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肩的青丝被挽起,盘成妇人的发髻,新妆已成,穿上嫁衣,走出屋子穿过长廊。
所经之路,处处挂满喜庆的红绸、灯笼。
锦鸢由石榴、竹摇扶着,来到厅堂。
里面早已聚集了来贺喜的妇人婆子,甚至连北晖也作为锦鸢的娘家人站在上首,素来沉稳的脸上在今日也染上了几分喜色。
锦鸢看向厅堂上首。
不知大公子安排了谁来替她戴花冠送她出嫁,本以为会是他军中年长些的将领,却在看见南定王时,她一时有些愣住。
甚至连身边的两个丫鬟也愣住了。
南定王那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大公子竟然请得动王爷来给姑娘戴花冠?
而南定王爷居然也同意了?
从前在京中居住时,也没听说南定王是个热心的王爷啊。
可无论如何,大公子待姑娘的这份心,让人既惊讶,又欣慰。
让王爷来为姑娘送嫁。
这份尊荣,足以让姑娘将来在后宅立稳。
锦鸢上前几步,走到南定王跟前,下意识就要行礼,南定王先抬手免了她的礼,“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不必行礼了。”他的语气也比往日显得更亲和了几分,衬着身上一身颜色喜庆的衣袍,看着真有几分娘家人模样。
下人捧着托盘,送上花冠。
南定王双手捧起花冠,锦鸢连忙弯下些腰,以便南定王替她戴上花冠。
即便有梳妆婆子在一旁协助。
南定王的动作也显得有些笨拙,粗壮的手指小心翼翼捧着花冠,生怕压到了上头娇嫩的鲜花,这份谨慎,让王爷的表情骤然严肃起来。
吓得梳妆婆子愈发害怕。
这幅神情落在他心腹的眼中,都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样。
终于戴上花冠后,南定王、梳妆婆子、锦鸢、两个丫鬟齐齐松一口气。
旁观的心腹再也忍不住,用力鼓掌,还为了掩盖笑声,扯着嗓子叫着‘新娘子真漂亮!’‘漂亮!’‘沧州第一美人要出嫁咯!!’,不明所以的妇人们也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附和着鼓掌。
堂上的气氛愈发喜庆热闹。
南定王收回手,顺势抹了把额头上渗出来的汗。
锦鸢站起身,掀起眼睑,抬头看向眼前的南定王。
这一幕,落入南定王眼中。
小丫鬟刚走入厅堂时,看着美丽温柔,可在她戴上鲜花如云的花冠,抬眸盈盈看来时,那一瞬的美貌如绽开的花束,鲜明涌来,猝不及防的撞入众人的眼中。
这份美,美的柔和,毫无攻击力。
极为自然的绽放,仿若是花期已至,她便该如此盛开。
带着这份美丽,嫁给她的夫君。
也将她今后的人生,交托给另一个男人。
南定王看着眼前并不算熟悉的姑娘,心中竟生出几分感慨,想到赵非荀言语间提及小丫鬟的出身,可惜这丫鬟生有那样的父母。
这一日,竟要他这外人来送她出嫁。
“咳咳,王爷,该说词了。”
南定王这才回神,清了清嗓子,语气郑重嗓音沉稳,“今日出门,嫁入夫家,要习得慈爱、谨慎,上孝长辈下敬子侄,与夫君互敬互爱、濡沫白首。”
这一串词,本该出自父母之口。
锦鸢压下眼睑,垂首认真聆听。
像极了温顺听话的孩子。
哪怕在大婚之日,亦不见她身上的傲气与不耐烦之色。
南定王背词的语气顿了下。
想起她在今日这声势浩大的婚事之后,等到回京后……
罢了,罢了!
他又不是这丫头的正经长辈。
她都当了二十多年的奴才,何必再说这些她早已知晓的繁文缛节,今日一去是要去当主子的,扬手一抬,语气一改方才的郑重其事,朗声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高高兴兴出门去!别让小赵将军久等了!”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锦鸢也忍不住笑了。
心中对南定王的敬畏少了些。
她双手从南定王手中接过团扇,双手执扇,挡在面前,开口说话:
“锦鸢记住了。”
“这就……”
她理当平静地说出后面半句话,可不知为何,她隔着团扇,看见眼前目光和蔼看来的南定王,喉间忽然哽咽了瞬。
“这就出门去了……”
她屈膝柔柔一拜。
恰好一滴眼泪无声滴落。
喜婆朝外喊道:“新娘子出门——”
门外喜庆的锣鼓唢呐次第响起,妇人们簇拥着新娘子出门,原本还热闹的花厅里,只剩下上首的南定王与其心腹。
北晖充当娘家送嫁的兄长,一并出门去。
心腹看着南定王,“王爷怎么看着不高兴?走!快去喝酒,今日赵将军准备了不少好久,兄弟们早早就等着了,定要喝他个不醉不归!”
南定王用手搓了两下脸。
他一生注定无子。
如果不是赵非荀张了这个口,他绝不会接下这事来。
“去!喝他娘个尽兴!”
按沧州风俗,结亲队伍接到新娘子后,要绕着沧州城内一圈,队伍里的马车也与平日乘坐的安车不同,四面空,顶上是华盖,垂下四面挽起的红纱。
头戴花冠的新娘子坐在车中。
这一日的大婚,整个沧州城的百姓都前来贺喜。
路上围观道贺的沧州百姓,手中都捧着鲜花花瓣,撒向新娘子,大声地、热闹的道喜,纷纷扬扬的花瓣成了花瓣雨,落在她的花冠上、肩头、嫁衣衣摆上,马车里萦绕着浓烈的花香。
跟随在侧的婆子丫鬟们也向人派发喜钱、喜饼。
一路热闹相随。
至将军府门口,甚至连门口的石狮子也挂上了硕大的红绸。
在孩子们天真热闹的欢闹声中,锦鸢下了马车,手持团扇,一步步走上台阶,迈过高高的门槛。
她正专心致志地走路。
耳边忽然传来竹摇压低、又夹杂着兴奋的声音:“大公子出来了!”
她的心乱了一瞬。
面颊染上一抹滚烫。
若非理智仍在,她已要放下团扇,想看一眼今日的大公子。
虽未见到,但她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轻轻嗯了声。
一双黑色金线祥云长靴闯入她垂下的视线中,继而走到她的身边,伸手牢牢扶住她的胳膊,带着她再次迈过前院花厅的门槛。
隔着层层叠叠的嫁衣,分明已感受不到他掌心的热意,但在这一刻心跳悄然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