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锐带着极大的不情愿,引三千多兵马就去驰援宁夏了。
对陈锐来说,这简直是送死的差事,所以他也没打算快速抵达,至于横穿河套之地……更是连想都别想,陈锐秉承着“将在外”的原则,愣是不听秦纮的调遣,还是走了关内的途径。
与此同时,在朱晖军中,由襄城伯李鄌和武安侯郑英,各引兵两千,作为先锋人马,先行往石沟城方向挺进。
而朱晖所部,则一天所行不到三十里,慢慢腾腾等候后续各路人马到齐。
最先来的……让朱晖也有点意想不到,居然是建昌伯张延龄的人马,而张延龄也是听说大明边军在花马池取得大捷之后,忙不迭把他的人马带过来,为的就是“抢占先机”。
“建昌伯,你可真是无利不起早啊。”
当朱晖在军营门口见到风尘仆仆而来的张延龄,他的语气就好像夹枪带棒一样,一般人听了都很不舒服。
但张延龄就好像个没心没肺的人一样,听了也不当回事。
张延龄从马上跳下来,急匆匆道:“鞑子在哪,还来得及吧?往北这一路可真叫辛苦,连条路都没有,那是人走的吗?鞑靼人是不是已经被赶进穷巷了?”
一旁有谄媚的将领道:“国舅爷,鞑子现下已经往石沟城方向去了,那边已是大明关隘的腹地。”
“靠,你们这群龟儿子没把鞑子打败?真丢人啊。不是说鞑子已经被炸到满地找牙了吗?这还不能把他们一举全歼?难道你们是等着老子来,把立功的机会给老子?哈哈哈……”
张延龄那叫一个豪情万丈。
朱晖身后跟着的将领也都在纳闷,看来果然是不能听外面的传言,这位建昌伯到底是上过战场的“英雄人物”,那是有实战经验的,听说还亲手杀过鞑子,说话的口吻就跟一般人不同。
再比比咱这位主帅……真是一個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等等。
什么时候这位建昌伯也成了正面人物?
众将领还在纳闷之间,朱晖也发话了:“建昌伯你来得正是时候,本帅还在为哪路人马出击犯愁,既然你带的四千兵马到了,那就由你增援而上。”
张延龄一听皱眉道:“你不会是想让老子冲在前面送死吧?”
“那怎么会?”朱晖现在是为了骗傻子上钩,当然不能明说,他转而用和缓的口吻道,“本帅已派出两路人马为先锋,你已经是第三路,乃是增援而上,正好趁着前两路人马与宁夏本地守军合围鞑子时,你趁机带兵杀出,可说是进可攻退可守。”
“是吗?”
张延龄一听,登时心里乐开花。
心里还在琢磨,还是这位保国公照顾我啊,听听他说的,进可攻退可守,果然是我所喜欢的路数。
朱晖道:“不如建昌伯先驻扎于营地之外,休整之后明日一早出兵如何?”
张延龄问道:“从此处到石沟城需要多久?”
有人回道:“若是就此出兵的话,一日一夜便可抵达,大约要走不到一百二十里。”
“那还等什么?”张延龄这会似乎已经是立功心切,顾不上什么叫疲累和害怕,似乎自己带兵过去,就有滔天的功劳等着自己,“老子不把鞑子办了,以后没脸在行伍中行走了!兔崽子们,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埋灶填肚子,填饱肚子跟老子打鞑子去!”
……
……
等张延龄带人回了自己的军营。
朱晖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僵直,他也在琢磨,这建昌伯真是这么英勇无畏?还是说被片面的消息所遮蔽,以为去了就有功劳可以拿?
“建昌伯果然没多少脑子,他取得功劳,最后这功还不是归公爷您这位主帅的?”
朱晖往自己营帐方向走的时候,身边谄媚的幕僚正在低声跟朱晖分析形势。
朱晖一听,果然有道理啊。
我是主帅,取得功劳,不管是谁取得的,那一定是归我。
至于出了偏差,我挨个点人头,让他们背黑锅去。
“懋仁他……”
“公爷您忘了?您让他随武安侯的那路人走了。”
“对啊,我怎么忘了这茬。不该让他去的。”
朱晖突然为自己派崔元随先锋人马出征,而有些后悔了。
幕僚问道:“公爷,您不是嫌弃永康长公主驸马在您身边总是唠唠叨叨,怎的……”
朱晖道:“你还是没看清形势,建昌伯到底乃是皇后的亲弟弟,若是他取得功劳,哪怕只是芝麻绿豆大小的,都会被大书特书,想拿过来不容易啊。关键时候,陛下是听本帅的,还是听建昌伯的?”
