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黎明腰背僵了许久,而后伸出手放在陆白天肩头,轻轻拍打,然后将她头扶起来。
陆白天真的很会哭,许黎明想,一点声音都没有,即使眼泪流成那个样子也还是很好看,甚至比平时还要好看,鼻头和眼尾被湿哒哒的红色覆盖,像在雪地里滚了一圈儿。
她的身子因为不断的抽噎而摇摇晃晃。
人会在依赖的人面前暴露最深的脆弱,陆白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才眼睛干得像沙漠,但一看到许黎明,沙漠就突降暴雨。
停都停不下来。
许黎明眉头轻轻皱着,用指尖替她擦掉那些眼泪,泪水顺着手指流到掌心,黏黏腻腻。
“没事,吓到了就哭吧,能哭出来也不错。()”许黎明说。
陆白天眼中清明了些,为整张脸暴露在许黎明眼前的模样感到些许羞耻,于是双手遮着脸部,偏头躲开,窸窸窣窣拿过许黎明身边的纸巾,自己擦泪。
她哭得咳嗽了几l声,满是鼻音问:你怎么来了??()_[(()”
“我给你打了电话,听见这里很乱,想着应该是出了什么事,就赶过来看看。”许黎明如实回答,她侧目盯看着陆白天,“听阿姨说,是房东要赶你们走?”
陆白天点头,她吸了吸鼻子:“他说房子卖出去了,要我们后天之前搬走,可是我们交了三年的房租。”
“真不讲理。”陆白天将湿了的纸巾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她又抬着湿漉漉的睫毛看许黎明,没一会儿又垂下:“许黎明,你先走吧,这事和你没关系,我自己会解决好的。”
“你打算怎么解决?”许黎明问。
“搬出去。”陆白天笑得和哭似的,嘴角控制不住往下撇,“但是短期内找不到新的房子,明天他如果再来硬闯,我就报警。”
这对于陆白天来说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从刚才地上的狼藉来看,那房东显然就是个无赖,故意上门恐吓,想尽可能逃避责任,说不定连押金都不想退。
虽说买卖不破租赁,但有这样的房东,这房子再住着也没什么意义。
不过如果房东执意不退违约金的话还得起诉,说白了还是两方扯皮的事,最好能摆在桌面上谈妥了,还能省点心。
许黎明忽然笑了,她拉过椅子坐在陆白天对面,看着她说:“报警多麻烦啊,我们不如和平点解决。”
陆白天又有泪珠滚落,她抬手擦掉:“怎么和平解决?”
“这你就不用管了。”许黎明自然地摸了摸陆白天的脑袋,将她发顶揉得一团乱,头左右乱晃。
陆鸣知和陆白天就是太老实,看着就不像会同人吵架的,不知道什么叫以牙还牙。
陆白天看着她,一时都忘了拒绝。
这一夜过得提心吊胆的,常常睡着睡着就惊醒,仿佛有人在外面砸门,陆白天猛地坐起身屏息去听,这才发现只是风太大,吹得铁门咣当咣当响。
好不容易挨
() 到了天亮,陆白天再也睡不着了,她轻手轻脚爬起开门,却发现沙发上坐了个人影,陆鸣知正用手撑着头,靠坐着沉睡。
晨曦透过门缝落在女人肩头,将她笼罩得和许多年前一样温柔,仿佛从来没有生过病。
陆白天控制着脚步走到她身边,给她披了件外套,然后溜进厨房做早餐,给陆鸣知的面条下多埋了一颗鸡蛋。
天彻底亮了,楼下晨练的大爷时不时发出几l声嚎叫,听得人心房一颤一颤的,待陆白天习惯了这样的声音后,大门忽然被敲响。
她掌心倾斜,险些弄掉了手里的碗,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摸了把刀,迅速走出厨房。
陆鸣知也醒了,她急切地示意陆白天进去,然后自己拿着茶几l上的花瓶壮胆,缓步摸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去。
松了口气。
“是黎明。”陆鸣知回头说,语气担忧,“这孩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等会儿殃及她怎么办?”
于是她开了条门缝,抱歉地开口:“黎明,那个,阿姨今天不太方便,你先回去好不好?”
