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把两包黄纸裹着的药粉揣进怀里,观察了两眼周围有没有人,就跨过门槛扭头跑了。
药材铺的门是黑的,没有写店名,实际上也不是什么正经铺子,就是神婆之前住的土屋改了改。
破落土墙,房梁上偶尔掉下来两块灰,缝隙里的老鼠屎一直没有人打扫,整间铺子弥漫着一股苦臭味,不知道是哪样药材发霉了。
刘家村比较偏僻,正经大夫太贵,谁家有个感冒头疼,都来药材铺找神婆看看。不管最后是治好了还是治死了,神婆都能给说出点门道来,起码让人听着放心。
也有不看病的直接来买药,其中最受欢迎药材的当属一样:
“快快快,给我药,我的药呢。”护卫队的小伙子福良,跑得满头大汗,拿着票子邦邦敲门板,“来一包。”
他跑进药铺之后扶着墙喘了口气,瞅了一眼店里的伙计,嫌弃道:“怎么是个女的。”
周尔曼不在意,她拉开几个抽屉,问:“要什么药,说名字。”
福良催促:“没有名字,快给我。”
周尔曼找药的动作停下,转身看他:“没有名字?没有名字是什么药?”
福良抹了一把汗:“就是药,这怎么说,你们女人肯定知道。”
周尔曼把药材柜一推,所有格子都合上,平静道:
“你不着急的话,我也不着急。”
福良气:“你!”
“是之前从村长家拿来的药。”
没僵持多久,周尔曼突然就听到这样一句话。
她寻声望去,一根细棍子在地面敲敲点点,粗糙的老手摸索着铺子的门进来,再往上看,五色彩绳衣裳,眼睛上蒙着白布。
神婆自己走过来了。
周尔曼走两步去扶,拿了个板凳让神婆坐好,却说:“我还没见过村长家的药材。”
神婆侧耳分辨了一下,意识到这里只有一个新来的:“怎么只有你在,其他人呢。”
“他们走了,这里只有我一个。”
之前的徒弟们见风使舵,在神婆瞎了之后就消极怠工,这个新来的徒弟倒不错。毕竟是从神庙走出来的,被神选中,为人踏实又可靠,让神婆起了惜才的心。
神婆点点头,也不意外,只是告诉她:“第二排最下面的格子,应该还有。”
周尔曼数着格子拉开一看,空的,她想起:“没了,最后两包被一位师兄拿走了。”
神婆哑然。
来买药的人等不及,福良拔高嗓门:“又没了?不会吧!我上次来就说没了,我还是在二舅爷家买的药,根本不顶用,那是假的!”
“你们还做不做生意了,怎么说断货就断货!”
福良压着自己的气性,要不是看在神婆的面子上,他早就破口大骂了。
“还有呢,还有。”
神婆短暂平复心情,重新吩咐周尔曼道:
“在没
有标签的格子里(),是黄色的一大块(),你取一指甲盖大小来,研磨成粉,给客人。”
周尔曼按照神婆的说法找到格子,拉开之后果然看到了类似的东西。
暗黄色,干巴巴的半球形,表面的褶皱里卡着脏红的污泥,看着有点恶心。
福良老远瞥见了实物,忙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快点,我着急。”
周尔曼拿起一块,凑近闻了一下,又腥又臭。她拿去切的时候,才发现那东西的边缘长了一小块黑霉。
这药居然是给人吃的?
福良斟酌着:“…我要是买那块霉的地方,能便宜点不?”
此话一出,周尔曼动作稍缓。
“要不是二舅爷卖得太贵,我才不来这儿等货呢。算了算了,我着急,就随便给我一块好了。”福良改口道。
“这么急吗?”周尔曼没看出来这人得了什么病。
究竟是什么病才能让他一会儿都等不了,连发霉的药也吃。
福良摇了摇头:“你没听说啊,顺子和他爹都没了,家里只剩他娘和媳妇,这家子真可怜,连个传宗接代都没留。”
“我还能急着干啥?我当然急着回家生孩子。快点,不给我便宜也行,不过你得给我块好的。”
急着吃药生孩子,难道这就是大家都在求的……生男药?
周尔曼之前在二婶家的时候见过生男药粉末,没见过这东西的真面目,现在可算开了眼了。
她切下一小块,细细研磨成粉,一杵子一杵子地捣药。为了缓解客人紧张的心情,她先打开一个话题。
“顺子家出事,村长家也出事,这世道真是不太平。”周尔曼小声嘟囔。
福良也这么觉得:“谁说不是呢,谁能想到顺子父子俩居然会自相残杀。还有村长家那阵莫名其妙的怪风,把村长都吹病了,不露面了。”
“往年也这样吗?”
