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知府后,同知忽然开口问了句:“所有银子明暗进出簿上,盖的可都是知府的私章?”
户房点头,“都按大人的吩咐做的。”又补了一句,“明簿是存在户房里的,暗簿由小的一人经手,绝不会有任何差错。”
同知勾唇,满意一笑。
青州府这个烂摊子,要委屈知府大人背了。谁让三年前,陛下空降了这么一位知府来,结果也是个胆小怕事容易忽悠的窝囊废,等到这位身败名裂,他们的人自然就能顺利上位。
青州府——
这可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府。
总要掌握在陈家手中,方能安心,如今正到了他为陈家效力的时候,只要贵妃诞下龙子,他们,难道还不愁荣华富贵?
赵非荀听见屏风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猜到应该是小丫鬟被他吵醒了。
转身掀了斑竹帘,朝后走去。
看见小丫鬟仍钻在被褥里,像是还没睡醒。
赵非荀走到榻边,弯下腰,伸手在她面颊上捏了一下,问她:“醒了?”
与方才训人时的狠厉截然不同。
锦鸢心颤了下,一时猜不透他的脾气,心底想着事情,嘴上却因他的问话过于温柔,就顺口答了:“没有。”
话音落下,锦鸢才反应过来。
立刻睁开眼,从被子里就要起来请罪时,被赵非荀摁住肩膀压下,止住她下地的动作。
锦鸢不明所以,提心吊胆地抬头去看他。
他刚在外面发了一通怒火,这会儿心情定然不会太好,她不敢露出害怕的神色,只怕更会惹恼他。
却未在他脸上看见怒容。
“起来洗漱,趁着今日天气不错,带你去围场跑马。”
连说话的口吻亦是轻松。
仿佛她刚才佯装睡着,反而让他心情愉悦,哪里像是刚发过怒的人。
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清晰地印出锦鸢有些怔然的神情,她却不敢看着那双眼睛太多,很快败下阵来,稍稍移开:“奴、奴婢听小喜说,大公子今日不是要陪着大皇子殿下去狩猎么?”
“皇后娘娘今日不适,大皇子侍疾。”
昨日秋猎后,陛下本歇在皇后帐中。
结果半夜贵妃嚷肚子疼,愣是把陛下从皇后帐中抢走了,若是真病也就罢了,结果连皇后身边的人都听到了从贵妃帐子里传出来的动静,这些日子出了宫后,贵妃的手段愈发跌了身份。
皇后一早就报病了。
陛下估计也有些心虚,让大皇子侍疾去了。
但这些事情,锦鸢却是不知道的。
锦鸢犹豫了片刻,说了她所知道的:“奴婢昨日还听说,郡主娘娘似乎身子也不太好…”她有些期期艾艾着看向赵非荀,盼着他也说要去侍疾。
赵非荀挑眉,“从哪里听来的?”问完后,他才想起来,“昨日母亲召你去见了。”
小丫鬟刚想开口解释,闻言,又低下头。
温顺而柔怯。
他慧眼如炬,哪里会看不出小丫鬟藏着的谨慎小心。
这个胆怯的小东西。
只敢往后缩着。
连爷的恩宠都不敢挺直腰杆着受下。
他如何会看上这么一个丫鬟?
赵非荀舌尖抵了下槽牙,手上动作带了一分狠劲,捏着她的耳垂,“昨日狩猎回来后,爷去向娘娘请过安了,不过是让风扑着了,并无大碍。”
他捏着的第一下的确下了狠劲。
看着小丫鬟眉心一抖,嘴唇瞧着抿紧了些,赵非荀低声训了个‘娇气’,小丫鬟反倒面红了,他手上的动作也变了味道,从捏着,成了揉捏。
耳垂本就是锦鸢的敏感之处。
她紧紧抿着唇,眼睛里水色汪汪的,咬牙死死忍着。
赵非荀看她都快要哭出来,才笑了声,收回手,语气严肃着命令道:“给你一盏茶时间,速速去更衣洗漱!”
他行军打仗惯了。
下命令时不自觉就带出了在军营里的气势。
锦鸢一凛,不敢再耽搁一刻,利落的行了礼后下床去屏风后洗漱。
在赵非荀出去后,小喜紧跟着进来侍候。
昨日的骑装不能再穿,小喜替她挑了身便于活动的衣裳,梳了牢固不易松散的发髻,仅戴着那根郡主赏赐的南红玉簪。
打扮妥当后,府兵领着锦鸢去马厩。
赵非荀亦换了一身黑色骑装。
银冠束发、腰悬长剑。
哪怕是随意站在马旁,身姿挺拔如松,哪怕不曾穿盔着甲,也掩盖不住骠骑将军的勃然英姿。
他身边站着一匹纯黑高俊大马,浑身发毛黑亮,马似其主,亦是一派孤傲不逊,只有在赵非荀面前,才会低下头臣服,舔着他手里的糖块。
眼前这一幕,不由得让人心生敬畏。
不敢轻易靠近。
还是被放出马厩的母马发现了锦鸢,朝着她小踱步的走来,呼哧的喘气,还用头亲昵的蹭她的手。
锦鸢才回过神,用手轻轻摸着它的马鬃。
赵非荀喂完糖块,看这匹马当真与小丫鬟分外亲近,淡淡说了句:“既然这马与你投缘,今后就是你的了。”
锦鸢愣了下。
她的了……?
是这匹马今后只有她能骑?
可她不知要被困在后宅几年——
“怎么,不高兴?”
锦鸢连忙挤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脸,屈膝谢恩,“奴婢多谢大公子赏赐,心中分外高兴。”
赵非荀牵着缰绳,走到她面前来,抬手也摸了下母马的马鬃,母马并未回应,而是对赵非荀身旁的黑马亲昵的以头去蹭着。
锦鸢面上的惊愕险些掩盖不住。
就像是回应她的猜测,黑马也蹭了下母马,动作虽不亲昵,但也温柔,将母马的头轻轻撞开,母马这才后退两步,站在锦鸢身边。
赵非荀环臂,看小丫鬟有些被吓到的脸色。
唇角勾起。
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下。
“这两匹都是西疆的良种马,智慧不输垂髻小儿,这么点事都值得你大惊小怪。”
锦鸢垂首,“大公子教训的是…”
站在不远处的轻风听后,也垂首。
大公子,要不您听听,这几句话像是在训人吗,柔的都掺水了!
“这马还没名字,你是它主人替它取一个罢。”
锦鸢应是,而后冥思苦想。
她稍扭头,与母马那双湿润温柔的大眼睛对上,憋了半响,才吞吞吐吐的开口:“棕……棕驹?”
赵非荀:……
他神色有些微妙:“棕色的马驹?”
小丫鬟微不可查的点头。
赵非荀:“马在三岁及下才称驹,这马都已五岁了。”
小丫鬟惊讶的张了下唇,抬起脸来,面颊上浮着层浅色的红晕,“奴婢愚笨,让大公子见笑了!”
声音清脆,落地有声。
传入赵非荀耳中,仿佛有什么流入心间,教他忍不住想要看她更多的自在、笑脸。
秋季的风吹着,都携着暖意。
阳光也温柔着,落在二人相对而立的身上,在地上投下一双影子。
轻风站得有些远,听见锦姑娘把母马叫成马驹,正暗自发笑时,却没听见自家大公子的声音,不禁有些好奇的看去。
就那么刚好的,听见大公子的声音响起。
“确实,是爷难为你了,还是爷来想吧。”大公子伸手,牵住母马的缰绳,对锦姑娘道:“上马,别怕,我扶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