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香真挚地向刚流完泪的缘一安利了这款由“雾云杉”打造而成的轻巧又方便的箱子。
良好的遮光性、轻巧的便携性, 而且非常结实,用了几百年都还没有腐朽!
哥哥(不管谁家的哥哥)用了都说好!
舞香打开箱子,让缘一看见了老老实实蹲在里面的无惨。
[鬼。]
天生通透的缘一只一眼就看穿了眼前无惨的属性。
舞香告诉他:“这是我的哥哥。”
她无比爱怜地抱着这个小小的孩子, 他们有着一样的黑色头发、红梅色眼睛,以及相似的眉眼与轮廓。
“他没有吃过人。”
舞香说, 或许正因如此, 所以他才会格外弱小,甚至一直都只能维持小孩子的样子。
而且他都不会说话,也不怎么听得懂她说的话。
鬼的罪孽的根源来自它们剥夺了他人的生命, 它们的存活建立在啃食着他人血肉的基础上。
好在严胜也还没有吃过人。
舞香告诉缘一:“我看到他的时候, 他还在转化。”
而被她拖到小木屋里之后, 荒无人烟的四周根本就没有人可以让严胜吃。
接着缘一就来了。
[鬼有可能重新成为人类吗?]
缘一并不知道。
但是舞香却笃定地告诉他:“有可能的。”
她的眼神坚定无比,对这一事实深信不疑。
因为咒术师舞香记得,在几百年后的一名变成鬼的少女——灶门祢豆子, 她最后从鬼回归了人类的状态。
缘一面对如此确信的舞香, 好像也从她身上获得了力量, 他决定要先去向鬼杀队的同伴们告别。
缘一是一个非常善解人意的孩子, 小时候他就因为不希望哥哥为难,所以在父亲想要另立自己为继承人时向兄长告别,背着小小的行囊离家出走。
长大后也一样。
他知道鬼杀队一定会有人无法接受变成了鬼的兄长大人,所以缘一也不希望主公和其他同伴因此为难。
他舞香的帮助下把兄长塞进了箱子里, 带着他一同前往了鬼杀队。
-
舞香并不清楚缘一在鬼杀队中具体经历了什么,但是他很快就重新回到了舞香这里。
因为舞香把箱子借给了他来装严胜。
箱子的大小是按照无惨现在的体型定制的,所以严胜要想钻进去就必须把自己缩小。注视着缩小成八.九岁模样的兄长大人的缘一, 脑海中浮现出了过去的记忆。
在小小的只有三叠大的房间里, 夜里偷偷来找他玩的兄长大人。
缘一那时候的梦想是永远都能和兄长在一起玩双六。
天真的、稚嫩的梦想, 无比可爱而又可悲的想法。
可是被舞香的复述公开处刑的严胜, 羞耻到恨不得直接扎根在箱子里,自己为了追求超越缘一的可能性而做出的选择就这样摆在了缘一眼前,但是舞香却冷酷地把他从箱子里拉了出来。
因为无惨不高兴了。
[这明明是我的箱子.jpg]
即使不会说话,但他的脸上就摆出了这样的一副表情。
一旦事关哥哥,舞香就会丢掉对其他所有人的怜悯,所以严胜不得不从箱子里被揪出来去面对缘一。
他看见了缘一的神情,这副神情令严胜甚至忘记恢复身体的大小。
“对不起,兄长大人。”缘一垂下了眼睑,他的神情满含悲伤:“我没能早些理解兄长大人的想法。”
缘一微垂着脑袋,他耳下挂着的花札耳饰垂下,严胜的思绪也忍不住回到了过去。
因为严厉独断的父亲而无法光明正大在一起玩耍的兄弟二人。
严胜为了缘一亲手制作了竹笛,他把这并不精美的礼物送给缘一时,缘一却仿佛收到了重要的宝物一样珍惜。
他那时候也是微垂着脑袋,但是脸上浮现出来的却是幸福而又含蓄的笑容。
[缘一啊,我的弟弟……]
说到底,缘一也只不过是个人类啊。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神之子,他只是一个想要和家人平凡地生活在一起,过着普通生活的人类罢了。
在被迫迈开了最艰难的第一步之后,继国家的兄弟第一次听到了对方的心声。
仿佛海潮一般翻涌着的悲鸣,被深埋在心底里隐秘不发的声音,终于缓缓地流淌进了对方的心中。
舞香抱着小小的哥哥,他也往舞香的怀里钻。
咒术师舞香高兴地想,这个样子的哥哥好可爱。
[想要在这里,再和他待一会儿。]
-
虽然咒术师妹妹对这种依凭在过去的自己(前世的自己)身上,回到过去的状况接受良好甚至能悠然享受,但是她的咒术师哥哥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体会。
咒术师无惨非常崩溃地想,明明他只是想要普普通通地睡大觉而已,但是为什么就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了呢?
