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青知道自己在做梦。
蓬松柔软的被子盖到肩膀处,散发出淡淡的好闻香气,屋外咚咚地炸响礼炮,淹没楼下电视机的声响。
眼皮像坠着两块石头,他困倦地睁开眼,房间里有点黑,应该是妈妈帮自己拉了窗帘,烟花将世界照得明明灭灭,像萤火虫的尾巴,一闪一闪。
妈妈。
我睡着了。
两个念头交替闪现,简青陡然慌张起来,一把掀开被子,他觉得自己浑身软绵绵没力气,头也晕晕的,却仍飞快跳下床,鞋都没穿,急急去开门。
灯光大亮。
屋子里冷得厉害。
冷风呼啦啦灌入,他被冰得抖了抖。
春晚主持喜气洋洋的报幕涌进双耳,掌声雷动,空气中弥漫着有些刺鼻的硝烟味,除此之外,没有爸爸水平堪忧的俏皮话,没有妈妈温温柔柔的笑声,也没有和爷爷奶奶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乖孙”。
简青开始腿软。
【急什么?反正他们家会在这个冬天死完。】
空洞到失真,仿佛有谁紧紧贴在他耳旁吐息低语,一遍遍,一遍遍向外扩散,音调越来越尖锐。
是今天。
额头冒出一层层薄汗,简青想,如同幼兽在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应激,紧绷的身体告诉他,有什么变了。
急速地变坏。
软肉未消的小手握住栏杆,他光着脚,一步一步向下走,楼梯被吹得像冰,混合着某种令人作呕的腥气,越靠近,越浓烈,渐渐地,简青看到完全敞开的大门,七扭八歪的鞋印,和满地鲜红的客厅。
爸爸妈妈就坐在沙发上,旁边是爷爷奶奶,尖嘴猴腮的小品演员戴着顶黑色小帽,将观众逗得哈哈大笑,四个人背对着他,四颗头僵硬扭曲地耷拉着,大片血液将干未干,像沼泽,随时能跳个巨大的怪兽出来。
死死咬住唇瓣,简青踩过这片污浊的粘腻,看到四张闭着眼的脸,四根被割开的喉管。
——是我害了他们。
眼泪大颗涌出,小小的男孩终于瘫坐下来。
是我害了他们。
“滴滴。”
伴随着嗡嗡震动,节奏单调的闹铃响起,鸦黑睫毛扑扇两下,露出双古井无波的瞳仁。
除开额发微微汗湿,青年瞧着和平日没什么不同,抬手右滑,他扫了眼时间,卷着被子坐直。
卧室里十分昏暗,门也紧紧关着,一切和二十二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是如此相似,就像烟花尚未燃放,就像生命还能挽回。
简青静静坐了五分钟。
然后第无数次地打开那扇门。
门外,同样是一片漆黑。
没有刺眼的灯,没有吵吵闹闹的电视,世界安静得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简青踩着拖鞋打开冰箱,喉结滚动,灌下半瓶水。
眼镜搁在床头,他不自觉地眯眯眸子,随意拿出一把青菜和半袋挂面,用盐和酱油简单调味。
等水烧开的功夫,简青动作迅速地冲了个澡,他不太喜欢吹风机的聒噪,回到厨房时,发梢仍微微湿着。
面条下锅,简青将手机放在附近的支架上,点开某个订阅频道。
因为电视台这样那样的审核条例,网媒往往更具时效性,虽然经常要从中分辨真假,但在没有出入市局成为当事人的日子里,简青也只能靠这种方式最快了解北江每天可能发生的案件。
今天的旁白是那道总是情绪饱满的活泼女声,简青蹙眉盯住屏幕,抬手把音量调小了些。
“看遍北江事,阅遍北江人。”
“欢迎来到梦梦和老韩的吃瓜频道!”
“昨日深夜,我市西区永兴大街平安路附近,发生一起恶性杀人案件。”
“据前线老韩回报,死者为一青年男子,穿着时尚,整张脸被刀划花,倒在灌木丛中,最诡异的是……”刻意拖长尾音,女生轻轻道,“发现尸体时,上面站着只黑猫,绿莹莹的眼睛,还在吃死者的肉。”
“咕叽,咕叽。”
“简直像——恶鬼索命!”