许黎明今天穿了一身黑,上面是修身的黑色皮衣,下面是一条厚重的牛仔裤,头发夹得笔直,贴着头皮包裹着颇有棱角的脸。
除此之外还戴着个墨镜,黑压压的气场冷不丁把陆鸣知吓了一跳。
不过等她露出笑容后,一身的冷冽就被轻易打破了,许黎明摘下墨镜,笑眯眯看向陆鸣知:“阿姨,我告诉过白天今天要来的,你放心。”
陆鸣知回头看陆白天,得到女儿的肯定后,这才犹犹豫豫地开了门。
张口劝说:“黎明,你还是……”
“阿姨,我还带了几l个朋友,你不介意吧?”许黎明说着招了招手,于是偌大一队人便随着她鱼贯而入,瞬间填满了狭小的客厅。
陆鸣知惊得连连后退,她双手交握着,局促地站在角落,看看陆白天,又看看许黎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白天也没有想到许黎明会带这么多人过来,她愣在了厨房门口,手里的刀还举着。
“多危险。”许黎明上前拿过她手里的刀,当啷扔回案板上,然后回头介绍,“阿姨,这几l位都是我的朋友。”
“她叫陈砚,我发小。”
许黎明把被几l个壮汉淹没在后面的陈砚拽了出来,陈砚今天戴着黄毛假发,叼着根烟,像个精神小妹。
“阿姨你好。”陈砚把烟收起来,尽量装得乖巧些,笑得甜一些,“我是许黎明的朋友,哦对,也是你家白天的朋友,她之前在我店里打过工,老熟人了!”
“好……好……”陆鸣知紧张地后背紧贴墙壁,看向陆白天,“阿,阿姨给你们倒水去。”
她走进厨房,换陆白天小心翼翼走过来,她冲陈砚怯怯点头,然后去拉许黎明的衣袖。
“许黎明,你这是要打架吗?不行……”
“嘘。”许黎明将食指抵着嘴唇,“你放心,这些都是陈砚的朋友,都不是
坏人(),就是撑个场面。
那个一身腱子肉的?()_[((),是一个乐队的鼓手,那两个是健身教练,瘦一点的是她酒吧里的员工,拿钱来的。”
陈砚又点了根烟,一副老油条的模样:“怕个**?我们就是一帮朋友在你家喝喝茶,那帮**来了就是来的不巧,打起来我们也是正当防卫!”
许黎明用肩膀撞了她一下:“没让你打架,你可别给我惹事。”
“还有收敛点,别说脏话。”许黎明用食指指着陈砚,看着对方讪讪地灭了烟。
“我这不是,正经人装太久了,逮着机会过个瘾。”陈砚小声说。
这时陆鸣知端着托盘走出厨房,陈砚轻轻咳嗽,几l个大汉异口同声,齐刷刷喊道:“谢谢阿姨!”
把陆鸣知吓得差点把盘子扔出去。
许黎明靠在墙上,她低头看着面色发红的陆白天,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我说了我会帮你的,现在还害怕吗?”
陆白天摇头,她偷偷往许黎明身侧挪动脚步,又偷偷红透了面色。
阳光渐渐让客厅亮起,大约十点左右的时候,门外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随即有人大力砸门,那声音震得屋内的门都在晃。
终于将人等来了,许黎明用眼神示意块头最大的那个上前开门,门刚打开,外面的三个男人便气势嚣张地往里冲。
但他们并没得意多久,因为门被重重关上时,他们这才发现屋内竟然站满了人,猝然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原本骂骂咧咧的嚣张瞬间消失,变脸速度堪比影帝。
“这,这……”房东站在原地,五官扭曲变换,最后终于对着陆鸣知挤出一句,“你这是干什么?法治社会,想打人啊?”
“打什么人?”靠在墙上的许黎明忽然挺身,慢慢走过去,上下打量他,“你是谁?”
“我们几l个亲戚来我阿姨家吃饭,你们突然冲进来,这叫私闯民宅知道么?”许黎明用眼底余光看着肚腩肥硕的男人,“信不信我报警了。”
“亲戚?我呸,她孤儿寡母的哪来的亲戚……”
“孤儿寡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老家没有亲戚?”许黎明冷笑着走近,“哦,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不是早就调查过租客信息,故意欺负她们?”
房东气焰俨然低了下去,面对一屋子人,再不复昨日的嚣张:“胡说八道!我,我……”
“我是这里的屋主,这房子是我的!我进我自己的房子叫什么私闯民宅!”
“我说大哥,你可读点书吧!”陈砚冲上来,用尖利的美甲戳那男人的肩膀,“我一个高中没毕业的都知道在租赁期间,人家租客有房子的使用权,你房东,你房祖宗都没用!”