为什么他的妹妹真的变成了只会叫哥哥的复读机妹妹了呢?
无惨抱着舞香简直就快要哭出来了。
如果真的是他那个正在京都高专上学的妹妹,看见无惨这幅样子,肯定会非常不留情面地问他:“哥哥,你是要哭了吗?”
不仅如此,她的脸上还会摆出一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ky了的天真神情。
这样的话,无惨就会不忍心对她生气,因为他会觉得妹妹完全就是真的太单纯了而已。
然而这个妹妹只会说:“哥哥。”
她只会用呆呆的表情看着他,像是复读机一样地管他叫哥哥。
如果说将他现在所处的状况看作一场电影的话,那么他一定是处于被疯狂快进还经常狂拉进度条的状态。
因为他接收到的信息完全就是割裂的,每一次恢复意识都要花好久来理解现在的情况。
时间已经从他第一次抵达的平安时代来到了战国时代,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了。
他从这断断续续的破碎“电影”中整合了一些信息。
平安时代的神无月无惨有一个名叫鬼舞辻舞香的妹妹(这个妹妹我也有!),但是神无月无惨似乎并不喜欢这个妹妹,甚至在某个夜晚杀死了她,将她的尸体扔进了井里(这是推理出来的)。
依凭着神无月无惨的身体苏醒的咒术师无惨将她的尸体从井里打捞起来,却没有发现神无月无惨的身体已经发生了某种变异,他的指甲划伤了妹妹的脸,懊悔下他的血液又从伤口进入了妹妹的尸体,导致妹妹的尸体也变异了。
无惨对这种生化危机一样的传染能力无语了。
但是妹妹就这样变成了鬼化的行尸走肉妹妹,噢,她还变成了复读机。
“哥哥。”
无惨的心理已经非常疲怠了,但他还是在“嗯嗯嗯”地应声,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要变成复读机二号了。
然后,转机出现了。
-
咒术师舞香依旧在享受着跟战国时代笨笨的幼年版哥哥玩耍的时光,缘一则是坐在不远处看地图。
严胜也在和他一起看,他们俩一本正经地研究着,好像在研究一张藏宝图一样认真。
但是那真的就是一张根本无法确定真实性的手工绘制地图。
是在白天赶路时途经一间茶屋,舞香和缘一进去休息时,隔壁桌的一个老人卖给缘一的。他说这是他用了半辈子的心血绘制出来的武藏国地图,无比珍贵且仅此一份。
舞香猜测缘一大概是觉得有地图的话能更好地寻找鬼之王的位置,所以非常天真地斥重金购买了这份“珍贵的地图”。
在这个落后而又战乱频发的时代,人们只能依靠腿脚与眼睛来确认地形与路线的年代,一个在茶屋见到陌生人就能拿出一份“武藏国的地图”来售卖的老人,他的身份只有一种可能。
骗子。
缘一就是被骗的冤大头。
他们按照这张地图走了一天之后,缘一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于是就有了他和严胜柴火堆前一起看地图的场面。
舞香在哥哥的手心里写字,他的手掌小小的,轻易就能被舞香整个握住,挣也挣不开。
她一笔一划地用手指写着哥哥的名字。
[无惨。]
[神无月无惨。]
[鬼舞辻无惨。]
在术师们的观念中,名字是最短的咒,每一个名字都有其独特的意义,而一个人的名字则决定了这个人究竟是谁。
无惨和舞香的姓氏是他们的母亲德子夫人给他们取的,据说这是她占卜后的结果。
写的同时,舞香还在试图教他说话。
缘一早就已经通过舞香和严胜的解释知道了舞香是无惨的妹妹,而且他们兄妹长得非常像。
几乎就是缘一和严胜这样相像的程度。
所以哪怕缘一没有实际见过那位“鬼之王”,他也一定可以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他来。
缘一也曾问过她:“无惨是如何变成鬼的?”
