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前妇人打扮的少女却浑然不察他的愕然与僵硬, 或者说, 她本?就小心翼翼到?不敢抬头看他, 只低头盯着衣角,不安地?绞着手指。
见他许久没有出声,这才无奈地?偷瞄一眼,“三郎……你,”她小声道,“你今夜,今夜,要歇在这里?么?”
她说:“你是不是应该……去青鸾阁?”
青鸾阁, 是府上正妃的居所?。
魏骁虽尚未娶妻,却对那地?方再熟悉不过,闻言, 一时有种?分不清是梦是真的荒唐感:连月来, 母妃将他拘于上京、筹备迎娶解家女之事。青鸾阁, 正是由他亲自?监工重建,其?中一砖一瓦, 一草一木,都曾由经他手。
旁人只道他待那未来的皇子妃情真意切。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不过是借此荒废光阴,排遣心中那股不甘的怨气——
父皇不愿派他前往北疆,却将囚于朝华宫、多年避世不出的魏弃定为主将;
纵然他自?幼在军营历练,不仅熟读兵法,一身武艺亦颇得舅父真传。如今,仍然只能在王府中做个“泥瓦匠”,接受亲生母亲以死相逼、为他商定的亲事。
他想不通,心气又?怎能顺。
如今这个怪梦,更像是戳穿了他心中某些不可告人、掩埋在最深处的秘密。
“谢沉沉”见他面色不对,犹疑地?伸手,轻捧住他的脸。
他却像被烫到?一般、猛地?坐直身。
肌肤相触的瞬间,太多不属于他的记忆:廊下浅笑的少女,飞奔上前、轻唤的那声“三郎哥哥”;露华宫中,无数次的偶遇与会心一笑;她亲手所?做的茯苓糕、桂花饼,还有明月夜下背手轻握的瞬间……无数真假难辨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他满脸不可置信地?抬头。
眼前眉心紧蹙、神?情中写满担忧的少女,分明是谢沉沉。
可是,“梦”里?的她,不在朝华宫,不在千里?之外,就睡在自?己的枕边。
他与她在露华宫重逢,相知?,定情,到?最后,向母妃求娶她为王府妾室——可尽管只是个妾。
这个并不算十分光彩的名分,碍于她罪臣女眷的身份,仍然不算光明正大。
成亲那日,她坐在小轿中,自?后门被抬入王府。
他见惯了太多后宫女子,为封号、品阶、赏赐而互相仇视,也自?知?对不住她,所?以,容许她怨、体谅她恨。
然而,待他终于从露华宫里?听完母妃语重心长的“教诲”赶回府上,想了一肚子安慰的话。
推门走进房中时,她却已换下身上那件勉强称得上嫁衣的桃红宫装,翻着话本?,吃着四仙桌上的喜饼。见他来,两眼笑出一双弯弯的月牙。
“三郎,”她说,“你回来了,饿了么?你快来尝尝,这个喜饼真好吃。”
又?说:“王府的厨子是谁?我能不能同他学上两手?这样,日后便能自?己做着吃了。”
她既不怨他,也不恨他,相反,在哪里?都能过得如鱼得水。
王府上下,很快也都喜欢上这位没有架子、和仆妇们打成一片的“谢姑娘”。
而他——
他自?也……不能免俗。
一开始,他把她接出宫,娶她,待她好,也许真的只是为了偿还心中对谢家人的愧疚。
只是后来,日夜相处,朝夕相见——谁又?能不喜欢她呢?
他想,没有人会不喜欢谢沉沉。
她安分,乖巧,无论多晚,都会熬着油灯等他回府,为匆匆从军营赶回的他洗手作?羹汤,为他缝制香囊,为他学着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妻子;也会一脸好奇地?托着下巴,永远不厌其?烦,听他讲少年时的经历、军中的苦差、前朝的奇闻轶事。
她的眼里?既有倾慕、有向往,也有惊奇。她把关?于他的每一件小事都记在心里?。
因为心悦于他,所?以事事为他考虑。
他想,她什么都好——
只唯独有一件事,令他心中暗自?不满意,那便是她不知?从何时开始,总与他念叨着想回家。
江都城远在千里?之外,那里?有她早早离世的父兄,还有她心心念念的阿母。
她说三郎,你忘了吗?那时你答应过我,你会陪我逛灯节,我们一起去永安街买张老伯捏的糖人,吃尚庆楼的面线……
那全都是她八岁前的旧事,她却仍记得那般清楚。
她不知?道她的父兄因何而死,更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便是令她家破人亡的元凶。
江都城,是他最不愿带她回去的地?方。
他不肯面对,也不愿让她回忆。所?以,“梦”里?的他总是推说忘记,将带她回江都的时间,从四月推到?五月,从夏日推到?冬天?,一推再推。
终于,推到?了他迎娶表妹阿蛮为正妃的日子。
七弟魏治因为这场婚事,与他割袍断义。可这场婚事,却是他的母妃与舅父一力?亲手促成。
他知?道阿蛮自?幼钟情于自?己,会是一个听话的妻子;更知?道母妃要将自?己送上至高之位,赵家的权势、兵马,非娶阿蛮不可得。
所?以,他有什么理由拒绝这场婚事?
非但不能拒绝,更要浓情蜜意,做足场面,以免驳了自?家那位舅父的面子。
于是,很快,赵家阿蛮住进青鸾阁。
而原本?住在那里?的谢沉沉则搬了出来,住进东厢的一处小院。
除此之外,其?实王府中的一切、好似都没什么改变——充其?量,不过是她的住处变偏了一些。他给她的一切都和从前无二,无论是赏赐、偏爱,又?或者说,是爱。什么都没变。
她却渐渐地?,再不提要回江都的事,变得越来越害怕他。
害怕他的专宠,更害怕他毫不掩饰的偏爱,于是总像这样,在他意图留宿或陪她用膳时,在两人独处的每一刻,劝他多去青鸾阁,不要让赵家女独守空闺,莫再让府上的人背后议论、说些恼人的闲话。
魏骁不傻,自?然发觉得到?她的变化?。
可偏偏那时,他实在太忙。忙得无暇分心,忙于出征北疆的战事,忙着向世人证明、自?己才是父亲最合格的“继任者”,是入主东宫的不二人选。
等回过神?来,似乎也只有像这样突然惊醒的夜,才不得不停下自?欺欺人,逼着自?己直面她的惴惴不安,和眼底写满的抗拒和惶恐。
那是从前的她绝不会有的神?情——魏骁想。
他记得,初来王府时,她分明总是笑着的。
吃到?好吃的糕点会笑,爬上树摘果子会笑,收到?他送的珠钗、会笑着把它插上发髻,任由环佩叮当?,一路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后。那时的她,从不会不敢看他,视线逃避而闪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