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不过两小时,下飞机之后,程愿环视四野,一片干干净净的,没有下雪。
江市和燕城的天气千差万别。
程愿顷刻便有了来到陌生城市的实感。
而他一身轻松,来来去去皆很便利,他原本是想着到了江市之后再转坐一趟高铁或者大巴,去一个更小的城市。
可他脑袋实在是太疼了。
程愿从昨天撑到现在,一天一夜没敢合眼,除了脑袋里感觉像有小刀在磨,眼睛也酸胀得不行。
都不用照镜子,程愿都能感觉到自己眼里恐怕已经布满血丝。
并且整个人昏昏涨涨的,走路都有些发飘。
之前那医生真的是大骗子吧,这怎么叫没感觉!
程愿走出机场之后,在门口靠着柱子缓了好一会儿,大概是他脸色惨白看起来状态相当不好,都有路人过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程愿礼貌地道谢回绝了,而后硬撑着站直身子去招了一辆计程车。
司机问他去哪里,程愿让他先随便开着,接着拿出手机开始搜,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去博佳医院。”
他方才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脑筋。
之前和许时悬在一起时他尚且还无知无觉,现在仔细算来,距离上次在南城查出毛病,已经有半年多。
而他这都还没死,多出来的时间就像是捡来的,简直幸运至极。
不过依他现在这个状况,估计马上就要翘辫子了。
可他现在虽然到了陌生地方,没有人认识他,但他随随便便死在一个地方给别人徒添麻烦和晦气也不好。
他也得规避因为死得突然而被市民举报登上社会新闻的风险。
比如说他如果去找个酒店入住,到时候死在酒店房间以后肯定影响人家营业。
再比如说他现在去跳江,万一之后被打捞起来说不定警察还得去找他的家人朋友来认尸。
他的屏蔽软件想要完全屏蔽公检法单位的追索还是有点困难的,万一到时候找到了许时悬那边去怎么办?
总之反正只要是在有人经过的地方发现了他的尸体,后续多多少少都会存在风险。
只有医院,每天见惯了生生死死的人,可以名正言顺地对待死亡、处理死亡。
可公立医院一般床位紧张,干的也都是救命的活儿,程愿就不去占用资源、凑这个热闹了。
他的目的本来也不是为了得救。
如此兜兜转转想来,还是私立医院最合适。
刚刚他也搜了,这博佳医院是江城私立医院里面的战斗机,十分正规,不用担心他死后会被随意贩卖尸体。
而此刻司机听到之后,立刻便调转方向带他往博佳医院去了,路上他从后视镜见程愿实在状态不好,忍不住道:“小伙子,你是不是发烧了啊?我看你嘴都烧干了,要不你睡会儿,这过去还得有一阵子呢,到了我叫你。”
程愿心想我
才不是发烧,他笑了笑,勉力道:“谢谢师傅,我没关系。”
这一睡下去万一再也叫不起来吓到人家,那就又缺了大德。
司机见他坚持,寻思着他估计也就是个感冒发烧,现在的年轻人熬夜多了身体都是这么脆皮,还不如他天天晨跑的老爹和早睡早起的女儿,他如是想着,便没再多说。
四十五分钟后,计程车来到了博佳医院大门口。
程愿付钱道谢之后一步三停地往大厅去了。
私立医院人流量少,导航台护士小姐姐原本正在摸鱼扫雷,忽然余光注意到导航台前站了一个人。
原本还以为是领导视察,吓了一跳,一抬头发现是一位陌生青年,顿时松了口气。
她还没来得及问对方有什么需求,便听对方开了口,嗓子喑哑无比,像怎么了似的。
程愿头疼得一直微蹙着眉,缓缓开口道:“住院,重症病房,我病危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大概是他此刻看起来确实不太好,精神萎靡脸色惨白,光是就这样站着都有些摇摇晃晃地站不太稳。
而私立医院并没有那么严格的入院流程,护士小姐姐一听他这么说,一下子醒了神,连忙狂按呼叫铃。
很快,另有一群动作迅速的医护连忙推着移动病床出来了。
滚轮的声音带来紧张急迫的氛围。
原本还算安静的大厅里一下子热闹喧阗起来。
而大厅里还是有一些来做检查的病人的,闻声一下子朝这边看了过来,程愿顿时就成了人群的焦点。
程愿:“……”倒是也没有这么急。
可还不待他说话,值班医护过来看见他,连忙便把他按上了病床。
然后又速度飞快地将他推着往电梯方向去了。
戴口罩的医生见他还醒着,一边随病床快步奔跑,一边观察着他的状况询问:“什么情况,突发病症吗?还有什么其他症状?”
可不知道是不是医院的消毒水味在此时带来一种别样的亲切感,程愿居然有种回家的感觉,十分安心。
并且虽然病床在飞,但好歹他是躺下了,这叫他感觉浑身都松懈了些许,头似乎都没那么疼了,眼皮也随之愈发沉沉,眼看着就要晕厥过去。
医生看他一副随时就要闭眼的模样,顿时大惊。
他以前可在急诊实习过,那种咋咋呼呼的病人虽然有时候看着受伤严重,但实际上大多问题不大还能撑会儿,当然也不排除部分回光返照精神亢奋的;可最怕的还是这种缩在角落一声不吭的,各种各样的问题可能就大了去了。
医生连忙指挥道:“快快,快点!快推进检查室。”
不过在进去之前,程愿又突然一下子睁了眼,抬手拉住了医生的袖子。
医生连忙附耳过去听。
“其实不用治,我就想找个地方安排一下后路……”程愿嗓音低哑又不失严谨地问,“你们这儿应该有合作的火葬场吧?”