舞香告诉了他以前的事情,她那平安时代体弱多病的兄长,在服用了一位医师开出的药物之后杀死了这名医师,是医师那些未能完成的药物使得无惨变成了鬼。
舞香还说:“医师的手札中提到了一味叫作「青色彼岸花」的药,这就是可以让药方变得完整,令鬼重新变回人类的东西。”
鬼之王无惨花了上千年来寻找青色彼岸花。
缘一把青色彼岸花也划进了寻找清单里。
可是他们现在却在一份地图上栽了跟头。
缘一和严胜研究了好一会儿之后,他们终于意识到缘一上当受骗了。
严胜把这件事告诉了舞香,但是舞香说:“我知道啊。”
她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
严胜难以置信:“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那个老人家来搭话的时候就发现了。”
但是她居然完全没有提醒缘一!
这实在是太坏了!
而且舞香居然还和缘一一起跟着这份假地图走了一天。
舞香!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舞香!
舞香在想和小孩子模样的哥哥郊游露营。
但是她面前的小孩子模样的哥哥身体里却在刚刚被咒术师无惨的意识进入了。
咒术师无惨终于摆脱了复读机妹妹,但是他现在面对的是继国缘一。
是继国缘一啊!
无惨当场就僵硬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他小小的手掌张开得硬邦邦的,舞香一下子就摸出了不对劲。
“怎么啦,哥哥?”
舞香拨开他的头发,把细软微卷的黑发别到他的耳后,她摸了摸哥哥稚嫩柔软的脸颊,然后看到了一双装满了惊恐的红梅色眼睛。
咒术师无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那么害怕继国缘一,但是身体不听使唤,每次见到继国缘一的时候,无惨整个人就会变得硬邦邦的。
舞香逐渐理解了一切!
她凑到哥哥耳边,特别小声地说了一句:“京都府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学校的名字就像重启密钥一样恢复了咒术师无惨的理智,他的注意力终于从别人家的弟弟(指继国缘一)身上转移到了自己家的妹妹身上。
但他紧接着就发现自己不会说话了。
好不容易脱离了那具传染源一样的身体,又终于见到了自己家里真正的舞香,本来应该是两件高兴的事情,但是、但是怎么就变成这种情况了呢!
舞香的手指慢慢地在无惨小小的手掌心里划着笔画。
[不要紧张,哥哥。还有我在呢。]
无惨的情绪终于在她的安抚下逐渐平稳下来。
舞香摊开了自己的手掌,把自己的两只手都在哥哥面前打开。
无惨在她的掌心里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舞香抓着他的手写:[哥哥具体指什么呢?]
无惨就写:[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舞香也写……舞香没写成功。
因为无惨愤怒地抓着她的手,写下了:[你明明能说话为什么也要在我手里写字!]
[而且还写得这么慢!你还挠手心!就像是在玩一样!]
无惨用了好多感叹号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舞香轻声问他:“你生气了吗?哥哥。”
她抱着无惨,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别生气啦,哥哥。”
“你太认真了,”舞香贴在他耳边说:“放松一点嘛,哥哥,就当作是在玩又有什么关系呢?”
舞香就完全没有紧张的意思。
她还能在缘一和她商量应该如何寻找青色彼岸花时非常入戏地和他交谈。
“入戏”是无惨对她的形容。
但是舞香说:“本来就是这样的。”
无惨觉得这句话有些古怪,但是他没有想太多。
直到舞香告诉他:“这里是「过去的记忆」。”
是真实存在过的东西,是久远漫长的曾经的时光,是他们的“前世”。
“哥哥啊,”舞香对他说:“不要害怕。”
她温柔地亲了亲无惨的额头,对他说:“即使下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你看到的「我」并不是你想要见到的「我」,也不要再去抗拒。”
因为那些舞香,也是舞香。
是过去的舞香。
无论是哪一个舞香,都有着共同的对她哥哥的爱。
-
还在上高中的咒术师无惨被庞大的信息量震撼到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换了所处的地点。
他站在一个异常奇诡的地方,仿佛连空间都被扭曲的、由无数间和室、楼梯、平台构筑出来的颠倒空间。
这里是无限城。
无惨下意识开始寻找舞香。
“舞香!”
他发现自己又可以说话了,他又回到了鬼之王的身体里。
舞香从他身后跑了过来:“哥哥。”
不管无惨和她说什么,她都只会发出一种声音:“哥哥。”
又是这个复读机妹妹。
然而无惨不死心,他试图再跟真正的妹妹联系,可是复读机妹妹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只会说,“哥哥。”
无惨听不得这种声音。
他的脑袋里会不自觉地涌现出一些记忆,或许这就是舞香对他说过的“过去的记忆”。
穿着侍女衣服的妹妹被他用花瓶砸到了手臂,她趴在地上收拾花瓶的碎片,可是无惨却还生气地朝她大喊大叫。
而舞香只会一言不发,或者弱弱地叫他:“哥哥……”
她看起来好可怜的样子。
[为什么这个“无惨”居然会这样残忍地对待舞香呢?]
