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严春明,原本以极为低廉的价格进得了一批货,准备往京城贩运,心中都已经开始思考该如何宣传,如何定价,再寻个木匠好生将这些皂包装一番,好卖出个好价钱。
可谁知,自他离开了这鹤邺后,马车行至山间,便遇上了连日的阴雨,有时还有雷暴,只得放慢脚步,在驿站暂且落脚。
原本他此番远行的计划是三个月,如今这生意做得异常顺利,提前买到了货物。
严春明便也没有太过担忧,想着不过是耽搁个几日的时间,倒也不打紧。
可谁知,这雨一下起来就没个停,哪怕他用来运货的马车车厢已经用了上好的油毡布遮顶,却还是耐不住山间潮湿的水汽随着微风被吹进车厢里头去。
邗正这人做皂本就是个半吊子的水平,对于如何储存压根就没有概念,眼下就更别提严春明了。
为了节省成本,邗正用来包裹肥皂的本就是些质量低劣的草纸,薄如蝉翼。
眼下遇上这阴湿的天气,皂体便开始出现大量的水珠,直接将那外层裹着的纸都湿透了。
严春明发现货物出现问题之时,返程的路都已经走了三分之一。
当他小心地拿起一块想要揭开那草纸看看里头的状况之时,竟发现这草纸已经软烂不成型,轻轻一撕,竟有一大半粘在了皂体上。
更糟糕的是,邗正这皂本就做得不大好,并没有闻棠做出来的那般紧实硬挺。
遇上这潮湿
的天气,又被水一泡,竟然直接就化成了糊糊。
严春明心里那叫一个气。
他也顾不上赶路了,连夜寻了个客栈住下,将所有的货物都搬进了屋内仔细查看,却发现那好几个木箱中的皂竟无一幸免。
有些个压在底部的已经完全不成型,还散发着一股油耗的哈喇味,用手一碰便是满手的糊糊。
想到自己千里迢迢来这鹤邺就是为了买皂,如今却买回来了一堆皂糊,严春明登时怒不可遏,当即就下令返程。
于是,当他回到鹤邺的这一日,便有了闻棠远远看见的那幕。
邗正这会儿正在铺子的后院往那些四处搜罗来的潲水油中一勺一勺地倒着木炭准备澄清,便听见铺子门口突然一下就吵吵嚷嚷的。
他赶忙放下手中的工具走了出去,还未看见严春明,便被他随身带着的一个家丁逮了个正着。
“你这家铺子好生黑心,竟将这等货卖与我家少爷,如今这货搬回来你亲眼瞧瞧,倒要看看你该如何说法!”
邗正听得此话,心中顿时一紧。
他仿冒闻棠的货在这鹤邺做买卖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原先虽说也有个别的顾客找上门来讨要说法,却也不过是说自己卖的皂清洗不干净衣裳,亦或是有些奇怪的味道。
可这严春明当时分明是买了一块先行试用,这才回来大批量进货的,按理说,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才对啊!
邗正这般想着,走上前便
打开了其中一个木箱的盖子。
可这么一瞧,他便傻了眼。
这里头哪里还有什么肥皂的影子,不过是一箱糊糊而已。
他赶忙又掀开旁的几个木箱,见都是这副模样,心中顿时就大感不妙。
他有心辩解一两句,那些已经都不成型的糊糊里头还混着自己用来包装的纸,上头还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他铺子的招牌,可是抵赖不得的。
“不是,这”
怎么会成这副模样?!
邗正整个人都傻了眼。
为何他铺子里的那些皂都还好好的,没有变成糊呢?!
难不成是这严老板想反悔,才故意弄成这副模样的?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邗正的底气顿时就足了些。
他对着那揪着自己衣领的家丁皱了皱眉头,伸手就扯开了他的拳头。
“你们这是欺负咱小地方的人吗?我铺子里的皂如今都好好的,怎的就没有变成这副模样?严老板怕不是想要赖账吧!”
严春明听了这话简直要被气笑了,他背着手从马车后头走了出来,冷笑道:“赖账?你这一批货款只怕还不够我单程的车马费的!”
他看了看那箱子里一塌糊涂的皂,冷声道:“既然邗掌柜的说你的皂没问题,那不若咱们现在就检查一番,也省得你说我们欺负人了。”
邗正原本被这严春明说得还有些心里打鼓,毕竟他也知道这京城来的大富商必然是不差这几十两银钱的。
眼下听得严春明主动说要
当面检查,邗正突然就感觉好像寻到了出路一般。
他今日方才卖出去了两块皂呢,那些个顾客也不过是嫌弃了一番这皂有些潮湿,旁的却半句话都没有。
检查就检查,谁怕谁!
于是,邗正直接让开了身朝着自己铺子里指了指,“那严老板请便吧!”
他还就不信这严春明当着自己的面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见邗正这般爽快地就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严春明半点也不意外。
其实回来的路上,他便隐约感觉,这邗正恐怕也就是个半吊子的匠人。
若是不然,怎的会这般明目张胆地将低劣的货品卖给他?
这皂本是去岁鹤邺上贡的贡品,此事在此地定然是人尽皆知的。
若真是送了这么一批货物去宫中,不仅仅是这邗正脑袋不保,只怕此地的太守都难逃其咎。
严春明一早就调查过,放眼整个鹤邺,如今也不过就两个铺子会做这皂,眼下看来,显然不可能是邗正做出来的。
严春明吩咐一个小厮将邗正铺子里的皂取了几块出来,亲自提了个水桶往面前一搁,又对着一小厮耳语了几句。
待那小厮再次返回之时,手中赫然是一块他曾经在闻棠那奇妙屋中见过的香皂。
严春明看了一眼邗正,冷声道:“原先咱们做买卖之时,你说你铺子里的货品与那上贡之物一般无二。那咱们今儿就来试试,究竟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话音刚落,邗正铺子里拿出
来的一块与方才临时去闻棠那儿买得的一块皂便当着一众看热闹的人的面同时被丢进了这水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