“别碰老子!”男人疼得伸手要推陈砚,奈何看了眼周围挤满了的人,又把手缩回去了,只剩骂得难听。
他旁边另外两个男人则脸都白了,偷偷撞他后背:“不是,哥,你不是说屋里就俩女的,吓唬走了
() 就行吗?怎么这么多人?”
“闭嘴!”他低声呵斥。
“那你们现在是要干什么?打架吗!我他妈告诉你们(),房子是我的?(),我有权收回!”
许黎明抿着嘴唇打量男人,懒洋洋拿出一沓合同,朝他晃了晃:“别废话,你不是要卖房子么?这事好说,我们和平协商呗。”
男人看着合同喘粗气,过了会儿开口:“怎么协商。”
“既然合同签了三年,你们中途赶人就是违约,我们按照合同来,退掉押金和剩余每一天的租金,除此之外再赔三个月的违约金,我们一周后搬走。”
“你不是说明天有人来看房吗?只要你按照合同付违约金,我们自然会配合你们。”
“三个月!”男人暴跳如雷,“不可能!你们这是敲诈,老子告诉你们,老子最多只退租金,至于押金,你瞅瞅地板,瞅瞅这墙面,给老子糟践成这样,退钱不可能!”
许黎明看着他,差点被气笑了。
“首先,合同上写明了房东如果房东违约,要赔偿租客两个月的租金,其次因为你忽然赶人造成的搬家损失,重新找房子的损失,都得你来赔偿。”
“当然如果你执意不赔偿,我们也没有办法,你也知道现在房子不好找,租房又贵,我们既然签了合同就得住完。房子你也能卖,但是就算卖了我们的租房协议仍然有效。”
“到时候你去和你的买家谈,如果对方接受房子继续被出租,那当然最好了。”
许黎明说话的神情很冷,但嘴角却一直挂着笑容,平平淡淡的,反而看着很不好招惹。
男人被说得一头雾水,他还想再争论什么,却被打断了。
“既然已经谈清楚了,那就这样。我们房子会继续住,如果你执意要赶我们走,大可以去起诉,我们按照规矩办事。”许黎明走过去打开门,斜靠着门框,“请回吧。”
男人回头看了同伴一眼,不断发出粗重的喘气声。
同伴愁眉苦脸地小声耳语:“哥,这太霸道了,三个月的违约金啊!”
“但人家明天就来了,那买家可大方了,给的钱比市场价高很多,但人家也说了,房子绝对不能再出租。”
“这么大一笔钱可比租金要多,我都能提前退休了!”
“可是……”
“行了别可是了,当老子晦气!”男人低声咒骂着,然后看着许黎明,忽然挤出笑容。
“算了算了,看在你们租了这么多年的份上,三个月就三个月,押金也退。”他又冲着陆鸣知笑,“你看看就这么点事,何苦闹这么大哈哈哈……”
真是欺软怕硬的人,变脸比翻书还快,许黎明面带鄙夷。
一直没出声的陆白天,这时候却忽然开口:“是谁要买这房子?”
“那不能告诉你。”男人堆着笑,慢慢后退,“是个大哥,看着就是个文化人。”
“那个,钱我退了。七天后,七天后记得搬走啊姐!”男人推着同伴出门,伸长脖子对陆鸣知喊,“再见再见,不用送了不用送了……”
三个人推推搡搡落荒而逃,老远还能听见他们的骂声。
许黎明呼出口气,一直绷着的肩背也放松不少,对着大老远赶来的陈砚几l人道了声谢。
“没想到啊黎明姐,装起坏人来连我都怕。”陈砚笑嘻嘻地扫了眼陆白天,然后冲许黎明意味深长地眨眼,告别离开。
屋子空了,陆鸣知这时才完全放下心,她腿软坐在沙发上,眼眶发红。
“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阿姨脱离社会太久,什么都不会了,都没你个孩子厉害……”陆鸣知说着说着落下泪来,“让白天跟着阿姨受苦……”
陆白天慢慢走过去,递给了陆鸣知一张纸,被陆鸣知伸手抱住,将脸埋在她腹部。
“阿姨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陆鸣知说,她神色难以掩盖得无措,“阿姨……”
“不用,真的不用。”许黎明看着女人哭也泛起心酸,她连连摇头。
“能帮到你们我很开心,也是应该的。”许黎明放柔了语气,看向被陆鸣知抱着僵直不动的陆白天,瞳孔弥漫浓雾一样的漆黑,盖住了眼底的贪婪神色。
“因为白天对我很重要。”
她看着明显怔然的陆白天,加重了语气:“非常,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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