[为什么他就好像……一点也不爱她呢?]
这可是舞香啊,是他的妹妹啊。
在头脑中涌现出来的东西令无惨明白了原因。
那座平安时代的房子里,侍女们在窃窃私语着——
[德子夫人真是心善,明明舞香小姐根本就不是她的女儿,夫人都将她当作亲生孩子一样抚养……]
因为舞香并不是无惨的亲妹妹,她其实是无惨的母亲德子夫人的侍女产下的孩子。
舞香的母亲在生产之后便无故失踪了,她也没有透露过任何关于舞香父亲的信息,舞香就这样孤零零地被丢下了。
德子夫人抚养了她,还给她起了名字。
而平安时代的神无月无惨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无惨的脊背阵阵发凉,他忽然想,那么现在呢?
和他一起在京都高专上学的妹妹鬼舞辻舞香,她真的是鬼舞辻无惨的亲生妹妹吗?
在鬼舞辻无惨的脑海中,没有半点关于他们的父母的记忆,他们这对兄妹就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记事起他们就住在仙台的房子里了。
但是无惨从来都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居然完全不觉得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甚至没有除了舞香之外的半个亲人的记忆不对劲。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
另一边的怨灵舞香完全没有觉得现在这种状况哪里不对劲。
她多出了一个背箱子的同伴,对方的箱子里也是他的兄长。
令舞香有些羡慕的是,缘一的兄长严胜具备自我意识,他可以跟缘一说话,虽然说话的语速特别慢,但是无惨就做不到。
无惨只会和舞香抱抱。
他偶尔还会像小狗一样地蹭着舞香,因为身体也很瘦小,所以不被装在箱子里的时候,他就能蜷缩在舞香的怀里。
缘一经常这样盯着他们,然后又盯着严胜。
严胜有一次被缘一盯得头皮发麻,勉为其难地抱了他一下,这是他们兄弟长大之后唯一的一次拥抱。
缘一看起来就像小时候那样高兴。
舞香认为缘一他是个过于容易满足的人,可就是这样的人才更容易陷入痛苦。
因为得到的东西很少,所以一旦失去的话,就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越是普通的愿望,在这种世道反而越难实现。
因此,舞香还很真诚地告诉缘一,拥有足够强烈的执念的话,就有可能在死后化作怨灵。
为了那微小的让兄长大人恢复成人类的可能性,缘一一直在寻找着鬼之王鬼舞辻无惨和青色彼岸花,但是人类的生命只有短暂的几十年,即便耗尽了自己的生命,缘一也没有找到其中的任何一样。
日之呼吸——起始呼吸法的剑士,天生斑纹曾一度被兄长视作“神之子”的缘一,在他的生命中斩杀了无数的恶鬼。
他拯救了许多人,让许多人实现了他们的梦想,却没能实现自己那微小的心愿。
舞香问他:“你还可以继续活下去吗?”
