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严峰一动不动地站着,半天才问:“你吃的什么药?”
薛业借着检查鞋带的机会蹲下去:“盐酸哌.甲酯片。”
“你怎么能吃那个?”严峰不提药的名字。
“能怎么办?我都这副德性了, 不吃药能怎么办?”薛业逆着师兄的关怀发脾气, 从不是乖乖听教训的师弟。他走回长椅, 坐得很安静,冰冷刺目地看着傅子昂。
唉, 跟自己发脾气呢。田径场乱得厉害, 连带着傅子昂的心境,他扑到外场的铁丝围栏上像要以一己之力将其压倒。
“妈的!他妈的!”傅子昂一声接一声地哮骂,路过的学生都开始看他。
“你抽什么风呢!”严峰又一次提醒他, “这是外校,不是队里!”
“你滚蛋!我他妈能不抽风吗?”傅子昂根本不敢回头看, 师弟就坐在那边,“十六那年退赛,他爸妈带着他利索地走了。现在好不容易找回来又被人打废了, 那王八蛋还给他吃药!严峰我告诉你, 他太难了。”
严峰自然知道,闷声抓他过来:“你能不能有个当师兄的样子?”
“别他妈劝我!”傅子昂又一次甩他, 哽咽了。
劝他?谁也没法劝他。严峰回头看薛业,师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沙坑。
小师弟长得好看, 可放在一个少年运动员身上又太过好看。有一年, 体校来了个小有名气的导演选拔男一号的少年时期出演者,看上的就是薛业,叫师父回绝了。
他们都出身体校,说话还不利落就开始勤学苦练, 流过泪也流过血。小师弟天赋最好,身体强度优秀,12岁名声鹊起,披荆斩棘地拿下全国少年组冠军。他是队里的骄傲,最有可能成为师父的翻版,只是不服管教,经常把挑衅的人捶到皮青脸肿。
他应该在14岁那年进省队的,然后和师父一样,从省队跳入国家集训队,打大运会、世锦赛,再往上,再往上……可还没等到杨威逞志,就被一帮匍匐阴暗的隐形怪物,猖狂地生吞活剥了。
身体没受到折磨可精神上被打成了残废,他像个残疾人一样从集训营回来,再也不跳,只会躲在宿舍里,和一点忙都帮不上的师兄们说,他真的没输。还说看见马教练的毛了,恶心,急着把自己剃干净,不小心划破了一道口子。
无法再适应校队的生活,每一天的集体训练成了磨难。说喘不上气,又不让队医检查,带去医院也查不出病因,最后被爸妈带走,再无音讯。小师弟被体育圈最黑暗的巨浪绞成了肉块。
高中这三年,他是怎么把自己拼好的,像长出一副新生的呼吸系统开始练跑步?他逃离沙坑,为什么重振勇气又重新跳了?
答案严峰不得而知,但他知道傅子昂的伤口在哪里。
那年,师父怕小师弟融不进陌生环境,推荐了两个名额,子昂本该陪着十六去的。可他临时变卦随父母自驾游去看布达拉宫,因为运动员从没享受过寒假。两个月之后,他带着所有人的礼物,整整两大箱回来,才知道出事了。
“别抽风,先把十六哄好再说,有你这么幼稚的师兄吗?”严峰在他脑袋上拨拉一把,“你去收拾书包,我和铅球队商量一下,去找药瓶。”
傅子昂咬牙切齿:“那王八蛋怎么办?”
“就听十哥的。”严峰说,显然昨晚已经商量过,“十六想喜欢谁,就让他喜欢,只要他高兴就行。”
“便宜他了。”傅子昂带着怒意去跑道捡书包,哈着腰,把零碎物件一件件捡回来。严峰找铅球队的队长商量训练中止,在内场哈着腰,不断寻觅才捡回一个小药瓶来。
那仨人忙活什么呢?张海亮不禁张望。孔玉也跟着张望,那两个人好像在哄薛业。
“师父,薛业当年为什么退队了啊?”他实在好奇。
“不关你的事啊。”张海亮笑着,把他往沙坑里赶,“去,练起跳去!”
跑道外侧,薛业的脸扭向左边,嘴里叼住拉锁的金属头。再惹,龇牙。
傅子昂在右边赔笑,用力地揉他脑袋顶:“对不起一百遍,师兄道歉,书包给你捡回来了,别发脾气行不?”
这脾气一点没变。
傅子昂又求:“不该翻你书包,扔你药瓶,说你杰哥不好,别气了。咦,你喷香水啊?挺……有个性的。”
严峰也得哄他:“药也捡回来了,给子昂一个台阶下吧。”
“哼。”薛业仇人似的瞪着他。
“别龇牙了,师兄让你捶一拳。”傅子昂拍拍胸口,“来吧,捶死我。”
咣当一拳,捶得傅子昂手臂上的汗毛全部竖起来。“妈的,你能不能收着点力气啊,真捶!”
