有人讲话:“你干什么呢?”
沈净晗回头,看到阿扬手里端着碗饭站在门口。
她站起来,“没事,随便看看,这屋子都空了。”
“大哥说过,不许闲杂人进这里,出来吧,咱也吃饭。”阿扬说完,转身给坤发送饭。
沈净晗走出去,看到他走到走廊尽头,打开那扇门下面的方形窗口,用大锁头砸了几下门板,“吃饭了!”
他把碗放进去就走了,去盛自己和沈净晗的饭。
直到他们吃完,他去收坤发的碗,才发现那碗饭还在原地,动都没动过。
阿扬冲里面骂:“别他妈装死,老子伺候你吃饭够有耐心了,不吃就饿着!”
沈净晗透过小窗口往里看,发现坤发一动不动,她有点担心,“不会出什么事吧。”
阿扬觉得坤发给他找麻烦,没好气,“死了更好。”
沈净晗说:“你还是进去看看吧,万一人真没了,不好和董事长交代。”
阿扬摸出兜里的另一把钥匙,骂骂咧咧开了门,进去踢了踢坤发的身体,没得到回应,他弯腰一把抓起他的领口,“你他妈——”
话没说完,他愣了愣,这人好像不是装的。
他用力摇坤发的身体,“哎!真死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探鼻息,还有气儿。
沈净晗也进来,蹲在坤发身边看了看,抬手去摸他的额头,很烫,“他发烧了。”
阿扬知道人没死,不想管了,“烧不死,明儿就好了。”
沈净晗皱眉,“有病不治脑子烧傻了还怎么给你们干活。”
阿扬没耐心,嘟囔着她多管闲事,一个人走了。
沈净晗没理他,出去找了片退烧药,把人摇醒,给他喂了进去。
“你再躺会儿吧,一会儿看看能不能退烧。”
沈净晗帮他把被褥和枕头整理好,重新让他躺下。
坤发眯瞪着眼睛看她,嘴里含糊着不知说什么,沈净晗压低身子听,好像在说“谢谢”。
她笑了笑,“没事,我就在外面,你难受就喊我一声,我叫沈净晗。”
她起身想走,坤发却突然发狂,一双枯瘦的手抓住她的脚,整个人疯狂抽搐,浑身颤抖,嘴里哆哆嗦嗦地喊:“给我,给我。”
沈净晗吓得大叫,用力挣脱他的束缚,“阿扬!阿扬!”
阿扬匆匆跑过来,看到坤发那个样子又转身跑回去,很快拿来一个白色的小纸包,坤发见了纸包,立刻放了沈净晗,颤抖着拆开纸包,对着里面的粉末狠吸。
吸完,他浑身放松地瘫在墙边,闭着眼睛大口呼吸,好像得到了极大满足。
阿扬赶紧把沈净晗拉出去,“说了让你别管闲事。”
沈净晗的心脏还在猛跳,看着阿扬将门重新锁上。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犯毒瘾,真的恐怖,那种感觉像是鱼突然没了水一样窒息难受,整个人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脖子,怎么挣扎都摆脱不掉。
可怕的是,他余生都要这样过下去。
沈净晗坐在沙发上,依旧惊魂未定,阿扬说:“背叛大哥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沈净晗手里握着一杯温水,“他当年做什么了?”
阿扬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那时我还没来,只听说他是偷了货要私自卖,被大哥发现,大哥本想弄死他,结果他命大没死成,后来就把他关起来当毒筛了。”
阿扬看了看表,“奇怪,这么
久也该有消息了。”
沈净晗手里握着杯子,特别紧张,也许岳凛此刻已经得手,亮明身份,说不定没多久就会有宋队的人把这里团团围住,她得找机会提前把那几道门打开。
正想着,阿扬的手机突然响了,沈净晗紧紧盯着他的动作,看他按了接听键,放到耳边。
不到半分钟,阿扬挂了电话,一脸兴奋,“大哥他们成了!让咱俩现在去码头,有大船等着咱们一起出海庆祝,吃烧烤海鲜大餐!”
沈净晗的心一点点坠下去。
他们又成功了。
不知岳凛现在怎么样了,他面上要伪装,内心一定很懊恼沮丧。
两人到达码头,看到其中一个停靠点上停着一艘规模不小的游艇,周敬渊和岳凛一行人都在船上,只等他们两个。
上了船,沈净晗一眼便看到甲板上的岳凛,他正愉悦悠闲地和旁边的人聊天,两人对视一眼,他笑着和对方说了句什么,朝她走过来。
她依旧一副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径直走向空无一人的船头。
岳凛跟过去,懒散地靠着栏杆,面向沈净晗,看表情像在与她调笑,说出的话却无比沉重,“货真的变成冰糖了。”
沈净晗心里一惊,这怎么可能?
这次是她和岳凛两个人都亲眼所见,一箱箱货从库房搬出去,而且之后的时间沈净晗都在工厂,也没看到其他人再运什么别的东西出去。
岳凛言简意赅说了今天的交易过程,接头地点依然兵分三路,其中一个是农贸批发市场,一家专门贩卖冰糖红糖的铺子,付龙带货进去,双方正在攀谈,开箱验货,埋伏的便衣见时机已到,立刻将那间铺子团团围住,冲进去抓人。
付龙似乎认为他的货是真的,一脸紧张地看着警察当场验货,结果竟然是冰糖,他反应过来后立即挺直腰板,坚称自己是批发冰糖的人,逃过一劫。
一直在暗中窥视的周敬渊见警察走了,带着岳凛从另一条小路绕了几圈,换了一辆面包车,重新回到那家店铺的后门,店铺老板出来,双方在逼仄的巷子里交谈。
那辆面包车的后车厢中全是毒品,而此时岳凛已经没有机会再通知宋雷,只能亲眼看着交易达成。
沈净晗听得后背发凉。
她和岳凛两个人盯得这样紧,周敬渊都有办法成功交易,和警方周旋这么多年依然安然无恙,果真狡猾至极。
游艇很快驶入海洋深处,云江岛变得很小,越来越远。
周敬渊在烤炉上烤牛肉串和蔬菜,大家围在一起喜气洋洋地吃喝聊天。
一片祥和的氛围中,周敬渊一点点往烤串上撒盐,开口:“为什么警察会知道,是谁通风报信。”
所有人霎时安静下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周敬渊抬起头,从左到右审视这群人,眼神阴寒,“在这艘船上,有警察的卧底。”
岳凛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一到码头就上了这艘船,到了云江岛也没让大家下船,接上沈净晗和阿扬就启程。
庆祝也不用这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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