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便从蛛网里探出头来, 跟着她走过昏暗的走廊和台阶。迅疾走得太快，她要努力快走才跟得上。她们一直向上，等凯瑟琳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 迅疾终于停了。
“陛下在里面等你。”迅疾说。
凯瑟琳扶着膝盖缓了一会, 才走过去推门。那扇门比图书室的门还要小，但对她来说仍旧笨重。凯瑟琳将整个身子倚上去才靠着身体的重量把它推开，弗拉基格正坐在里面, 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你的椅子在那边。”他指了指距离他最远的那个角落。
凯瑟琳摸索着走过去，摸到了一把椅子，上面还有一条厚重得几乎让她拿不起来的毯子。但那毯子很暖和，凯瑟琳把它盖到腿上后就觉得房间里没有那么冷了。她坐好后看向弗拉基格, 借着月光辨认出他的轮廓。
“迅疾说你会很快过来, 看来她对事情的预估有些错误。下次我会记得换个人选。”弗拉基格看着她, “为了防止你冻僵，我们还是速战速决吧——关于那两个在你帐篷外死掉的家伙。”
“大地教会。”凯瑟琳说。
她将毯子往上拽了拽，拉到自己的肩膀处。
“我与她们算不上死对头, 但也差不多。她们指的是双子女神, 执掌丰收与繁荣的权柄。森美兰是她们的故乡，那里因此受到祝福，曾经是奥古斯都们的粮仓，随着信徒的增多和话语权的强大, 那里现在被称为双子女神的桂冠。”
凯瑟琳下意识地想去摸自己的笔记本, 把这些都记下来。
“那真是一段屈辱的历史啊，对于女神们来说。”弗拉基格的眼睛眯了眯, 语气里带着不屑，“你要是去到森美兰，就会发现所有的人都说那是为了与奥古斯都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 哈，合作。真是个好笑的笑话。”
他停了停，接着往下说。
“有的时候人说的谎话会让自己深信不疑，双子女神本来可以做到的，如果我没有在战争中抢走大部分无主的权柄的话……她们本来可以得到比现在更强的力量，但她们不行，这件事情，还有双子女神自己的存在本身，都在诉说着她们经受的耻辱。”
凯瑟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互相敌视。她们认为我抢走了本属于她们的东西，可是一个黑魔法师也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全天底下的尸体都是自己的素材，是不是？那些权柄没有主人，就意味着谁能拿到手，它们就是谁的。”
“憎恨别人往往比承认自己的失败要轻松容易得多。”凯瑟琳说，“所以她们派人出来找，因为她们知道东西在你这里。”
“是的，她们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凯瑟琳，她们获得了认可，这让她们变得愚蠢了，认为这就能证明她们接下来一定会成功。但是我曾知道一个……他坠入了深渊，留下的印记却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已成神。”
“你的朋友吗？”
“朋友？不，算不上。只是死亡总是能给予启示，我必须承认我从中得到了很多收获。我也曾经告诉过你一些。那都是很宝贵的经验，我希望能帮到你。”
“我会好好思考的……如果双子女神趁你不在的时候过来呢？”
“朗伊尔不欢迎外来者。”弗拉基格将之前说过的话又换了个样子说了一遍，“她们不会过来的，至少最近五十年不会，她们需要时间恢复。”
那还挺长的。凯瑟琳想。
不过考虑到神灵的寿命一般很长，五十年说不定已经是很短的时间了。
“所以我不需要担心是吗？”凯瑟琳觉得他并不想让其他冰精灵知道真相，至少她目前接触过的人里面对双子女神的敌意都不强——要是冰精灵占了上风，她才不信他们会老老实实地呆着，不嘲讽人家呢。
“你不需要担心，那些货色碰不到你。”
他动了动，将手伸到长袍里。凯瑟琳原以为他会拿出个什么东西来，但是他没有。
“但是无主的权柄仍旧可以被抢走，我不认为她们派来的爪牙会只抢走权柄。神灵向来视凡人为蝼蚁，双子女神不会在意一只蝼蚁的死活。我建议你在即将到来的冬天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只在冬天。”
凯瑟琳不由得紧张起来。
“可是……我——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做，你说过追寻力量的人都会死的。那我要怎么努力？为什么只在冬天？”
