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次在东院被岑文镛说了通重话,老夫人就再没出过寿康堂的大门。
东院消息严,下人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什么。
但也能从府宅的动静里窥出一二。
老夫人一手提拔的都被遣散发卖了去,寿康堂却一声未吭。
能在高门伺候的,都不蠢笨,略一想,就明白七八分。
可老夫人是嫡母,是主子,下人们心底再如何说,也不敢懈怠。
至于东院,则是在本就有的敬重下,更添了几分恭谨。
少夫人真是厉害,不显山不露水的,进门还没到三天,就将一直闹腾的老祖宗给拿下了。
不过也只在内宅里有些风声,不敢拿到明面上谈,彼此私下清楚就是。
事情隐秘,外面都不甚清楚,只常来和老夫人请安的三夫人与四夫人察觉。
老夫人昔日共生三子一女,嫡长子少亡,只剩下三子、四子。
只这两位自打年少考中秀才后,在应试一途就是屡战屡败,科举运道衰到了极致。
依着规矩,分家是嫡长子占大头。
嫡长子故去,下头的老二是庶子,老三老四是嫡子,却极不争气。
偏生向来被忽视的老六一朝腾飞。
扯来扯去,最后的分家,差不多是均分了去。
田宅土地不能一模一样,细细算下来,若是经营有度,每年收来的银子上下相差不会超过两成。
已属良善。
唯独祖宅留给岑文镛。
岑家老祖宗们盼着他来日封王拜相,再度光耀岑家。
老二老五是庶子,没什么不满。
只老三老四不依,成日到老夫人跟前哭,连带着老夫人也跟着眼泪汪汪,想起少亡的长子。
要是有长子在,祖宅不就是她儿子的吗,哪还用得着屈居人下。
后来,因着一些事,老夫人在祖宅住下。
岑文镛和姜归宁也礼敬着。
只三夫人四夫人时常来,搅和的家宅不宁。
说来也巧,自打老夫人在东院落了面子,这两位就再不见人影。
岑家伺候的,最是不耻她们,见到都要在心里啐上几口。
也就夫人心慈,容得下这几位妯娌。
换做少夫人,决定饶不了她们。
少夫人可不是吃素的。
……
乔昭懿秉承着荤素搭配的养生原理,午膳晚膳吃的荤腥多,早膳就清淡。
因着冬日的天然冰窖,东西储存起来,比先前容易,能吃的东西种类也繁多。
早上吃的是萝卜煨豆腐,肉沫蛋羹、盐水花生、凉拌莴苣丝。
两热菜两凉菜,配上芝麻烧饼和萝卜粉条包的素包子。
萝卜是最近东院桌上最常见的一道菜。
是岑聿之前种在缉查院的萝卜种子结成的,红皮圆肚萝卜,入口先辣再甜,回甘
极好。
而且萝卜炒熟,辛辣味就不见。
冬吃萝卜夏吃姜,乔昭懿遵循旧例,研究了番岑聿的萝卜,告诉厨房里的嬷嬷,每日该怎么吃,才能正好在萝卜被消耗干净前吃完,还不让自己吃腻。
吃完早膳,乔昭懿惯例和岑聿坐在小榻上吃茶消食,顺路说说银票案的进展。
“快了。”
岑聿浅卖个关子,轻笑着说。
“等人抓到,带你见一见。”
乔昭懿:“……”
还是算了吧。
她只是一条咸鱼,万一被人记恨上,岂不是惨了。
对方在书画一道如此天才,若是凭着记忆画出她长相,模仿了她笔迹,岂不是大祸。
见那人,还不如去见岑家妯娌,后者最多不过是和她打打嘴炮,前者是真容易给她这条鱼吃了。
乔昭懿迅速婉拒。
“临近年关,母亲辛劳,不仅要整理账册,还要答对各方人马,做儿媳的要懂孝顺,我还是在家里,就不去了。”
话不假。
要核对的账册不少,桃香和竹翠上半日处理府宅事宜,下半日抽出两个时辰替她核账,她也跟着来,有时天黑得早,还会在灯下算。
连着七日都是如此作息,还有一少半的账没看。
