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不着,慌乱地满书案找。
他睁开眼。
看着她,无头?苍蝇似的找了半天,才在?脚边发现方才犯瞌睡时不小心撞倒在?地的兔毫,宝贝地捧在?手中。
她练字像鬼画符,但因为怕被他“骂”,所?以总会讨好地写很多“问殿下?安”。
导致最后别的字都写得歪歪扭扭,只有这四?个字,写得颇似他手笔,几乎原模原样抄下?来似的。
她练了许久,字写了一张又一张,终于得出一张最满意的,美滋滋地把那张放在?一摞纸的最上头?。
谢沉沉……
这会儿她应该已经出宫,坐上了顾叔帮她安排的马车。
从上京到江都城,至少需要两个半月。
若是快马加鞭赶路,照顾她的脚程,也?要花上两个月。
他原以为自己还能撑到那时候——还能收到她那封想也?知?道无聊、却认真得一板一眼的,报平安的书信。
但原来命运从未宽仁他至此。
到这一刻,他已恍惚明白过来:自己这所?谓的“疯病”,起?初是累及旁人?,杀尽身?边一切可?亲之人?;到如今,每一次发病,却皆毫无例外,是要逼他偿命。
也?罢。
谢沉沉——他突然近乎残忍地想:其实她也?与那些人?无二。充其量,只不过比“他们”愚蠢,又比他们多出几分天真的善良罢了,可?是,到最后,她难道不是也?头?也?不回地离开?在?选择的天平两端,她同?样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他,
抛弃,被放弃。
这样的事,在?他的一生中,已然发生过太多次,多到无需细数。
如今,他终于可?以解脱了。
这念头?生出的瞬间,眼前巧笑倩兮的少女亦如青烟散去。
他的手指紧扣住脖颈。
紧扣住——又松开。
他低垂下?眼,看向?不知?何时溜进殿来、蜷缩在?自己脚边,惨兮兮哀鸣着的小狸奴。
【你?走的时候,记得把那只畜生带走。】
【可?、可?是殿下?,肥肥娇气,想来受不得长途跋涉。路上没有羊奶喝,没有好东西喂,它一定瘦了,瘦了便容易病,病了就……】
【谢沉沉。】
她被他喊得一哆嗦。
回过神来,鼓起?勇气,却还是再试探着开口。
【殿下?,你?看,不可?爱吗?】她把狸奴抱在?怀里,抓起?它一只爪子来冲他逗趣,【殿下?平日在?宫中不是读书就是写字,都没人?陪你?说话,有肥肥陪着解闷不好吗?】
【那是你?养的。】
【……】
【你?走,便将你?的东西全都一并带走。】
不要留下?任何让他想起?她的东西。
他愿意送她走,是信守那一日的承诺没错,他要确信她活着回到江都城,亦是为了还她拼死救他的恩情。
可?她甚至毫不考虑、毫无犹疑,就头?也?不回地走,凭什么还让他再惦念她?
【殿下?,你?、你?不开心?】
【没有。】
【那你?……】
【带不走,养不活,便把它扔出去。】
【不、不不,殿下?!】她吓得“腾”一声站起?。
抱着狸奴在?殿中来回打转,哄孩子似的安抚了好半天,方才欲言又止地绕回他面前。
想了想,小声道:【殿下?,怎么、怎么我感觉,我们这样,好像以前族长派来的那些人?,要跟我阿娘算总账、好分家产一样?】
分家?
亏她想得出。
他沉着脸不回答,却几乎要把手里那书翻出火星子来。
而谢沉沉见他不答,索性继续讲她的歪理:【可?是,殿下?为什么要和我分得这么清楚?殿下?在?生什么气?奴婢只是回家去,又不是和殿下?……此生不见了。】
说得好听。
他问她:【……怎么见?】
【在?上京见呀。奴婢听宫人?们说,皇子都是二十岁出宫建府,等殿下?二十岁的时候,就可?以出宫了,】她一脸理所?当然,【殿下?若是去不了江都,奴婢便来上京,殿下?若是想去瞧瞧江都城的风景,那便来找奴婢……奴婢带殿下?看江都城的灯节,吃尚庆楼的面线,对了,还有永安街的面人?、糖人?……到那时,不就见到了么?】
【……】
【肥肥还小,经不起?舟车劳顿,等再过几年,它就长大了,懂事了,好养了,】她说着,双手合十,一脸恳求地看向?他,【殿下?慈悲,能不能留它在?身?边逗趣解闷?奴婢定会千恩万谢,日夜在?佛前为殿下?祈福……】
离开,并非抛弃。
纵隔千里,还有再见之日。
她说殿下?,你?是奴婢见过最好最好的人?,殿下?定会长命百岁。待到再见之日,奴婢一定长得白白胖胖圆滚滚的啦,到时候,殿下?说不定已经认不出奴婢了,但是,肥肥一定认得出来——
【所?以,喏!】
她把手里的狸奴高高举起?,举到他跟前。
他看见她的眼弯成一对月牙。
小宫女开朗地笑着,说着:【到那时,这,便是奴婢与殿下?‘相认’的暗号!】
魏弃倏然趔趄着起?身?。
顾不上一地书文凌乱,颤抖的右手努力摸索书架,终于,手指抵住机关、猛地一按。只听殿内一阵窸窣声响,床底的暗门?再度打开。
地宫冷气森然扑面,他将意图跟来的狸奴拂开,低声道:“在?这……等着。”
随即,几乎手脚并用地——他的身?体已然瘫软下?去,可?他仍咬牙,搀扶着墙壁,扶着香炉,扶着床沿,直至走近那暗道入口——只需再一矮身?。
身?后,却倏的传来一阵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陌生——亦熟悉无比的一句:“阿毗!”
那声音似痛极悔极,他一瞬怀疑是幻觉抑或真实,仍是迟疑着回过头?去。
魏峥立在?殿门?前,背着光,瞧不清切脸上神色。
可?见他回头?,男人?仍是几步上前,将他扶坐在?床边。
“阿毗。”
魏峥不住轻抚着他的脸,他的手臂。似乎唯有以此,才能确认眼前浑身?沐血的少年还有几分活气。
“阿毗,”魏峥道,“为何会这样?你?……这是,又发病了?”
魏弃默然垂头?,没有回答。
他眼里的魏峥已经扭曲变形,难以辨认,或者说,此刻他入目所?见,所?有的东西,都在?逐渐变得面目全非。他清楚自己已经开始丧失理智——脑子里仿佛只有破坏和自戕两件事。
……他必须到一个没有人?找到的地方去。
他要熬过这一次,熬过……每一次。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