“怎么会呢,刘家村有姥娘保佑,年年风调雨顺。不过今年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纳闷。
“我好像知道怎么回事。”
周尔曼淡淡放出这个消息,“听说,姥娘显灵了。”
福良耳朵边突然炸出一声响,脑瓜子嗡嗡的,惊到合不拢嘴巴。
有关神的事情可不敢乱说,周尔曼能从哪里听到?肯定是神婆告诉她的!
他转头,无声向神婆求证。
而神婆坐在铺子里的板凳上,面容沉静,不置可否。
在福良看来,这就是默认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神婆的眼睛瞎了,村子里还总出怪事!福良收获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他的心脏躁动不安。
刚好,周尔曼已经把药粉磨好,用黄纸包起来递给他。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福良对周尔曼挤了挤眼,殷切握住她的手说:“放心,等我家生了孩子,我也会像村长一样贡献给村里。我第一个把药卖给你,你等着。”
() 生了孩子之后来卖药材……周尔曼抽出自己的手,她对药材的来历有了猜测。
客人走后,屋子里沉默了很久。
神婆正襟危坐,等周尔曼来问问题。但周尔曼忽然拿起笤帚,开始收拾地面。
她动作麻利,很快就把墙边清理干净,笤帚在地面刷刷清理的声音不断,让人无从开口。
最终,还是神婆先按捺不住,喊道:“先停一停,知道你勤快,等会儿再收拾。”
周尔曼就给自己搬了个板凳,坐到神婆旁边,听她的教导。
“不问问那是什么药?”神婆的语气中带着考问。
“生男药。”周尔曼回答。
“嘿嘿,你倒是聪明,说对了一半。”神婆表情舒展,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她说,“那东西作用可大了,给女人吃能生男孩,给男人吃了能壮雄风。村外很多人还花大价钱来买,可是只有我们手里才有。”
“那这么金贵的东西,二舅爷是怎么拿到的?”
“当然是我给的,”神婆得意道,“一样东西分两家卖,谁买都是我赚钱。”
一边货源稀少卖低价,一边真假混杂卖高价,没想到神婆还有经商的天赋。
神婆让周尔曼把门关上,要传授她一些隐秘。
在充满苦臭的房间里,不知名的药材在悄悄发霉,老鼠在墙洞里偷偷下崽儿,周尔曼坐在板凳上听神婆讲经。
“我老婆子瞎了,其他人都离我远远的,只有你这个新来的还愿意侍候我。现在我准备退位让贤,把最后的本事教给徒弟。”
“既然只有你在,那就给你学了去吧。”
似乎是怕周尔曼也嫌弃自己,神婆特意补了一句:
“放心,我的眼睛没问题,其实我离神更近了一步。”
“我有一项衣钵传承,从来没教过别人,你必须要学会。”
周尔曼发问:“要是学不会,会怎样?”
神婆严肃道:“学不会腹语可不行,学不会腹语,神怎么能放心地和你沟通呢?”
神婆的情绪激昂起来,眼前的纱布掉落,漏出一对空空的招子。
她唾沫飞溅:
“什么叫神通?把自己改造成神的傀儡,那才叫神通!”
“嘴巴说不出你想说的,眼睛看不见你想看的,神才会让你听到更多的秘密。”
“而就是那些神不想让世人看见的秘密,那些阴私,诡秘,见不得人的东西,被称为一线天机!”
周尔曼被这种说法所冲击:“所以,目盲其实是获得了进一步侍奉神的资格?”
“没错,”神婆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用空荡荡的眼睛孔洞望着周尔曼,“你要敬神爱神,将一切奉献给神,如果神取走了你献上的东西,那就说明,”
“太好了,”神婆的两个孔洞中再次流下血痕,她声音颤抖,说,“祂注意到你了!你再也不是一个孤独的侍奉者,祂拿走了你的眼睛,就是祂!你不会认错的!祂来了!!!”
疯狂是一种会传染的疾病。
此后,周尔曼在药铺干活的时候经常想起神婆的教导。
嘴巴不要说话,眼睛不要视物,敬神爱神,将一切献给神。
说是这样说,但周尔曼对黄皮姥姥没有任何崇敬的想法,她打心底里厌恶那个故事。
可就在周尔曼为几个病人包装伤寒药的时候,她忽然往后看了一眼。
两个小孩抓着她的裤腿,两张白嫩的小脸,两口尖尖的小牙。
“那个东西,研磨成粉,放到其它药材里。”
其中一个童音这么说。
“多放点,他们爱吃。”
另一个说。
一见到他们,周尔曼就会想起玲纳,那个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却被神婆称为姥娘的女人。
周尔曼听从神婆的教导,敬神爱神。她知道,这是姥娘的旨意。
姥娘的孩子有吩咐,当然要听。
周尔曼把生男药磨好了,放到所有药材里面,顺畅地卖了出去。
今天的生意真好,药铺人来人往,希望以后每一天的生意都这么好。
自从来到刘家村以后,周尔曼第一次因为期待未来而扬起唇角。!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