乔昭懿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忽然贤惠孝顺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真心疼这个嫡母。
要是没有先前用由头推拒早起请安一事,他都要信了。
岑聿笑笑,“不去便不去吧。”
以后应该有不少机会能再见。
原想着怕她届时吓到,让她私下先去瞧看眼。
她既不愿,下次再见也一样,不急在一时。
乔昭懿听他如此好说话,心生愧疚。
岑聿对她事事谦让,她刚才拒绝地实在是太不近人情,自己找补下:“等忙完了这阵,我就随夫君去。”
岑家一个吏部尚书,一个指挥同知,来往人情就够忙活的。
加上置办年货,走亲戚,怎么也要忙到过年。
今日冬月二十二。
还能拖上一个月。
那人就算没被斩首,重刑之下,约摸着也只剩一口气。
不错。
“夫君想让我去见的,定然是人中龙凤,没想到家中有事,近日不得见,实在可惜。”乔昭懿恭谨着再道。
礼多人不怪。
她脑子里想什么,岑聿猜出个五分:“夫人若想见,我替夫人和母亲告假,左右都在京里,来去不到两个时辰。”
他眼带笑意。
乔昭懿:“……”
那是真不想见。
连带着你,她现在都不想瞧。
大概理解什么叫做连坐之罪。
乔昭懿恭谨道:“夫君,时辰不早,该上值了。”
岑聿想说自己根本无需应卯,银票
案还剩些尾子,邓仪在忙,冬日天寒,让他尽量少奔波。
话还未滚至舌尖,院里伺候的姑娘忽打起帘子,说老夫人带着人来了。
乔昭懿视线瞬间从岑聿身上收回来,怔愣数息:“老夫人?”
“正是,还带着刁嬷嬷。”
刁嬷嬷并不刁,甚至还很和善,没什么架子,府里许多人都喜欢她。
乔昭懿看眼岑聿,用眼神询问。
这是咋了?
怎么忽然来东院?
难道还没歇了向东院塞人的心思?
乔昭懿心里百转千回,只想到这一种可能。
她实在和老夫人没什么交集。
岑聿也未料到,老夫人会起早赶来。
毕竟是祖母,不管怎么想,也不能给人轰出去。
是以二人恭恭敬敬地行礼,再将老夫人请到外间上座,好水好茶得伺候着。
老夫人昨个儿先被岑聿不轻不重地堵了下,再被岑文镛训了通,觉得丢面子,难受一晚上。
今个儿看见二人对自己如此恭敬,终于找回一点自信,忍不住想拿乔,摆摆长辈的款儿。
“我这次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来看看你们小夫妻,毕竟我是过来人,也比你们母亲有些经验。”
姜归宁只生养了岑聿一个,她膝下却有三子一女,妇人的几个难言之隐,她都有过。
乔昭懿:“……?”
什么经验。
她不解。
姜家要比老夫人娘家强盛许多,岑家还是自岑文镛升上来后才兴盛起来的。
岑文镛为攒业绩,字请外调离京,也是姜归宁一路陪着,到了任职之地,放下身段和当地的大家族来往,帮岑文镛安顿。
虽然看着笨笨的,关键时刻也能顶起事儿来。
老夫人则是一辈子待在深宅的妇人,经历最多的也不过是妯娌间的明争暗斗。
……到底是什么经验能胜过姜归宁?
乔昭懿没想通其中关节,不好应答,就不多言。
老夫人说什么,她听着就是了。
乔昭懿无声,岑聿也无声。
他也不知道老夫人在说什么,准备静观其变。
反正,他绝不纳妾。
谁来当说客也无用。
老夫人瞧着两人皆是温顺垂首,心里满意,还想摆摆架子,用长辈口吻教导,身后的刁嬷嬷轻轻一咳。
刁嬷嬷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她是奴才,老夫人才是主子,没有她插嘴的地儿,不然早替老夫人把话说了。
老夫人是真没想着姜归宁随时可能来东院的事啊。
今日来得这般早,不就是想私下给二人卖个好吗?