“这……”幕僚不知该如何回答。
抢别人的功劳容易,但抢张延龄的……谁给你朱晖的勇气?
话说回来,谁还真以为张延龄能在战场上取得大功劳?他的功劳有值得抢的地方?
“但陛下对崔懋仁还是很推崇的,要是懋仁还在军中,陛下问及什么事,他还能帮说说话,领兵在外,总需要有能递上话的人哪。”朱晖感慨着。
幕僚道:“那是要将永康长公主驸马给叫回来?”
“来不及了。”朱晖道,“剩下几路人马,今夜差不多也都该到了,把他们都派出去,本帅坐镇三军之后,冲锋陷阵的事让宁夏本地守军去做。本帅看情况再做调动。”
“是是,公爷您英明,这正所谓是……进可攻退可守。”
“正是如此。”
……
……
灵州所。
宁夏巡抚杨一清、宁夏总兵郭鍧、镇守太监张僩等人,在完成了花马池之战后,领兵撤过来。
而在抵达灵州所时,所得悉情报鞑靼并未从后路追赶过来,而是往石沟城方向而去,沿途杨一清就已经对朱晖示警,但等杨一清所部抵达灵州所时,才得知朱晖也不与鞑靼人正面交战。
“……按照杨大人的吩咐,跟保国公提及如今的局势,但保国公只肯派几千轻骑往石沟城,照此状况,他们是想等我们打完了,再过来收割战果。”
当手下把消息通报上来,把一旁的镇守太监张僩的鼻子都气歪了。
张僩怒道:“他保国公这是错失战机,看咱家如何参劾他,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郭鍧则请命道:“杨大人,末将愿意领兵前往石沟城,阻截鞑靼来犯之敌。”
在场还有不少将领,都算是杨一清的“嫡系”,杨一清人在宁夏一年多时间,在朝野看来他是寸功没立,还险些因为头年里与鞑靼小王子的一战而被皇帝追责丢官。
但其实他在宁夏经营得很不错,至少从军粮物资,再到军队军心等,他都能打理到井井有条,且还赢得了军中上下的推崇。
缺少这些前提条件,他也没法在宁夏立足,而这一战也不会让他来主导。
杨一清道:“以目前可调度的人马,骑兵不到六千之数,即便加上步骑,也不过一万三千上下,而鞑靼小王子来犯之敌至少过三万。先前花马池一战,鞑靼人是尚未摸清楚我军的状况,而今再要奇袭,非要与保国公的人马通力配合不可。”
张僩冷笑道:“可人家不配合你,又能怎办?”
“先前我已向朝廷报捷,会有人前去榆林卫,请秦老部堂调兵驰援,相信用不了几日,各路的援军便会抵达。”杨一清的话掷地有声,好像是在振奋军心一般。
果然会议上的这些将领也振奋起来。
“鞑靼人敢在我大明疆土内犯事,还遭遇大败,咱各路人马肯定都杀来了!谁不想抢功?”
“可不是如此?功勋的大头咱都占了,分他们一点也不介意!”
一群人已经探讨起来怎么利用别的几路人马,帮宁夏地方守军再获得军功。
杨一清抬手打断了在场将领的议论,叹道:“毕竟是鞑靼小王子亲自领兵,且都是鞑靼的精锐,想一次吞下他们不易,虽然现在他们尚未撤走,但若是他们掠边之后往北撤,光靠我们抵挡,也不易。”
张僩道:“鞑子知道咱火器的厉害,不会再跟我们正面交战的,就是不知道蔡国公可有提过,鞑子从哪一路撤走?”
“这没法算。”杨一清道,“知道从哪路来,我们已占尽优势,如果连他们的动向都知晓,那岂不成了……”
杨一清想说,那这群人岂不成了牵线木偶?怎么打,全凭他张周一张嘴?那还用打什么?直接用个法术把他们灭了就是。
张僩嘀咕道:“却是不知,蔡国公是如何知晓鞑靼人会往石沟城方向走的?鞑子还真是遭遇新败后,不想撤兵,却想深入我大明疆土?”