医生很少见这种状况
的病人,愣了下,不由自主地回答道:“有。”
应完才蹙了眉,本着医生的职责道:“我看你还是别开口了,净说胡话,躺着吧!??[]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而程愿却没听,他现在脸都烫得通红,看起来相当不清醒,精神状态十分诡异。
但说出的话好像又挺清楚的。
他继续说:“我没家属没朋友,待会儿要是真嘎了,你们直接给我拉火葬场就可以。”
程愿嘟嘟囔囔:“要是有什么能用的器官,我同意捐,但是流程可能要你们跑一下。”
最后他又本着对医护的信任,周全地说:“对了,还有费用问题,我手机上有钱,应该是够的,密码950621,到时候麻烦你们自己操作一下……”
这医生听着他这番话,也不知道这病人是不是到了胡言乱语的地步,明明以他的初步判断,这看起来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可他也不敢轻忽。
连忙将人推入检查室,打开了上方的大灯。
程愿的眼睛突然被灯光照射,却并没有让他更加清醒,反正脑袋越发迷迷蒙蒙的,感觉意识正在渐渐消退。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程愿在最后模模糊糊地想,应该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就算有,他现在好像也管不了了。
他已经尽量安排得妥当了。
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应该不影响吧。
许时悬,拜拜,没有再见啦。
我要去找爷爷和妈妈了。
如此想着,程愿唇边不由自主勾起了一丝笑意,然后他便放任自己彻底陷入了昏暗。
-
意识清空之时,好像便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没有梦境、也没有任何感知。
只有一片无穷无尽的虚空。
而在这片虚空之中,所有人事都像一粒没有思想的尘埃,都只化作了物质漂浮其中。
其实和陷入深度睡眠时的感觉差不多,感受不到其他任何东西的存在,包括自己,难道这就是死亡吗?
没有灵魂,也没有遗留的执念。
可这些程愿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是手背上的一阵疼痛唤醒了他的神智。
好像有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深陷的无边黑暗中一把拉了出来。
然后见到了灿烂的光明。
程愿睫毛不安地抖动许久,最后像是终于寻得一个契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他躺着床上愣愣地看了许久,这才不着边际地想,噢,原来不是太阳光,是白炽灯的光。
接着他缓缓转头,看了看屋内的陈设。
空无一人的单人病房,窗帘关着,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床边挂着吊瓶,液体顺着输液管一点一点经由手背流入血脉。
冰冰凉凉的。
程愿盯着天花板,这才渐渐想起了他晕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想起他现在是在江市的一家私立医院。
所以他这回是还没嗝屁,又一次幸运地醒了过来?
还是说这里的医生医者仁心,费力抢救了他一把?
程愿不知为何,突然有点郁闷,心想还醒过来干什么,一醒过来,他就会忍不住想念……
罢了罢了,那就再妥善处理一下后事吧,把该付的钱付了、该签的同意书签了。
正这么想着,护士小姐姐端着药瓶推门进了屋。
一见他睁着眼,便对他笑了起来,一边给他换输液瓶一边笑道:“醒啦?你是多久没睡觉了,这一下都睡了快整整一天。”
听见她的问题,程愿不禁回忆了一下过往。
除了前天晚上通宵之外,其实之前他也有好长一阵子不怎么睡得着。
他一边担心着他的病随时发作,又一边焦虑着许时悬为什么还不跟他分手。
此刻程愿张了张嘴,试了两次才成功发出声音,只不过嗓子还是哑得不行,他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护士小姐姐道:“6号下午三点。”
距离他昨天抵达这边,还真是过去了一天一夜。
那……许时悬应该已经听到了录音里他说的那些话了吧,现在会还在生气吗?
可既然他已经走了,眼不见心不烦,应该也气不了多久了吧。
程愿如是想着,又赶紧打断自己的思路,不能多想。
随即他抬眼看护士给他换好了药瓶,眨了眨眼,脸上神色淡淡的。
其实他想说真的不用再做任何干预,他之前没跟任何人说过,他其实挺怕疼也怕苦的,可没有亲人回护的孩子,似乎很难有娇气的资本,所以他自己便也不怎么当回事。
只是到了现在,他就不太想继续再遭这罪。
反正无论如何,结局都是一样的。
他只需要在医院安安静静地吃吃喝喝,等着长眠不醒那一天的到来。
看来得和医生沟通一下。
正这么想着,负责他的那个医生正好进来查房,就是先前急诊时听着程愿一通交代后事的那个。
那医生见他醒了,走过来拿耳温枪试了试他的体温,然后便垂眸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
他边写边道:“退烧了,你这回烧得有点严重,得再住院输几天液。”
光是到这里,程愿还不觉有什么异常。
好多病症的并发症都是发烧,并不足为奇。
却是不知,在他晕过去之时,医生也担心他是有什么大病,直接给他做了个全身检查,从内到外清清楚楚。
检查完之后这才勉强松了口气,再回味病人晕倒之前说的话,觉得当时应该是烧糊涂了,可以理解。
想到这里,医生便顺嘴说:“你身体挺好的,不过身体再好也不能这么造啊,你这都好些日子没正经休息了吧?”
他此话一出,程愿却像是没听明白似的。
他微凝着眉眨了眨眼,重复了一遍:“我身体挺好?”
医生说:“对啊,放心吧,检查得很细致,除了这次发烧引起的问题,各项指标都还算正常。”
放心,这怎么能放心?!
程愿突然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不可思议间,恹恹耷拉着的眼睛一下睁大了,不是,骗他的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难道还有医生秉持着不告诉病人严重病情的理念,是担心他受不了吗?
“不是……”
可他一句话还没咕哝完全。
医生又仔细翻了翻他的检查单,头都没抬,淡定地叮嘱道:“另外,和恋人感情好是好事,不过最好还是有个限度,你有点虚,节制点。”
是节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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