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业咬着那块布撒气, 像野狗一样想撕了它。苦味还在嘴里蔓延, 根本散不掉, 带有难以下咽的金属感。
根本就是喝液体金属的折磨,全面覆盖味觉细胞, 咽不掉,喝多少水也咽不掉。可这种折磨在自己喜欢的男生身上发生过好几年, 自己竟然全然不知。薛舔舔你简直对不起你的名字, 你除了给杰哥拎包, 什么都不知道。
“别咬了。”祝杰十万分的后悔, “真不该带你来。”
“不行,我过不去。”薛业咬着杰哥的T恤甩脑袋,“这里的人都是傻逼!真的, 我就是看在他是你姥爷的关系上, 我……”
“我让你骂人了么?”祝杰捏着他的腰掐了掐。
薛业口齿不清地改了口。“这里的人都是傻傻,prprdog咬死他们。”
“你他妈咬的是我吧?”祝杰把薛业的脑袋板正, 从他嘴角边闻出还没散掉的金属味。薛业飞快甩掉他的手继续低头咬,咬到最后,真把肩膀那块的布撕出一个窟窿。
“揍你了啊!”祝杰用膝盖顶他的腿, 不料换来一个更紧迫的拥抱。
薛业的刘海蹭着脖子的感觉,很痒。祝杰并不需要太多的拥抱, 但很喜欢抱着薛业。因为薛业从来不躲,他让自己抱。
现在薛业在抱自己, 祝杰在这个拥抱里放松了。他不想承认一点, 就是即便自己已经长成成年人, 回到这里还是会紧张。
身体的反应永远最诚实,大概这就叫阴影。以前他也不懂薛业为什么会在军训的时候赖上自己,他只知道薛业在躲,想找人护着,但无法理解。
直到从薛业口中听完了整个事故,那一天晚上,薛业刚刚搬进412体院宿舍,祝杰躺在紧邻的上铺,怎么也不敢睡。血液中心打电话让薛业去捐血,他其实刚睡着。
他怕得要死,怕薛业没和自己说实话,怕那些教练和校医真的对薛业做过什么,否则怎么会把一个坚强的运动员吓得女人一碰就想吐。又怕自己没办法找到他们,找到了又不能怎么样。他打开手机查百度,搜索同类型的案例,偶然发现有这方面阴影的受害者会找保护伞。
在国外甚至有专门的机构,为未成年的受害者提供保护服务。他们都是好人,却一副脾气不好随时能打死几个的外貌,凶神恶煞,以恶制恶。
看完了新闻介绍,祝杰闭上酸涩的眼皮,心情不爽但又兴奋。不爽是知道了薛业的过去,兴奋是知道了自己在薛业心里的份量。
现在,反过来,薛业也成了他的一把伞。带着自己喜欢的男生走进姥爷的诊所,成了祝杰目前为止做过的最勇敢的壮举。
“杰哥,我……”薛业盯着那个窟窿出神,“我操……我咬的?好大一个洞!”
祝杰紧皱的眉头逐渐展平了,用眼神告诉他除了你还能是哪个。
“你刚才说什么英文呢?”他问。
“那个啊,我的英文名。”薛业苦得嗓子疼,“陶文昌说prpr是舔,我自己发挥了一下。”
祝杰刚消失几秒的眉头又皱起来,思考着prpr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想不出来,他又轻轻踹薛业的脚尖。“还苦不苦了?”
薛业把手指头伸进那个窟窿里,直接戳到了杰哥的锁骨。“苦,杰哥我能把你衣服咬破,我牛逼吗?”
“牛逼,回宿舍记得帮我缝上,缝好看点,还有我的沙包。”祝杰理所应当地提要求,反正自己高中的训练服都是薛业搞定。戴着一个金色的顶针,坐在教室第二排椅子上,薛业开心地缝了三年,自己开心地看了三年。
“我胃还难受,杰哥你以前每次喝完都难受吗?”薛业捂着肚子,“这里头……烧得慌。”
“你……”钾水对胃黏膜刺激很大,祝杰已经习惯那个胃疼的强度了,“你以后长记性,医院的东西别乱碰,什么都敢吃,毒死你我可不管。”
薛业盯着窟窿傻笑。“不信,杰哥你肯定管我,你这句话说好几年了,可我每次有事你都管。”
“闭嘴。”祝杰拉他往外走。
“等等……”薛业咂摸起嘴里的余味,还是苦涩苦涩的,但是这个金属感……好他妈熟悉啊。
祝杰想按呼叫铃。“难受了?”
“难受,但是总觉得嘴里这个吃了金属的感觉……好像以前有过。可我以前没喝过钾水啊,杰哥咱们集训体检什么的,没发过钾水吧?”