“仔细辨认你想做的事情是否出自你的本心，力量会在这个过程中逐渐靠近你。它们是很好奇的。”弗拉基格说，“在冬天我可以帮助你，我掌握着寒冬，对你造成的损害会降到最小。至于其他季节……我并不建议。”
凯瑟琳更加疑惑了，她有些烦躁。
“你之前才说往前追寻力量的人会死，待在原地会好一些。”她抬高了声音，“可是你现在又说力量靠近我我也会受到损害？那反正都是要死掉的对吗？”
弗拉基格过了几秒才回答她的问题。
“追寻力量的个体不会知道自身与所追寻之物的差距，因此毫无节制地索求，最终导致自己的灭亡。而被力量靠近者虽无需担忧此事，却也需要警惕力量本身。”弗拉基格说的很慢，好让凯瑟琳听懂那些晦涩的用词，接下来他说的就通俗多了。
“力量无法理解死亡，因为它们不会死亡。试图征服力量的失败者将在它的深渊里永世哀嚎，并比力量本身更快地摧毁下一个可怜虫。”
凯瑟琳瞬间明白了那些呓语的来源，还有那些恶意的主人。
“但我所掌握的力量与这些无主的权柄是对立的，这意味着我可以决定你吸收力量的速度，而不是由力量自己决定。说实话，它们的决定一般都会死人，毕竟对它们来说活着和死去并没有什么不同。”
凯瑟琳不喜欢他的“我可以决定”的说法，板着脸没有说话。
“真奇怪。从你的取名方式来看，我以为你会很适应直白的说话方式。”
“……我们能不能别提这个了。”凯瑟琳咬牙切齿地说。
“好的。”
他们沉默了一会。
“我开始有点讨厌你了。”凯瑟琳抱着双臂，说道，“你就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我是想转化一下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在你之前来的那些姑娘都很喜欢被当成众人的焦点，但是你不一样，你的价值比她们大多了。”
凯瑟琳还是很生气。
“哦。”
“我们换个房间谈吧，再待下去你会被冻僵的。”弗拉基格起身为她打开门，迅疾动了动，被他一个手势制止了。
他们继续坐在相对的角落里交谈。
“我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说这个的，但是现在看来机会就在眼前。”弗拉基格这次从长袍中拿出了一个果冻般的正方体，在月光下它泛着幽幽的蓝光，“我希望与你建立更加稳固的联系，无关感情，只有利益。”
他将那个东西放在中间的小桌上，重新坐回角落里。凯瑟琳等了一会，走过去把它拿起来。
一抹绿色出现在正方体的中央。
“我帮助你掌握那些权柄，我为你提供你想要的一切：劳动力、资源、保护……任何的一切。作为交换，你要让春天光顾此地，为我的族群提供食物，以及我还没有想到的但是你可以做到的一切。等价交换，公平公正。”
“我想我还在生气呢。”
“就是因为你终于直白地表示出了你的情绪我才决定在这个时候说的。我可不想要一个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说的合作者，我讨厌喜欢背后做小动作的人。”
凯瑟琳开始深呼吸。她必须这么做，不然她的整张脸都会因为愤怒而变红。
不过现在也差不多，她感到自己冻僵的手脚都在发热。
“那是什么让你觉得我能在这种状态下答应跟你签……这个契约呢？”她将那个正方体摔在桌子上，回到了自己的角落里，坐下时发出巨大的声响以表示自己的不满，“我现在非常地，非常地……生气！”
“第一，收到召唤而来的灵魂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你当然也有；第一，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我说过，双子女神不会在意你的命；第三，我相信你会永远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个选择。”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谁都不愿意第一个退让。
“如果我就是不要签呢？理由也很充沛，因为我不想顺着你的心意来！”凯瑟琳大声说。
“我仍旧会为你提供帮助。”弗拉基格淡淡地说。
“但是这样不如契约来得牢固，口头上的承诺虽然很好，但他变卦也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啊。”系统也对小林说，“他最近说话确实不好听，但行动上还是不错的。”