杨一清道:“这是局势的判断,并非天机。鞑靼举兵来犯,花马池我军设伏鞑靼后军,且河套之地有保国公数万兵马,鞑靼于此时撤兵必然不智,且若鞑靼小王子撤回草原,则声名尽毁,其必是想在大明边关掳劫一番后再行撤兵。”
“有道理。”张僩道。
“且鞑靼初期的确是不明我军动向,仓皇应战而落了下风,但毕竟并未对其伤筋动骨,在其知晓我宁夏守军不过万数兵马之后,他们必然想的是顺着河沟往石沟城的方向去,因为过去两年,那边发展了大片的屯田,百姓就算得悉撤走,也撤离并不及时。而石沟城地处孤堡,年久失修,地势开阔最有利于鞑靼人看准时机北撤。”
杨一清说到这里,手也点在了地图是石沟城的位置。
众将领看过去,也果然看到石沟城是孤零零立在一处,而周边的堡垒距离都相对较远。
杨一清继续道:“若是大明不出兵与之迎战,其必定会南下往小盐池方向而进,可掠平凉、固原、甚至掠夺关中。这才是他们原先的目的……蔡国公不过是因势利导,给他们创造了个条件,他们便按照设想如此行军……这说明,一切都在蔡国公预料之中。”
先前杨一清还在说,张周不是万能的。
但于此时,他又开始帮张周吹捧起来。
张僩这种人精自然能听出来,现在杨一清要的是军中士气,而如果大明有一个能掐会算的“天师”来指挥这场战事,将士们自然也会军心大震,所以杨一清这是不得不吹张周的能力。
你们这群瓜娃子别担心,一切都在蔡国公的算计之内,要把鞑靼人击败那真是小意思。
张僩道:“现在是要阻截鞑子,不能让其从石沟城南下,可现在保国公于宁夏后卫迁延不进该如何?”
“那就由我们来打。”杨一清握紧拳头拍在地图上,说道,“大明将士的威严,不是靠保国公这种胆小怯懦之将领来延续的,而是靠我边军几代将士所维系。他不进兵,只要我们打出威势,将鞑靼人逼入绝境,那他不打也要打。”
“一万多人马,打鞑子三万多……”
张僩先自我怀疑起来。
杨一清一脸自信笑容道:“先前设伏时,我三军不过万数人马,还不照样将狄夷打到找不到北?我们收割鞑子首级时,数万鞑靼人就在十几里之外,有一路人马敢上前的吗?”
“彼一时此一时……”张僩还是发挥了太监怕死的风格。
他想提醒,当时是把鞑靼人给打懵逼了,他们才不敢来,现在你再试试。
杨一清笑道:“如今莪大明各路人马都在集结,且我们还有火炮、火铳作为利刃,只要我三军主力将士所到之处,他们必定不敢正面迎敌。哪怕只是几百持枪推炮的将士杀过去,他们也要绕道而行。”
“那我们……”张僩看了看周围将士,发现这群人好像无所畏惧一般,一个个红着眼,似乎都被杨一清所振奋,都想着去建功立业。
张僩也为杨一清这种蛊惑人心的手段所折服。
郭鍧再请命道:“请以末将领兵前往。”
“不是你领兵前往,而是我三军一同进发,孤注一掷不留后路,只有在石沟城将鞑靼人击溃,将来其才不敢犯境来战!诸位,大明将士的脸面,还有本官的脸面,可要全仰仗于诸位了。”
“愿追随杨中丞左右!”
……
……
京师,乾清宫。
又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朱祐樘最近总失眠,然后没事就跑到乾清宫来,把司礼监几人叫过来,本来司礼监还是分批值夜,到最后他们发现皇帝每天晚上都会来,他们也只能选择在白天分批去休息。
然后……
夜里司礼监四人都会值夜。
这对萧敬几人还好说,而李荣这种已经七十多岁年近八十的来说,就有点吃不消了。
不过在这天晚上,一条从西北紧急而来的消息,振奋了整个乾清宫内的君臣几人。
“陛下……捷报啊。”
李荣出去了一会,回来时迈着轻快的步子,奔跑着进入到殿门中来。
朱祐樘听到此消息,一扫之前略显迷糊的神色,差不多是从椅子上原地蹦起来的。
“快……”
朱祐樘嘴上是让萧敬过去扶一下人接一下捷报,但其实一边说自己也一边起来,自己迎得比萧敬还快。
李荣走上前来,连礼数都顾不上,惊喜道:“陛下,花马池捷报!”
“呼!”
朱祐樘听到这里,已经长长舒口气。
李荣道:“是从上听处刚呈递过来的,花马池设伏,斩敌千余人,得首级近九百,鞑靼人果然是从花马池进入关塞,如今保国公已从后路截断其撤退之路,已是关门打狗的姿态。”
“是吗?”