要是被发现了,岂不尴尬。
姜归宁看东院跟看命根子一样,听闻她过来,肯定也要来瞧。
老夫人:“……”
被刁嬷嬷一提醒,人也回过神,还多
思虑一番,最后挥挥手让岑聿出去。
她和乔昭懿单独说些私房话。
岑聿到底是男子,有他在,不管什么身份,总是不自在。
岑聿用眼神问乔昭懿,能不能顶得住。
乔昭懿让他放心。
大不了就装晕,再不行自请跪祠堂。
能装聋就装聋,对方非要逼自己,就硬苟。
而且姜归宁这个做婆母的,都没说过她一句,老夫人哪来的脸面开口,是真不怕和六房彻底撕破脸?
岑聿看着她说:“我在外头候着。”
言外之意则是,他会陪着乔昭懿,不会让她被可以刁难了去。
千古第一贤夫。
乔昭懿在心里发出感慨,面上不显,满是贤惠恭谨的模样。
他走后,气氛没轻松下来。
直到方嬷嬷回至东院,发现老夫人在,从侧门进来,学着刁嬷嬷的样子,站在乔昭懿身边。
屋里还有霜露和香雪在,但都清瘦。
不像她,圆润有福,刁嬷嬷就是老夫人一起上,她也不惧。
刚想说私房话的老夫人:“……”
这,这怎么如此多人?
老夫人不自在:“你让伺候的出去几个。”
乔昭懿:“?”
她们出去了,她怎么办?
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看过的宅斗场景,什么假意摔倒,意欲陷害,再是乱扣帽子,胡搅蛮缠的污蔑。
乔昭懿恭敬有礼,不让对方挑出丝毫错处:“回祖母,这些都是打小跟在孙媳身边的,不是外人。”
意思就是,她不撤。
老夫人生怕等下被姜归宁堵在东院,见乔昭懿不肯放人出去,也没说什么。
她理了理思绪,隐晦说:“闺房里的事本不该我这个祖母的来说,但你到底是我看着嫁进来的,瞧见你我就欢喜,所以就来说两句。”
她不动声色地瞧看乔昭懿小腹一眼,飞快收回目光,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纳妾本是常事,可聿儿一心向着你,这是好事,但若遇上不方便的时候,不仅苦你也苦他。”
比如现在,她意有所指。
乔昭懿没听懂,接着装木头。
老夫人:“……”
脸上装出的笑都要僵硬了,乔昭懿还未吭声。
老夫人只好收起笑,自己给自己递台阶道:“好了,不说这些丧气的,你嫁进来是好事,我也知道,深闺里不能事事对人言。”
“这东西便送你,且好生看着吧,私下练练,总有用处。”
说着,让刁嬷嬷从食盒里递来碗炖煮一夜的浓白鸡汤,还有一本换了封皮的书。
老夫人算着时间,不敢再耽搁,嘱咐两句,就带着刁嬷嬷离开。
乔昭懿目送二人离开,接着又抖了抖书册,确定里面没藏什么东西,也没洒乱七八糟的药粉,这才小心翻开。
只见第一页,就是硕大的提
/肛字眼。
乔昭懿:“……?”
老夫人是惦念着有孕的妇人有时会有遗溺等难言之隐,特寻了压箱底的书册子送来。
这是她生老四时损了机理后,娘家特意寻来的,后面自己又托人拜访名医,才要来的各类方子。
她对着练了半年,再配着药方,竟真扭转过来。
老大、老三、老四的媳妇她私下给过。
至于孙子辈,乔昭懿还是第一个。
当时的郎中说,孕期适当学习,也是妥帖的,更适合生产。
她毕竟是大家出身,有些话不好意思写得太直白,就略过,比如这书册是治什么的。
老夫人还没敢提自己为了什么来,就怕又惹得岑文镛不快,以为她私下探查消息。
所以乔昭懿翻开第一页的瞬间,就脸颊爆红。
这这这这、给她的是什么啊?
老夫人的话尤在脑海,对方先说岑聿不愿意纳妾,后又说她总有身子不便之时,再说给她一物,让她好生练习着。
而送来她的书册子,又是这种练习方式。
难不成老夫人的意思,是岑聿若始终不愿纳妾,她也同意,只是让自己在那事时,笼住岑聿的心?
她觉得想法太飘渺,可又实在想不出其它的合理解释,就卷起书,不解地走出房门。
迎着岑聿的探寻目光,乔昭懿语气缓缓,满是纳罕和不解:“祖母教了我一套看起来很厉害的房/中/之/术,让我笼住你的心。”
心还挺好。
岑聿:“……”!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