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祁算是普遍,他是皇帝,不是游侠,没的时间也没的精力一桩桩解决。
立法杜绝此类事件的屡次发生,尤为紧要。
祁峟想起了何玉琢,何玉琢是状元,才华是有的;又在刑部历练了那么多年,见惯世情冷漠,能力和悲悯心肠也是有的。
可何玉琢办事死板,量刑轻,下手也软,怕是不能很好地起到警世作用。
先前刘地主公然违抗皇令,强行对难民加租,这事在祁峟眼里都逃不过死罪了,搁何玉琢手里,才判了杖刑三十……
杖刑三十……
要不是后续杨书和仗势欺人、借着权势包庇子侄的事情败露,刘地主落在了他手上,怕是,很难混到死刑。
祁峟冷然地瞥了眼农妇,心想:这女人狠起来连当小白脸似的养了这么多年的男人都舍得往死里打,那让她跟着何玉琢办事,没准能改了何玉琢仁慈、和软的性子。
让受害者站在受害者的角度,绵绵不断地申诉冤屈,有利于降低量刑者审判施暴者时的负罪感与怜悯心。
毕竟有这样一条逻辑线存在,祁峟默默思索着何玉琢先前说过的话,“施暴者对受害者作恶,受害者无力偿还,由我来替受害者伸冤,那么我加之于施暴者的惩罚,便相当于我施加于他的恶行……”
“在审判的过程中,一个行差走错,我就成了施暴者。”
祁峟不明白何玉琢为什么会害怕伤害到作恶的人,但他愿意给他机会,让他从受害者的角度,更深刻更全面的了解到严刑重罚的必要。
“三日后你收拾包裹去刑部报道,去找刑部尚书何玉琢,从今往后,你就跟着他办差。”
祁峟轻飘飘的下达命令,“你们名下的田地,忙不过来就找人帮忙,实在不行卖了也成;但是记着,不许卖给地主、富农。”
“何大人会教你安身立命的本事,你仔细跟着他学习,但也别太怕他,要敢于对他的决策作出质疑。”
“他是个好人,但他心软,他要是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你只管把顾虑说出来便是。”
“他会重视的。”
农妇眼中顿时冒出欣喜,她怎么也料想不到,种了大半辈子地,临到中年了,还有机会被陛下看重,一朝登入天子堂!她何德何能,没读过书不说,家里也没几个钱,还是个女的,还有俩拖油瓶似的小娃娃,她的条件明明这么普通,可是陛下就是看重了她。
“谢陛下看重。”
“民妇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大人,您该改称‘臣’了。”
小柚子很是善意温和地提醒,眼见着贫苦农妇脱离了辛酸悲苦的生活,他心里也跟着暗自高兴。
“臣发誓,一定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谢陛下再造之恩。”
祁峟听着民妇一溜烟的表明衷心的话,心里挺乐呵的,但他到底也没忘记正事,只道:“让坏人绳之以法,还无辜者清白是你的责任。”
“你该对得起信任你、拥戴你的百姓。”
“你儿子也是个好的,若是日后够本事,孤也会重用他。”
“但现下,孤更看重你。”
“你们一家人的前程,就看你们造化了。”
祁峟懒懒地起身,招呼侍卫们绑了老虔婆走,临了,他突然扭头,低着嗓音问中年妇人,“你叫什么名字?”
“臣姓孙,名春花。”
“孙春花,”祁峟低声重复了遍,“好名字,孤记住了。”
“告辞。”
“恭送陛下。”
稀稀拉拉跪了一地人。
祁峟头也不回地走。
待到走远,村子远远抛在身后,小柚子才好奇地开口,“陛下,孙大人的名字又土又俗,陛下何不重新赐名,给她新的人生一个崭新的开始呢?”
“陛下赐名,她只会更加荣耀。”
祁峟骑在马上,本不欲搭理小柚子,但看着小柚子锃亮的眼神,到底还是开口,“春花美好,她的父母很爱她,她的崭新开始,不需要改名换姓、从名字开始。”
“她或许很愿意把她父母取下的名字流芳百世。”
“陛下仁慈,是奴才考虑不周了。”
小柚子皱着眉头自责。
祁峟也不看他,只心道:事事都考虑周全,不得累死。他巴不得事事不过脑子。
“陛下,那您打算如何处置这老虔婆呢?她虐待了那么多小孩子,还敢让那些小孩子把她当好人捧着护着,真是罪该万死。”
祁峟淡淡地敷衍了句,“是啊,她死不足惜。”
暗一也凑过来,“陛下,您不觉得奇怪吗?似乎因为大娃爹那句‘不认识的外地孩子’,大娃才被那嬷嬷拐走的。”
“可明明京郊也丢了很多本地的孩子啊。”
“而且大娃爹敢趁着这段日子把大娃送进赌场,很大的可能是想趁着孩子大量丢失的由头,浑水摸鱼把孩子卖了抵债,然后回家声称孩子丢了。”
暗二突然插话,“照你这个意思,大娃爹更该死了,他明明看见了人贩子,却不招呼村民去揍她找孩子,还亲手把自己死里逃生的儿子给推进火坑。”
“啧啧。”
暗三也跟着调侃,“等村里人反应过来,这大娃爹早就见过那该死的人贩子了,却一声不吱,就眼睁睁看着孩子们受苦受难……,虽然这可能是两拨人贩子,但也够他喝一壶了。”
“我去,早知道这臭不要脸的男的纵容、包庇人贩子,我就该亲自去揍他一拳。要没有抢孩子的人贩子存在,我何至于伶仃孤苦一个人。”
暗四恶狠狠地瞧了眼被五花大绑的、鼻肿脸青的老嬷嬷,吐了口唾沫,道:“老子一恨丧尽天良的人贩子,二恨见死不救甚至助纣为虐、与人贩子狼狈为奸的恶心人。”
“我必须好好关照他们。”
祁峟无奈地瞥了眼他的这群暗卫,心里暗自感慨:他到底是个心肠善良的,瞧瞧,他的侍卫们,有一个算一个,就没一个怕他的。
他也是不理解了,怎么就有人那么热衷帮他塑造昏君人设。他明明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孩子,他招谁惹谁了,天天被人泼脏水。
祁峟心里想着,怕是明日早朝,他怂恿‘子打父、妻打夫’的事情,就能在朝堂上掀起腥风血雨了。
指不定还有人借着安南独立的缘头,让他下罪己诏,深刻反思:罔顾伦理,蔑视孝道,不敬祖宗天地的罪名。
祁峟无聊地撇了撇嘴,他要是个爱惜羽毛的‘明君’,他还能让这些一个劲骂他的人活着吗?只要活着的人都怕他、活着的人都顺着他吹捧他,他就是这九州四海、最开明最善良最伟大的皇帝!
祁峟散漫地瞧了眼愁云惨淡的天空,又看了眼可怜兮兮的孩子们,扭转方向就往礼部尚书崔海河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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