当朱祐樘听说只杀了千余人的时候,心情就有点不太美丽了。
主要是期待的阈值太高,以往只要杀个几十人都算是绝对的大捷了,可现在……要是不杀上个千人,都觉得辜负了秉宽的奇谋了。
萧敬随即接过捷报,给朱祐樘送到眼前,朱祐樘一摆手道:“也不知怎的,最近朕看东西有些模糊,来人,多给掌灯。”
萧敬等人还纳闷。
刚才陛下您看奏疏什么的,也没提出这点,感情刚才看东西都是连猜带蒙,反正不用心,最后都是我们处置是吧?您不是来干活的,是来当监工的,监督我们这群人批阅奏疏啊。
……
……
捷报列的很详细。
杨一清在花马池取得胜利之后,急忙上奏请功,也因为其防御力量的不足,加上鞑靼人来势汹汹,最后杨一清按照吩咐往灵州所的方向撤退,这也给鞑靼人继续侵犯大明疆土带来了便利。
等朱祐樘欣然之后,一个很大的问题摆在了明面上。
李荣道:“陛下,明日早朝时,朝野上下必定会提出,遇敌撤兵之事,乃有损于国威,且鞑靼会因此而进犯,遇敌回撤,这可是大忌。若是宁夏地方守军守在宁夏后卫等要隘,过不了几日,保国公的人马就会杀到,到时也不至于会落个局面上的下乘。”
朱祐樘一脸无所谓的姿态道:“宁夏后卫等堡垒要隘都已经失守了吗?”
“这……倒没有。”李荣道,“只是很被动,留守的将士只能守在关隘堡垒之内,具体这几日鞑靼人是如何进兵和攻掠的,还……未有详细的奏报。只是蔡国公已有预警,鞑靼人或会在不攻打城池的情况下,往石沟城方向而进。”
“这不就结了?集中兵力,跟鞑靼人正面作战,是以后跟鞑靼人交战的难点所在,只有将鞑靼人放进关隘之内,才有机会与之正面作战,才有机会形成合围,不然指望在旷野上,逮住狼群吗?”
朱祐樘似乎对于作战的形势并不太在意,只要能取胜,哪怕局面不太好看也行。
朕要的是平草原,在这种前提之下,损失点关防利益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但李荣要提醒的,是陛下您接受的事情,传统文臣他不接受,他们会认为这是对大明军民利益的侵夺。
朱祐樘问道:“今日上听处谁在值夜?”
李荣道:“是户部侍郎王琼。”
“又是他。”朱祐樘点头道,“从战事起之后,他就一直兢兢业业,每每就算有大事,也能有人行参议之事,在效率和能力上不比那三位阁老差啊。”
李荣几人都在想,上听处的设立,其实就是分担了内阁的差事,这可不就是个内相吗?
而且上听处管的是军政上的大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谁掌握了军政大权就等于是掌握了国家的基础,内阁的威势都被比下去了。
“明早,让秉宽也来。”朱祐樘突然笑着说一句。
说话时,心满意足,带着陶醉。
李荣道:“陛下,蔡国公这几日好像是在试验新炮,据说现在炮已经能打出三四里之远了,而且开始批量制造,已经可以用在京师的城防。后面还可以运到西北边镇……”
“不差那一两日,有捷报的时候,秉宽不在,怎好呢?朕想让那些朝臣看看,只要大明有秉宽主持军务之事,哪怕他人在京师之中,也能收获奇效,看谁还敢对朕用秉宽之事说三道四!”
朱祐樘好似还在跟大臣怄气。
也是因为现在朝堂主要去推崇王守仁这些边镇将领,打开一个话题,意思是只有在边镇领兵取得功劳,才是大明的国之柱梁。
间接就在说,那些在京师只知道动嘴的,都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胆小鬼。
其实这股议论的风潮,矛头直接对准了张周,可谓是旁敲侧击来打击张周在朝中的威望。
现在皇帝就要对这股不良的风气展开反击。
谁说大明的绝对柱梁要立在边塞?立在京师之中,照样可以把大明朝廷给顶起来。
“王琼也算是辛苦了。”朱祐樘本来已经准备去休息了,顺带是打算找身边的女人分享一下喜悦,却还没想清楚,到底是找皇后还是他的“爱妃”,他道,“朕给他的赏赐有些少了,给送一些东西过去。就把朕平时趁手的玉如意给他吧。”
萧敬笑道:“陛下,这赏赐够丰厚的。”
朱祐樘道:“要不是朕给秉宽赏了好几个玉如意,本来还打算给秉宽的。给多了,就不当稀罕了。”
这下萧敬几人又听明白了。
皇帝这是在收买人心,之前是想多笼络张周,现在连同王琼这些人,皇帝也准备用点“小恩小惠”的手段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