“那是因为他很看重土豆！他妈的你站在哪一边！？滚他妈的做的比说的好，他这是故意的！你不记得他一开始说的跟做的一样好吗？他就是！故意的！！”凯瑟琳冲着系统大喊。
系统默默地闭了嘴。
“我真的很生气。”凯瑟琳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胳膊，“但是确实，能保留下来的契约远比无法查证的口头承诺更有效，因为它有迹可循。这件事情我早在很久之前就明白了。我们需要详谈。”
“我们之后再谈这个。”弗拉基格站起来，再一次为她打开房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会把我的要求整理清楚的。晚安。”
“晚安！”
凯瑟琳回到房间的时候脸色仍旧很难看，坐在地上继续扯蛛丝，把它扯得比原来要大一倍才罢手。
松果早已经拉着迅疾离开了，诺大的房间里只留下她一个人。
“线头在这里。”系统给她标了个红点，凯瑟琳摸过去，把它扯了出来。
她拉着蛛丝不断地往手上缠绕，将它们弄成一个线圈，然后换个方向继续。
“我这几天要弄个毛线针出来，我之前织过围巾。”
“那我可以给你找个教程。”
“蛛丝有点细，我弄好线团后还得搓一下才能用。”
“是啊，估计要七八根才行吧。”
凯瑟琳将有些雏形的线团放在一旁。
“我接下来不想和他说话。”
“哦……”系统也知道没办法要求凯瑟琳在矛盾发生后给弗拉基格好脸色，“你做你想做的好了……我们老师已经定初稿上交期限了，我觉得应该差不多。”
这天晚上，凯瑟琳半夜起身，坐到了壁炉旁。
她转头，看到了一个绿色的影子。
“嗨，晚上好。”她高兴地对凯瑟琳打招呼，“我本来觉得我还要过一会才见到你呢，感谢讨人厌的弗拉基格。”
“你是谁？”凯瑟琳问道。
“嗯……我没有名字啦。不过我从之前的人手里拿到了几个名字，比如说……珍妮弗？你可以叫我珍妮。”那个影子欢快地说，“哎呀，冰精灵真讨厌，是不是？”
“你好，珍妮。”凯瑟琳生硬地打了个招呼。
影子丝毫不介意她的疏远：“他说话真不好听，是不是？要我说没必要把话说成那样呀，他完全可以委婉一点的，至少你不会那么生气。他完全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嘛！”
凯瑟琳盯着火光微弱的壁炉，没有附和她。
“不过傻瓜有傻瓜的好处，你瞧，我们这不就又见面了吗？我还以为要等到你下一次去见伙伴们的时候我们才能再见一面呢。哎呀，我真开心。之前你在森林里说的话我也觉得很有道理，自然就是这样的，很公平。对不对？”
“伙伴？”
“是呀，你们已经见过面了不是吗？她们有点热情，哈哈哈……她们一直都这么激动，总是会把新伙伴吓坏。你会习惯的。”
凯瑟琳将矛头转向了面前这个影子，她的怒火还没有完全平息呢。
“我可不知道她们是我的伙伴，那明明是想要我的命！”她尖锐地说
“哦，你会理解的，每个人都是这样，不过当她们成为我的朋友后她们就表示自己喜欢这个。”影子不以为然地说，“你也会喜欢的。如果不是那个傻大个过了一会才把我带给你，我们在你来的第一天就可以见面。”
“见面？”
“对呀，我一直在找你呢！突破那个心理扭曲的冰精灵的锁链真不容易，我一直没能找到你。不过我们最终还是见面啦！对不对？”影子挥舞起手臂，十分开心，“哎呀，我没跟你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我很合得来，是不是？我们天生一对！”
凯瑟琳抓紧了椅子两侧的把手。
“我很喜欢你。”影子继续欢快地说下去，“我想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哦……我差点忘了。”她朝凯瑟琳走过来，像上次那样握住她的手，“我真激动，我想你已经知道上一次发生了什么，每次我做这个朋友们都会很开心……哦……”
她疑惑地看着凯瑟琳的手，本来那双手掌应该全部变成绿色，但现在它们只有指尖是绿的。
“真讨厌，是不是？冰精灵真讨厌。”影子厌恶地皱起自己的眉毛——真奇怪，她居然有脸，“真不敢想象他居然做这种事，你应该离他远点，低温可不怎么叫人好受。”她重新握紧凯瑟琳的手，“不过没关系啦，谁叫我喜欢你呢？我们可以多来几次。”
“你要干什么？”凯瑟琳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但它们毫无动静——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影子根本没听见，又或者她听见了，但是压根不想理会。