因为缘一他老得就快要死掉了。
其他生出了斑纹的剑士都活不过二十五岁,但是缘一却一直活到了八十余岁,他的头发完全变成了白发,皮肤就像是树皮一样苍老。
可是严胜还是年轻的样子。
因为一直和缘一待在一起,所以他直到现在也没有吃人,在严胜丧失理智时缘一听从了舞香的建议,给了他一点点血液。
严胜就这样依靠着缘一的血液抵挡鬼的本能,支撑到了现在。
而现在,缘一就要死了。
即便如同缘一这样具有天赋的人类,也终究无法避免迎来人类的终点,无论是怎样特别的人,也必定会在寿命耗尽时奔赴死亡。
舞香注视着年迈的缘一,可她却讲起了自己的事情。
在几百年前的时候,她的哥哥——无惨杀死了她。
舞香说:“我一点也不恨他,甚至完全没有要怪他的意思,可是我却变成了怨灵,这说明我一定是有不甘,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舞香的确和普通的怨灵不一样,她很强大,身上却没有什么杀意,看起来也不像是怨恨什么的样子。
所以不需要太过刻意的掩饰,即便只是像平时这样,也几乎无人看出她咒灵的身份。
舞香觉得缘一也会变成怨灵。
因为他还有心愿。
不是作为神之子,也不是作为斩鬼的剑士,只是作为继国缘一。
“缘一,你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即便是一个微小的愿望都没能实现。你不可能真的安心离开人世。”
她握着缘一苍老干枯的手,清晰无比地对他说:“你要再一次醒过来,与我们相见。我们都会在这里等你。”
缘一在他们的注视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
以怨灵的姿态,缘一再度返回了人世。
他又一次和舞香一起踏上了寻找鬼之王、寻找青色彼岸花的路途。
一转眼大家一起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安土桃山、江户、明治。
明治维新的那一年,江户城改名为东京了。
这个国家的首都也从京都变成了东京。
这里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古朴的面纱,变成了繁华的大都市,一切都大变样了。
和以前那种可以随便在野外生火、可以在树上休息的时代完全不一样了。
为了凑够房租,舞香在附近的药铺找了份工作,缘一则留在家里照顾无惨和严胜。
虽然据严胜所说,无惨好像很不喜欢缘一,就算同时待在家里也完全不会靠近他。
但是舞香并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缘一总是能让人很放心,所以舞香可以安心地工作攒钱,但她通常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长时间,因为不会衰老的面容可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就这样过了几十年,舞香在一家茶屋工作时,她经常要去把上好的茶叶送到客人们的宅邸。
舞香久违地遇见了她的未婚夫——或者说前未婚夫。
他让舞香帮自己一个忙。
贺茂想要更换一具身体。他本来打算自己动手的,但是如果舞香能来帮他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舞香问他:“这种把自己的生命随便放在其他人手里,任人摆布的感觉,难道不会令你觉得不安吗?”
贺茂说:“你会随便摆布我吗?”
他看起来无比温驯的样子。
所以舞香告诉他:“当然不会。”
她满足了贺茂的请求,帮他更换了一具名为“加茂宪伦”的身躯,这是咒术界的御三家之一加茂家的成员。
正是因为这次舞香的亲自动手,才使贺茂明白了,原来舞香可以在做到帮他更换身体的同时,也使他能够使用这具身体的术式。
加茂家的术式是“赤血操纵”。
这个结果喜忧参半,虽然得到了地位也得到了力量,但是“加茂宪伦”的长相很显然并不符合舞香的审美——这也不符合贺茂的审美,他只是需要这个身份而已。
“加茂宪伦”的身份能让他更加便利地进行实验。
就好比当初他还是贺茂家少主的时候,他凭借着身份的便利在地牢里造出了一大堆“鬼”也无人阻止,所以他现在作为“加茂宪伦”进行的实验也无人干涉。
“加茂宪伦”试图制造出强大却又具备理智的可控怨灵——像舞香这样的怨灵。
但是他的实验一直没有成功。
直到舞香打算换一份新工作时,“加茂宪伦”的实验进度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不过他提出了一种理论,如果同时保留人类的特征与咒灵的力量,或许能得到非常优秀的结晶。
舞香只是哦了一声,她要下班回家了。
哥哥和缘一严胜他们已经收拾好东西,等着和她一起搬到新的住处去。
“加茂宪伦”没有挽留她,但是他送给了舞香一个礼物。
一条带着一颗白色珠子的红绳手链,“加茂宪伦”帮舞香戴在她的手腕上,亲吻了她的手背说:“这是信物。”
他一直都还记得舞香说的那句话,“倘若我足够爱你的话,无论如何我都能够找到你。”
舞香看见他自己的手腕上也戴着一条款式相同的红绳手链。
她这时候还不知道,这是戴在了“灵魂”上,无论更换多少具身体都无法摘下的“信物”。
-
无限城。
抱着三味线的鸣女跽坐在和室中,她在守着无惨大人交待过她要看好的舞香。
准确地说,是只会说“哥哥”的舞香。
她大部分时候都很安静,而且相当老实,一开始鸣女还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把周围的所有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生怕自己一不注意舞香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但是时间长了之后,鸣女就不怎么在意了。
有时候舞香从房间里跑出去,她也只不过是在附近转悠,虽然看起来呆呆的,但是也不会在无限城里摔到自己。
鸣女是一名相当醉心于三味线的乐师,她在人类时经常给上层阶级的贵客们演奏,所有人都对她的技艺称赞不已。
在被变成了鬼之后,鸣女也还是很喜欢弹奏三味线,不过舞香没法当她的观众,因为她根本就不会认真听鸣女弹奏。
在她弹奏的时候,舞香拉开了障门,鸣女不受影响地继续拨弄她的三味线,舞香则是一个人在这个扭曲颠倒的空间里走动。
她意外地碰见了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白橡发色、虹色眸子的极乐之鬼笑意盎然地看着舞香,他身上披着黑色的法衣,头上戴着地藏帽。这是因为童磨在人类世界兼职着“万世极乐教”教祖的身份,他有一座可以容纳数百名信徒的寺庙。
为了使教徒数量维持在不多不少的范围内,童磨时常会吃掉教内的信徒,他将这视作让教徒们前往了极乐世界。
脸上挂着无忧无虑般的天真笑容的童磨,认为女性的血肉比男性更加富有力量,因为她们能够孕育新的生命,所以血肉中会有更多的营养。
他非常有礼貌地和舞香打招呼:“你好,请问我可以吃掉你吗?”
