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宫年岁不长,自不知这些宫中旧事,亦没听说过这位赵家女的“威名”,只讶异于她美貌如斯、脾气却?似一点就着的火药桶。眼下, 得知她是那位平西王的掌上明珠,更是愕然不已。
而也就是这么一晃神的工夫。
“姑娘……姑娘饶命!”
赵明月已然一脚将那说书人踩于足下,似还不解气, 又随手抄过桌案上厚实的惊堂木, 在手上一抛一接地把玩着, 吓得那说书的老翁惊叫起来,连声?告饶。
而这可?就急坏了与她同行的七皇子魏治——虽说换做平日?, 赵明月要打谁杀谁,他定然是第一个在旁叫好的。
然则今天是他经不住软磨硬泡,私自带她出府。若是惹出什么大动静、被平西王知道?,自己还不被收拾得掉层皮?
思及此,魏治忙也跟着站起,一脚踹开前来拉人的酒楼掌柜,又厉声?呵斥众侍卫控制局面。
安排好一切,这才挤出个和气笑脸奔上前去。
“阿蛮,”他好言劝道?,“你?消消气,不过是个胡言乱语的老头,哪里值得你?这般气恼?”
赵明月闻言,侧头凝了他一眼。
她与魏治同年,如今双九年华,早已出落得风姿天成,亭亭玉立。
且不同于京中那些弱柳扶风、一身娇气的贵女,艳色之外?,又添了几丝叫人不敢逼视的飒爽英气。
尤其那一双美目,似桃花含情。便是瞪人、嗔怪、埋怨时,亦都叫人生?不出半点怨气,反而心头荡漾不已——毕竟,能得倾国美人几分眼色,又岂是寻常男人所能肖想的?
魏治被她一看?、亦不禁脸红起来,结结巴巴道?:“我、我的意思是,你?同他计较什么,倒是下了你?的……你?的身份。”
“下便下了,谁稀罕?”
赵明月闻言,抱臂冷哼一声?:“但这混人竟敢捕风捉影,编排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坏我阿、坏了平西王的名声?。不割了他舌头下酒,岂能泄我心头之恨!”
少女声?若黄鹂,掷地有声?。
此言一出,却?引得四?下哗然。
有好心者欲起身、代?那老翁争辩几句,可?还没来得及站起,便被魏治带来的侍卫持刀按在原地。
众人面面相觑。
魏治见她态度坚决,心知此事绝非轻易可?以收场,亦不由头疼起来。
左右无法,只得搬出自家三哥救场:“阿蛮,”他附到少女耳边,低声?道?,“你?、你?离京太久,有所不知,此地也是三哥出宫建府后带我来的。他有时得闲,便会来此听上几场书解闷。你?若拔了此人的舌头,我三哥日?后来了,听什么?”
“……”
“再者你?也说了,不过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旧事。由得他们编排,也不过茶余饭后消遣几句,说得过了,自有人来收拾……何必劳驾你??脏了你?的手,回?头还要被母妃念叨,惹得三哥心中不喜。”
他话里话外?、给眼前少女铺足了台阶。唯恐惹出事端,一张胖脸急得通红,活似个快被蒸熟的肉团子。
赵明月见状,低头思忖片刻。
末了,却?终是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挪开了腿。
那满头白发的说书先生?立刻从她脚下挣扎着爬起身来,心知眼前少女身份不凡,哪还敢多说什么,慌忙冲她磕了个头,又颤颤巍巍道?:“多、多谢姑娘饶小人一命。”
魏治长舒一口气。
“……饶过你??”谁曾想,身旁少女却?仍有后话。
“老翁。”
赵明月居高临下,冷眼望向?眼前俯趴在地、瑟瑟发抖的说书先生?,忽道?:“你?可?知何谓‘人言可?畏,众口铄金’?”
她说:“这里这么多人,方才都听了你?那些捕风捉影的糊涂话。你?若要谢罪,还是一桌一桌,向?他们解释清楚为好。否则,所谓谢罪,岂非空口无凭?”
......
说得好听,怎么解释?
把自己说书的饭碗砸了、给人家赔罪么?
沉沉身在二楼,目睹了一切前因后果,此刻亦忍不住默默腹诽,心中为那说书的老翁不值起来。
一时间,就连眼前不知何时摆满的美味佳肴,似也让人无从下咽。
她闷闷扒了两口饭,终归憋不住心里话,抬头看?向?正对面的魏弃。
四?目相对。
她的眼里有兔死狐悲的委屈,有说不上来的愤懑不平。
魏弃的眼神却?总是淡漠的。
像一捧捂不热融不了的冰,旁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他纵然收入眼底,也激不起半分涟漪。
“殿下,”沉沉忽然问他,“方才那老先生?说的,都是编出来的假话么?”
“不。”
魏弃答:“大多为真。”
“……”
“但正因为是真,所以祸从口出,”他说,“毕竟,真话不讨喜,假话,有时倒能粉饰太平。”
所以,意思是,人人都说些虚浮无物?的假话,说些人尽皆知的无聊话才最好么?
沉沉不说话了。
她看?着魏弃那张脸,不知为何,竟头一次觉得,如此好看?的一张脸,其实也没什么用。
就像楼下那位国姿天香的赵姑娘,美若天仙又如何?
越是金贵,越是备享尊崇,对她们这些蝼蚁一般的小人物?,便越不可?能感同身受。
沉沉侧过脸,望着楼下那位鼻青脸肿、仍被勒令一桌一桌前来解释致歉的说书先生?,心头五味杂陈。
原来,不管是在宫里,宫外?;在谢府深宅,还是上京闹市,有些事,从来都没改变过。
欺负人和被欺负,肆无忌惮任意凌/辱,和想尽办法苟且偷生?,一切的一切,都在每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发生?着。
从前,她在谢府,想出府,如今,在宫里,想出宫。
可?只要她还是挂罪的谢氏女,是一无所有的谢沉沉,出宫与否,身处何处,又有什么区别?
也许只是从面对一个固定的主子,换成面对不知何时便会出现的、数不尽的“主子”们吧。
“姑、姑娘,公子。”
正出神间。
那说书人竟已不知何时到了他们这桌前,老翁眼神飘忽,一直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愣了好半天,方才在身后侍卫的推搡下出声?,道?:“方才所言,皆、皆是老朽捕风捉影,胡编乱造,平西王一生?忠良,不近女色,与青楼女子绝无瓜葛,还请诸位切勿挂怀于心,他日?若是老朽再敢言说此事,甘愿受罚谢罪……”
谢沉沉:“……”
如果说方才的沉沉,心里更多是委屈。
如今,听到这些亡羊补牢般无力的解释,便只剩下无力与愤怒。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