陡然拔高的分贝,登时让直播间被大片“啊啊啊啊啊”的尖叫刷屏,而简青搅弄面条的筷子,在听到“平安路”三个字时便僵硬停住。
平安路,灌木丛,男尸,脸被划花。
这明明是陈阳犯下的案子。
可陈阳已经被抓了,被他亲手交给重案组,哪怕贺临风没能猜到陈阳弟弟的旧案,也不会这么快放对方出来。
直播间里的女主持嘴巴没停,话题却早已转向驱邪除晦小妙招,简青仔细审视过照片上那具被打满马赛克的尸体,关火,下意识翻出通讯录里的“重案组”,偏悬着指尖迟迟没有按动。
这一次,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
更不该清楚警方尚未公开的案件细节——比如陈阳原本的杀人计划。
偏离的剧情重新回到正轨,高天上,好似有只巨大的手掌悬于世界外,轻轻拨弄,嬉笑着告诉他:
你逃不掉。
简青深深地吸了口长气。
然后,重新开火,倒进洗干净的菠菜,最后盛出碗热腾腾的汤面。
指尖回温。
同重新流动的血液一起,凝滞的思绪开始运转,简青挑起一筷子面条,缓缓塞进口中,想:
应该是穿书者。
从于秀眉和系统的交谈中可知,正式迈进原著描写的时间线后,系统又发布了一种全新任务,即“修复剧情”。
顺利修复剧情,能够减少主线任务失败、系统解绑后被抹杀的概率,这便意味着,如果成功补上陈阳的“漏”,隐藏在暗处的第二个凶手哪怕没能攻略自己,也可以用新身份在这个世界继续生活。
充满诱惑的奖励。
代价是一条、两条、乃至更多条人命。
半晌,他在备忘录里打出大篇文字,像在模拟相同场景下的各种对话,反复修改,最后删除干净。
“红衣男童”、“猫脸老太”、“学校底下埋了个万人坑”,正如这些几乎在每个城市都流行过一阵儿的奇闻怪谈,平安路发生的命案,亦随着那只胡须带血的“咪咪”一起,成了北江今天最热门的话题。
咪咪是附近孩子们给黑猫取的名字。
目前已被热心群众帮忙逮捕,连带盖着白布的尸体一同送到了北江市局。
“……这是我见过最特殊的证据,”半蹲打量笼子里的小东西,汪来好奇,“老周,它能吃火腿肠不?”
媳妇爱猫,周山平时也没少跟着伺候主子,瞥了眼黑猫瘪瘪的小腹,他道:“能吃,别喂牛奶就行。”
“明天我带点粮来,再给它开盒罐头。”
抱紧尾巴蜷成一团,黑猫咪咪远没有故事里那么凶残,从进警局开始,不吵不闹不乱动,当然,也不理人。
让贺临风莫名联想到某位总裁。
“物……猫证放放,先聊尸体,”敲敲白板,颜秋玉唤回众人的注意力,“死者向允,男,24岁,桃宝模特,同时替几家店铺拍男装平面照,半年前,孤身来北江打拼,在平安路一个老小区里租了房子。”
“根据法医鉴定,向允的死亡时间在今天凌晨一点到一点半,询问朋友后得知,他们昨晚参加了场饭局,零点过半才散场,配合KTV到平安路的距离,我们可以合理推测,向允正是在下出租到回家的这段路上遇害。”
众所周知,北江娱乐业发达,尤其是“宏达建筑”旗下的子公司,近些年接连捧红十几位新生代明星,影视歌三面开花,类似向允这样长相出众薪水丰厚穿着体面却住在西区的年轻人,在北江并不少见。
他们辛苦赚来的工资,大多用在了“装点自己”。
“致命伤在脖颈,”打开投影,颜秋玉放大图片,“以刀痕的位置和走向来分析,凶手应该与死者身高相近,右利手,由背后偷袭,具备一定的医学知识,动作稳准狠,完美插|进了死者喉咙。”
松晓彤眼神一亮:“所以,现场并未出现大量喷溅型血迹。”
“没错,”点头肯定,颜秋玉继续,“这之后,凶手放任死者倒进灌木丛,等对方失血过多彻底咽气,才拔刀,小幅度拖动尸体调整位置,使其不太容易被发现,再留下向允脸上杂乱无章的十五道死后伤——切面粗糙,附带拉扯痕迹,凶器可能带有锯齿,法医组目前仍在比对。”
汪来咂舌:“十五道。”这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周山则问:“监控呢?”
颜秋玉无奈耸肩:“年久失修,早坏了。”平安路周围都是老楼,别说各种配套设备,物业没跑路就算幸运。
雪上加霜。
注意到好兄弟一直没说话,定定盯着空气瞅,汪来伸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植物,刀,毁容,长相出众的死者,”略略停顿,贺临风问,“你们不觉得,这和陈阳的案子有些像?”
倘若当晚按照对方的计划顺利进行,简青恐怕也是相差无几的死状。
与此同时。
“平安路黑猫案的凶手可能是陈阳的共犯,”伴着一身明显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霸总气场,黑发青年张口,一板一眼道,“我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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