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扬永远不会忘记他第一次见到景牧野的场景。
那时候他14岁,读初中,与捡废品的奶奶相依为命。
因为贫穷,他不得不花大量的时间在课外打工,身上衣服的补丁打了又打,洗不掉的污渍沾上蓝白校服,最后被一朵又一朵手缝的小红花掩盖。
在其他学生眼里,他脏乱不堪、性格阴郁,半只脚踏进社会,在班级里总是来去匆匆。偶尔招惹到校外混混,他脸上鼻青脸肿,走路一瘸一拐,让人避之不及。时常一人闷头窝在教室最后一排垃圾桶旁边的座位上睡觉,仿佛永远也睡不醒。
在老师眼里,他是无法被掰正道路的典型差生,逃课、打架,试卷上的分数永远不及格。即便偶尔会因为家访而对他产生同情怜悯的情绪,也很快会转变成“恨铁不成钢”,敲着桌子骂他家里都这么穷了为什么不争气一些。
到最后,他沦为了这个班级最边缘的存在,没有人在意他,就连老师也把他当空气。
那种默契而又令人心惊的漠然,让他得以将课堂当做最后的避风港湾,发呆或者睡觉,就像缩在角落里奋力生长着的一朵蘑菇,永远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与景牧野的相遇也只是一桩偶然。
那时候的景牧野已经是全校皆知的风云人物,高中部的校草,超富二代、高智商、混血长相,帅得让人合不拢腿,还很高。
作为十七八岁的少年,景牧野总是喜欢在傍晚时期的篮球场上挥洒汗水,奔跑、转身、跳跃、扣篮,亦或者在三分线外,轻松随意的一个投篮,不管进或不进,脸上的表情恣意而张扬,每一个动作都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令一旁围观的所有人都脸红心跳。
有一次,景牧野和朋友在球场上打赌输了,因此要为对方做一件事。
他的好友便调侃他,说从未见过校草与哪个女孩儿亲近过,今天便给在场的女孩们一个福利,让景牧野把自己手上的篮球亲自送出去。
女生们竭尽全力才忍耐住没尖叫出声,一个个涨红了脸满怀期待。
景牧野眯了眯眼睛,环顾球场一周,最后随意朝篮球场外路过的女孩一指,说:“就她了。”
当时的纪扬只是路过,头发因很长一段时间没剪而长至肩颈处,低着头行色匆匆,光从背影来看,就像个身材纤细的小女生。
景牧野手上拿着篮球跳下台阶,从人群中心朝他走去,叫他:“喂。”
纪扬回头,一愣。
发现是个男孩,在场的众人也是一怔,包括景牧野自己都很明显地惊愕了一下。
但下一秒,他便神色如常地撩起衣服下摆擦了一下额前的细汗,继而笑眯眯地对眼前的小朋友说:“不好意思同学,打扰你一下,刚刚我打赌输了,这个篮球送给你。”
扑面而来的热度几乎一下将纪扬烧穿。
眼前的男生,高大、英俊,裸露在外的小臂肌肉微微绷起,额头、脖颈处一片汗津津的水渍,微微喘着气,掀起衣服的时候能看见隐藏其下的腹肌。
更何况,男生还有那样好看的笑容,就好比夏日里最灼热的那一束阳光,能够直接破开厚厚的阴翳云层照进他的心里。
那一刻,他被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所包裹,羡艳、嫉妒、诧异……始终躲在自己蘑菇角落里的纪扬突然因这束太阳光曝光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一切都无所遁形。
他忍不住低头,却看见景牧野举着篮球的手腕,白皙、干净,又那么有力。
青色的血管安静地蛰伏在皮肤之下,散发出热烈的荷尔蒙气息。
纪扬在原地实在愣了太久,久到景牧野的眉头轻轻皱起,“同学?”
他想也许自己吓到这个小朋友了,于是轻声道:“没关系,如果你不想要的话……”
话还没说完,纪扬就突兀地踮起脚,双手用力地从景牧野手中夺过那只篮球。
“谢谢。”
纪扬被长发遮挡住的眼睛只敢飞速抬头看他一眼,便抱着篮球转身跑了。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
但终归不过一个小插曲而已,景牧野的好友跟着走过来,一只手搭在景牧野肩膀上,“野哥,你这可不行啊,说好了送给一个女孩……”
景牧野跟着笑开,手肘别了那人一下,“滚。”
一群高大少年再次返回球场,身后的嬉闹声也逐渐远去。
纪扬抱着篮球跑出很远才敢慢慢停下来,他剧烈的喘着气,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用濡湿的手心贴上心脏所在的地方,继而露出迷茫的表情。
现在,六年后,面对景牧野的那一句提问,纪扬同样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他从未想过,当自己的名字从第一次景牧野的口中说出,会是眼下这一种情形。
景牧野是真的知道了他,那么,这个名字背后所连带着那些臭不可闻的黑历史,他也一定知晓了吧。
他该怎样回答,又能怎样回答?