“你扔我药。”薛业这才说话,凶悍地收了拳头。
“是,师兄错了,捶得好。”傅子昂让着他,知道他拳头是虚的,能打,但是一碰就碎。
严峰也揉他头,关爱地看着时不时耍一顿厉害的师弟:“不生气咱们吃饭去,想吃什么?”
“不吃,气饱了。”薛业微皱着眉头,旺盛的火气换成与生俱来的冰刀脸。严峰一看,嗯,是哄好了,可还要再缓一缓。
扔你杰哥买的药至于生这么大气?
突然有手机铃声,三个人同时摸手机,最后薛业站了起来,捂着嘴但没能挡住颌线脆弱的下半脸,是个笑容,跑到旁边接电话了。
“估计又是那杰哥吧?”傅子昂严密注视着。
“随他去吧,找机会提点几句。”严峰同样担忧,他怕薛业的一腔真心覆水难收。
“杰哥。”薛业声音很小,高中天天盼着手机响,现在每天响十几次。微信也拉出黑名单了,杰哥牛逼,不愧是他。
祝杰刚刚找到张权给的地址,他理解中的地下拳场应该在不知名的地下室,没想到是大厦顶层。“吃饭没有?”
“啊?”薛业笑得收不住,“还没吃,祝墨被陶文昌抱走了。”
祝杰一停脚步,对,自己是带着妹妹跑出来的。“让他抱吧,你别老抱她,沉。下午做什么了?”
“下午啊……”薛业往跑道上乱瞟,“杰哥我下午在上课。”
“上课?”祝杰捻着指腹,“你再回答一次,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薛业不慌不忙地说:“我真上课啊,就在……”
“体育新闻的课表我有,你是不是也想挂墙上?”祝杰想象了一下,赏心悦目,“下午做什么了?”
“我带祝墨。”薛业咽了下唾液,怎么骗杰哥一次就这么难,薛舔.舔你情商不行智商也不行,“然后带她去健身房了。”
“健身房……能耐。”祝杰反复咀嚼这三个字,“健身房是你家啊?”
“不是我家,杰哥我错了,我再也不带祝墨去了。”薛业含混地说,“我把她放在安全区域,她玩沙包,我一直盯着……”
“你能自己健身么?”不远处有拳声,祝杰好像察觉出肾上腺素在疯狂分泌。
不能。康复锻炼必须有医生资质的教练看护。薛业不敢接话,很怂地耷拉着脑袋,挨骂也没耽误他想象杰哥在那边生气的样子,骂人很性感。
祝杰憋了半天,把傻逼这类词憋回去。“半年之内不许练。”
薛业恍然:“半年?杰哥你昨天不是答应我了嘛,可以做上肢训练……”
“可我没答应你现在开始练。”祝杰想起昨天浴室里的一字马交易,“你归谁管啊?”
“归你管,不练了。”薛业万分落寞。
明年自己19岁,再养半年开始康复训练,20岁才能打比赛,大型赛事不一定赶得上。运动员没多少年好光景,18岁就是个坎,练不出来只能沉寂。
省队里17岁的孩子都被当做老将。
“听话,晚上等我回去吃饭。”祝杰知道他在动什么脑筋,“现在身边有人么?”
“有,师兄在呢。”薛业的腹股沟发起酸胀紧绷感,想起昨天四下无人处,“今天没人撩我刘海。”
“嗯,把手机给你师兄,我跟他聊几句。”祝杰的声音比刚才缓和。
薛业走回去,顺从地递手机给严峰:“师兄,我杰哥电话。”
“我接!”傅子昂抢过来,“喂!正好想骂你呢,你自己找上门来了!你给我师弟……”
“拿着手机往远走,走到薛业听不见为止。”
“你说什么?”傅子昂被搅糊涂了,看一眼薛业开始往外走,“你他妈什么意思?你是我师弟什么人?”
手机那边的人不说话,傅子昂以为他是不敢说,没想到,听见打火机的声音。
靠,在抽烟。师弟怎么会喜欢这种拽逼?
“我和薛业什么关系……”祝杰靠墙叼烟,回忆薛业收着腮吸烟的脸,“他底下有道疤,怎么弄的?”
妈的!傅子昂眼里顿时起了杀意:“你小子别太过分!”
“我问你怎么弄的。”祝杰抽烟很慢,那道疤,自己第一次碰的时候就碰到了,“能不能说?”
“我凭什么和你说?你算老几?”
祝杰把烟捏在手里,磕墙抖抖烟灰,掌心密密麻麻地打满了战术手带。“薛业这个人,以后都归我管,外人用不上操心。你们护不住他就换我,他以前的事……我知道。”
傅子昂握紧拳头:“你知道还问?你知不知道给他吃的药是……”
“但我觉得薛业没说干净。”祝杰将烟头猛地碾灭,“你说。”
傅子昂看向远端,薛业背着棕色的书包,和严峰说笑。
这份沉默让祝杰有瞬间的恐惧:“不能说?”