一般来说童磨是不会这样打招呼的,但是这个女孩子看起来格外可爱——黑色的头发、红梅色的眼睛,五官和无惨大人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童磨笑眯眯地盯着她,舞香则是没有表情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因为她是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的痴呆妹妹。
就算是对当初将她当作女儿一样照顾的珠世都没有“喜欢”的感情,舞香更不会喜欢鸣女和童磨,不过真实原因是她那空荡荡的躯壳中并不具备这样的情感。
这个舞香真的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好在她还会叫“哥哥”。
童磨听到她开口说话,他问:“你是在叫我吗?”
他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地拍了拍手,说以前从来没有人叫过他哥哥。
“我是独生子哦,”童磨说:“没有弟弟也没有妹妹,所以就没有人叫我哥哥啦。”
自顾自地接受了“哥哥”这个称呼的童磨决定先和舞香玩一会儿再吃她,虽然她闻起来也是一股“鬼”的味道,但是她真的长得和无惨大人太像了。
童磨知道的,孩子会和父母长得很相像,他记忆中近来最清晰的一张脸的主人叫琴叶,当初她抱着自己的孩子伊之助跑来他的寺庙寻求他的保护,那个小小的孩子有着和她一样颜色的头发和眼睛。
琴叶会抱着伊之助说:“伊之助是我的宝贝。”
所以眼前的这个女孩子,难道是无惨大人的女儿吗?
童磨高兴地想,好可爱。
他打算带舞香去玩,所以伸手去牵她,但是这一举动却似乎打开了可怕的开关,童磨顿时被舞香压在地板上无法动弹。
她的脸上浮现出狰狞的青色经络,眼睛变成了竖瞳,四肢强健有力,张开嘴可以看见一口尖利的牙齿。
童磨歪了歪脑袋看着舞香:“不是说好了我是哥哥的嘛……”
如果不是因为鬼之王无惨回来了,恐怕童磨就要在这里被舞香撕成碎片,不过现在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童磨的身体已经被扯成好几个部分了。
童磨躺在地板上恢复,无惨冷冷地瞥了这副惨状一眼。
舞香在他出现时就好像犯了错的小动物一样呜咽了一声,“哥哥……”
她看起来好狼狈,身上全是血——虽然一滴也不属于她自己。
这全是童磨的血。
童磨终于知道了舞香口中的“哥哥”是什么意思了。原来她是无惨大人的妹妹啊。
无惨声音阴冷地斥责道:“没用的废物。”
不过这一次他不是在骂舞香,而是在骂童磨了。
虽然没有神智,变成了鬼的舞香却获得了无比强大的力量,她当初甚至在无惨遭遇到日之呼吸的剑士继国缘一时拦下了对方。
那个时候,舞香的尸体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无惨的身前。
她即便已经死去了,她的尸体也还是留存着对她哥哥的爱。
在那个时候,无惨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复苏了。
童磨恢复的速度很快,不消片刻就重新长成了一整个童磨,他笑着说还以为自己要被吃掉了呢。
无惨冷哼了一声,提着妹妹的衣领把脏兮兮的妹妹拎回了鸣女面前。
他让鸣女赶紧把她洗干净。
鸣女完全不明白舞香只是出去晃悠了一会儿怎么就好像是在外面吃了个人一样地被拎回来了,直到她看见了从外面探进脑袋来的童磨。
哦,原来是这家伙来了啊,那没什么问题了。
鸣女对自己居然在童磨的死缠烂打下给他留了一扇从他的寺庙连接无限城的门感到懊悔不已。
她当即拨动三味线,把童磨扔回了寺庙,然后彻底封闭了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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