那一瞬间的功夫里,纪扬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心理防线再次崩塌。
游戏里传出很轻的电流声。
Aspen的麦克风闪烁起来,单薄又冷清的少年音颤抖着响起:“我是。”
直播间里的弹幕顿时被满屏的感叹号所填满。
得到了并不算太意外的答案,景牧野情绪复杂地沉默几秒。
到此刻他才开始怀疑自己下场的目的,难道他在期待Aspen不是纪扬吗?
还是……只是单纯想和纪扬这个令人好奇的少年说一句话?
虽然他本人格外欣赏纪扬这种个人风格极其强烈的天才选手,但他毕竟要为整个TEMP战队的人负责。
开镜开枪成为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一秒钟都不需要。
“砰——”
AWM的声音响起,纪扬的电脑屏幕暗下去。
他被Moon爆头击杀。
—
房间里的白炽灯从黑暗亮到黎明。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恰好投射在少年憔悴至极的那张脸上。
时间久了,皮肤上灼烧一般的热度将他烫醒,少年睁开眼,眼底一片猩红。
“刺啦”一声。
木质的椅子与老旧的地板瓷砖相互刮擦着发出声音,纪扬浑浑噩噩地起身,宛如电影片里的末世丧尸一般,动作机械僵硬地往卫生间走去。
解决完生理需求,再用冷水扑了一把脸,纪扬撩开自己额前的长发,看见镜子里的人神情木然,于是他尝试着扯开唇角笑了一下。
很丑。
纪扬的视线低下去。
他已经窝在家里这么久,之前定下的兼职也因为打比赛而鸽掉,现在是时候重新去找份工作了。
不然等不到胡永兴的网吧重新开张,他可能就要饿死在家里。
纪扬返回房间,拿起那个闪烁不停的手机。
微信和陪玩平台上的消息多到爆炸,粗略一扫便有许多不堪入目的字样,年年有余的消息还停留在凌晨那个时候——
00:36
年年有余:主办方同意你退赛了。
Aspen:好的。
Aspen:对不起。
00:50
年年有余:。
纪扬不再看,径直点开求职软件,开始一个个筛查公司。
突然,“砰砰砰!”
门外响起节奏极快的拍门声,又重又急,像是冰雹铺天盖地砸在金属上的爆裂鼓点,墙灰都不知道因此而抖落多少,声音大到估计几个楼层都能听见。
纪扬放下手机,刚走出卧室,就听到拍门演变成了踹门,伴随着男人沉闷而暴躁的声音:“开门!给老子开门!”
现在还不到七点,纪扬并不想扰民,加快了步伐走到玄关,没有犹豫就开了门。
门口的瘦弱男人因此而摔进来,就倒在纪扬身上,纪扬退后一步,没扶也没拦,男人重重砸在玄关的鞋柜上,发出“咚”的一声。
“操。”
男人痛得叫了一声,捂着额头踉踉跄跄地想要站起来,却几下都没站稳,再次滑到在地上。
“傻逼崽子,还不来扶你老子!”
他骂骂咧咧,抓着纪扬的裤子,一路往上,全靠抓着人才站稳了。
两个人视线相对,男人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指着纪扬就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小崽子,你老子我差点被人砍掉手指!叫你送点钱,你他妈的还把人打成那样,是不是巴不得我死了!”
从开门到现在,纪扬没怎么动,表情也没有变化,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
男人骂了半天见他没有反应,又嘟囔着骂了句“怪胎”,才十分用力地一把推开纪扬,脚步虚浮地朝沙发走去。
纪扬站在原地顿了几秒,关好了门。
一转头却看见浑身酒气、一身脏污的男人鞋子都不脱就爬上了他的沙发,还一副大爷样地吩咐道:“快去给老子下个面!”
纪扬走到他的面前,说:“起来。”
男人的皮鞋就踩在沙发的扶手上,闻言抬头看了纪扬一眼,醉酒让他的大脑意识模糊不清,问:“什么?”
素色的沙发垫是前几日纪扬趁天气晴好的时候洗的,晒了几天才干。
H市一到了春季总是雨水不停,雾蒙蒙的天气总是夹杂着潮意,下一次洗沙发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干了。
纪扬的音色极哑,几乎一字一句道:“我、叫你、起来。”
男人这回总算是听清了,于是勃然大怒:“我是你老子!我想躺就躺想睡就睡!你他妈在这里对谁发号施令呢?啊?要是没有老子,哪轮得到你来这个世界上吃香的喝辣的——”
“砰”的一声,男人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纪扬随手操起身边茶几上的花瓶一头敲在了男人头上。
头破血流。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不要养肥我QAQ
我会努力粗长的!!!!!
以及,仅为写作需要,大家不要学习文中的暴力行为哦,冷暴力、硬暴力都不行!!当然,遇到这种暴力行为,我们也不能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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