“他怎么和你说的?”傅子昂咬紧牙关,呼吸声泡足了后悔。如果当初和师弟一起去……
“他说马教练和队医欺负他,比赛误食肌松剂。”祝杰把欺负这两个字说出切肤之痛,“以张海亮的能耐,再加上罗季同,找个教练和队医不难,你们不去翻,是不是薛业的事不能翻出来?”
傅子昂无法回答。
祝杰痛恨自己眼下没有能力。“这件事我没打算这么算了,你们不找,我也会想办法找他。薛业的腰伤正在治,我和医生联系过,他不是嗜睡症,是腰伤引起的嗜睡症状。药可以慢慢停了,我给他减量。”
傅子昂心头一缓:“药必须停。”
“停药后,他也不能回田径队。你们这帮人物一来,学校会立马拉他进一队,加快他的复原程度让他比赛冲名次。我可以拦着他,但你得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他没说干净?”傅子昂反问,半个字都不想透露。
“他跟了我三年,我当然知道。”祝杰故意强调三年,“薛业刚入一中校队的时候,只跟我跑,他是想找个人护着他。”
傅子昂再一次陷入沉默。
持续的沉默让祝杰的音量一降再降。“是不是那个教练……”
“不是。”傅子昂痛到浑身发麻,“祝杰,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得答应我几件事。”
“说。”
“第一,如果你找着马教练了,收拾他算我一个。”
“可以。”
“第二,你得保护他。”
“可以。”祝杰说,“我对比赛没执念,金牌拿过了,禁就禁了,我护他。”
“第三,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我师弟嘴里说出你半个不字,豁出命我也把你拉下来!你俩就是分也得是他甩你!”
“这个……可能不行。”祝杰带着笑意,“我和他不分。”
张权正在打电话,看见祝杰便夹着手机过来:“行行,没问题,我先挂了啊……小孩你还真来啊!”
“嗯。”祝杰说,说完是异常的沉默。
“有骨气。我先给你介绍介绍环境,你再考虑。”张权很高,穿一身蓝色西装,“这里是前台,和正规公司一样,拳场在后头,有三层观众席,视觉效果棒。第三层只有股东和大玩主能上。”
“嗯。”祝杰绷着嘴角,跟他潜入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mma八角笼斗知道吧?”张权推开一扇又一扇门,看见祝杰后颈的大伤口,“具体规则差不多,一会儿给你看看合同。但是和普通搏击又不一样。眼睛、咽喉、后脑勺和裆,包括视线范围内的伤口都可以打。”
祝杰压抑怒火:“嗯。”
再往里就是笼斗场,一扇通顶的灰门,左右各两名安保,清一色的西装。他们拦下了祝杰:“权哥,你带人也得按规矩,验验没东西才行。”
“验,他就一小孩。”张权漫不经心,“你,脱上衣让他们随便一过就行。”
祝杰的心根本不在这里,却恶狠狠地扒掉了运动t恤,犬齿的尖和舌面针锋相对,让他尝到了憎恨。
这种憎恨甚至超过他恨祝振海。
几分钟的安检,张权匪夷所思又故作镇定。
这副肌肉,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够凶狠,绑好的拳头就是恶犬的犬牙。但是这小孩浑身是伤啊,叫人揍得不轻。
是真的不怕死还是找死,还是就这么缺钱?张权实在想不明白,他曾经想把薛业拉过来打拳,但和祝杰一比,薛业那副肩薄胸阔的身体不太够用了。
他只能把祝杰的野性归结于一个原因。
“诶,我问你。”张权挺认真地问,“你查过自己是不是神经病吗?”
祝杰神色泰然的脸抬了起来:“是有病,敢让我打么?”
“我操,小孩我他妈喜欢你这样的!”张权很久没见着这么邪性的人,“先把伤养好再说,缺钱我先借你。”
“今天就打。”祝杰说,眼前一次次晃过薛业的脸。他只能再练10年,他说想陪自己练到30岁。
他为了自己拼着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爬也要爬回去。祝杰深深地吸气,终于明白胸口里一直往外撞的力量是什么。
是他离开家,把根深蒂固的思想扔掉之后,开始顶撞生长的自我。薛业存在,于是真正的祝杰存在了,透过薛业这面镜子,祝杰活了下来。
血液开始躁动,兴奋,不想再忍,祝杰已经看到另外一个真实的自己。他要用钱,把薛业漂漂亮亮地送回田径场,让他的陈年伤痛,永远鞭长莫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怕,开上帝视角,祝杰不是去虐虐的挨打他是去燃爆升级的!小业的药也可以停了!有困难一起携手闯过去的那种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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