祝杰立即将脸转向外侧。“可能发过吧,你记错了,走吧。”
“哦。”薛业吐着舌头,苦到想把舌头割掉。又跟着杰哥走过几十米,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戴黑框眼镜,拿着形状奇怪的透明罩子。
“来了啊?我还想去楼下接你们呢。”陈启说。
“嗯。”祝杰一时没想到怎么介绍薛业,“这是照顾我妈的医生,陈启。”
薛业舌头已经苦麻。“陈医生好。”
“你好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陈启看了几眼,挺帅气的男孩子,很健康的关系,不像范教授形容得那么病态,“要是不舒服我正好帮你看看,医院里拿药方便。”
“不用。”祝杰替薛业婉拒了,“他舒服。我妈怎么样?”
陈启一愣,很难想象祝杰这样专断的性格曾经自愿接受治疗。但或许这也是一个弊端,性格越是独断,意志力越是强大,要想让他们自我改变扭转观念就越是不可能。
相当于意识层面的彻底自我否定。从不接受到接受,怪不得祝杰用了好几年。
“具体的……我慢慢和你说清楚。你看,今天把雾化装置撤掉了。”陈启指了指手里的透明罩。
薛业听不懂,但他看得懂杰哥的表情,是一种压抑的兴奋。“杰哥,雾化是干什么的?”
“就是……我妈现在自己能咳嗽了,不用再吸痰了。”祝杰快速地看过天花板,又看陈启,“我现在进去看她行么?”
陈启点头:“可以,你们是一起去?”
祝杰静默几秒。“一起的。”
薛业从没近距离接触过病人,在消毒的过程中不断犯错误,总是不自觉地搓兜。每次搓完都要重新再消毒一次双手,好像他在故意捣乱。
真的不是啊,是紧张。最后戴好口罩,薛业跟在杰哥身后,走进了隔离病房。
好冷,他打了个哆嗦,但未必是真的冷,而是各种各样医用机器让他害怕。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光头,皮肤有许久不见日光的白,还有一点浮肿。
仅仅一个侧面,薛业立即认出他熟悉的部分,杰哥的那个鼻子啊,和他妈妈如出一辙。一个女人长这样的鼻骨过于英气了,但放在杰哥脸上就是无敌酷帅。
祝杰一步步往前走,上一次来是为了告别,没想到还是要回来。“妈。”
床上的人没反应,薛业也不敢吭声,直到杰哥回头看他。“我……杰哥我错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叫她。叫阿姨?”
“随你便吧。”祝杰把他往前推,“妈,我……”
“妈,我是薛业。”
祝杰和陈启一起愣了。
薛业脑子里乱成一锅浆糊,这是杰哥的直系亲属,可自己今天没穿正装,还把人家儿子的T恤咬出一个大窟窿。该怎么做自我介绍?自己是女婿还是儿婿?自己把人家儿子掰弯了,是不是该道个歉啊?
没主意的时候就找杰哥,薛业回头看。“杰哥,我说完了,我直接说自己是你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啊?不太好意思……”
“你还是别说了。”祝杰又把人拉回来,看着范姗姗发愣。
薛业没主意的时候会看他,他没主意的时候,只会到处乱看。又是几圈环视,视线掠过整间屋里所有细节,最后干巴巴地开了口。
“妈,我把小业带来了。”
薛业缓慢地眨眨眼睛,好奇地看向了杰哥。自己没听错吧?杰哥这语气的意思明显是……他以前提起过自己。
“妈。”祝杰笑了笑,“小业来了。”
陈启同样穿着无菌服,像打量难得一见的病例,打量他们。这几个月,为了照顾范姗姗的恢复工作,他看了许多视频资料。
全是这间病房里的监控视频,陈启不知道祝杰是否清楚他的每一次探视都在观察范围之内。随着视频记录时间的推移,画面里的男孩从小学生变成了大学生。
从愣着看妈妈发呆,到开始和妈妈说话。有时会拿来几块金牌,有时会拿来作业本,更多时候只是单纯来睡觉,趴在病床边上犯困。后来情况急转,陈启擅自剥离了音频轨道,发现祝杰有一段时间的情绪很不正常。
谈话内容也逐渐偏离正常。他会和范姗姗聊自杀,但说得十分隐晦。陈启大胆猜测,那一段精神波动期刚好是祝杰的青春期,身体和心理都在过渡,一个独立的人格开始成型了。同时也是很危险的阶段,出现了青春期自杀倾向。
看着视频里的男孩,陈启默默捏了一把汗。范教授差点失去唯一的外孙。
但转折点也是同一个时期,不久之后,祝杰嘴里的死亡被另外一件事代替,他和范姗姗反复地说一个男孩的名字,他叫他小业。
他事无巨细地讲关于这个男孩的事,细致到陈启听完都会笑,笑祝杰另一面的敏感很不像他。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