“我觉得这很有趣，你看见那些可爱的植物和小动物了吗？它们多么的有活力啊！是不是？我喜欢这些，冰精灵住的地方太无聊了，全都是狂风和冰雪，连土地都硬邦邦的。啊，幸好有你！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那么活泼的生机了。”
“这些全都是你干的？”凯瑟琳睁大了眼睛。她想起那些在温室里手忙脚乱的日子，她累得每天都没有说话的力气，那些累得全身酸痛还干不完的活，恨不得给面前的人来上几下。
可是愤怒没有给她足够的力量，她的手仍旧被牢牢地抓着。
“不，不完全是。”影子说，“因为你根本没有学会怎么操纵，我本来只是想弄个见面礼。但看样子你有点健忘，这真叫我难过，不过每个人都有缺陷，是不是？我想我这次多用点力气好了——你会喜欢的。”
“我不喜欢！放开我！”
但是影子仍旧像没听到一样，牢牢抓着她的手。那抹绿色越过臂肘，往肩膀处蔓延。
动起来。凯瑟琳惊恐地想，想要夺取身体的控制权。别让她成功，动起来！
在绿色刚刚要爬上她的肩膀时，影子尖叫一声，甩开了她的手。
“不……不——！！”她愤怒地大喊，不停地抓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上的锁链，“该死的，愚蠢的，贪婪的冰精灵，放开我！你们没有权利——”
凯瑟琳看着那些冰蓝色的锁链越缠越紧，带着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有些薄冰已经出现在了影子身上，这让她更加愤怒了。
“这个女孩是我的！滚开，滚开！！”她的叫声越发地尖锐了，“我是自然，我是大地，我是每个——你们怎么敢——！！”
凯瑟琳的头像被锤子狠狠锤了一下，她突然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抱紧剧痛的脑袋，将自己蜷成一团。
她在尖叫中睁开眼睛，这个动作让她的头更疼了。
“小林，你还好吗？”系统问。
凯瑟琳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别说话，统，别说话。”她挣扎了一下，用右手撑起上半身，像条蛇一样滑到地上，“疼死我了……”
她扶着床站起来，在这个过程中那株一直待在她房间里的藤蔓帮助了她。凯瑟琳跌跌撞撞地走到壁炉前，给自己倒了点热水。然后她看向自己平常坐的那把椅子，颤抖了一下。
她不想坐那把椅子，所以她艰难地蹲下去，坐在了地上。
真奇怪，我不觉得冷了。凯瑟琳默默地想。不，不能算是奇怪……那个自称珍妮的影子有这样的力量，她感觉不到冷是正常的。
紧接着，凯瑟琳发现自己的感知更敏锐了。这很难用语言描述，但是她确确实实地能够知道附近的生命，好像自己脑海中出现了一张地图，每个角色都是上面的一个小红点。凯瑟琳猛地看向门外，她感知到有人站在外面。
是影子吗？我现在还在做梦吗？她过了好久才开口问了句“谁？”，差点因为这个让自己的头变得更疼。
一些白雾顺着缝隙飘进来，组成一个单词。
“我。”
凯瑟琳松了口气。
虽然她几个小时之前还因为弗拉基格不恰当的说法而生气，但她必须承认，这个由冰霜构成的单词让她好受多了。
“谢谢。”她轻轻说。
“不客气。”更多的雾气从门缝里飘进来，组成一个长句子，“帮你对我有好处。”
凯瑟琳觉得刚刚感动的自己真是头疼的脑子坏了。
“再见。”她冷冷地说。
雾气消失了，门外毫无动静。但凯瑟琳知道弗拉基格已经走开，往城堡的其他地方移动。她低头看向正在自己身边待着的藤蔓，发现它不是在主动帮助自己，而是自己想要它这么做。
她抚摸着它光滑的茎，知道这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她想起自己的温室，大脑中就出现了许多信息：如何仔细辨别每种果实所含的基因型，如何让七号快速地结出果实，那些土豆该怎样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去除毒性……
但凯瑟琳努力不去想这些，她感到自己每次思考这些突然闯进来的信息时头疼就会更加剧烈，而且那些信息正在改变她过去将近一十年学到的知识——基因型这个概念正在淡化，取而代之的是她也说不明白的抽象形容：“未来”。
凯瑟琳又喝了口水。它已经凉了，但她觉得这个温度不会让自己再闹一次肚子，并打定主意不再去想珍妮给她的那些东西。她很喜欢自己高中时候碰到的生物老师，不想忘掉那些学到的东西。
她又坐了一会，感受到疼痛减轻后，走到蛛网旁继续缠自己的线团。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