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蒂诺伯爵夫人一觉起来,头有点痛。
她今天没有准时起床,还是女官叫她起来的,心不在焉地脱下睡衣,张开双臂由女仆们为她着上晨装。女管家一眼看到了伯爵夫人脖子上淡淡的掐痕,面露担忧地问:“夫人,您的脖子……”
帕蒂诺伯爵夫人扭头,通过镜子看到了脖子上的痕迹,心里有点恼火。那个半夜把自己掐醒就为了问一些莫名其妙问题的男人,居然抵抗住了她的魅力!
“一点小情趣而已。”帕蒂诺伯爵夫人抬起下巴,“遮一遮吧。”
浅淡的痕迹很快被遮掩干净,今天没有舞会也没有客人上门。所以伯爵夫人只化了淡妆,在家里也要穿上厚重的鲸须束腰,维持腰部的曼妙曲线,早餐用量更要严格控量。
吃过早餐后,她坐下来休息,看了看书,心情不太平静。
她又想起夜晚偷闯进来的男人,仍感到困惑:他只是问一批来自东方珍宝的去向?
她想不明白缘由,指尖轻抚了下脖子,被掐的地方还有些痛感。
在问完话后,她一瞬间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然而对方既没有接受她为求保命的诱惑,也没下手杀她,可真是个怪人。
她叫来女管家,神色郑重:“我昨天在梦里听到了一些很奇怪的响动,像有人在我房间门口走来走去,也许家里进小偷了,你带人检查一下,看有没有失窃的东西。”
敬业的女管家很快带着一大把叮叮当当的钥匙和众多女仆巡视检查起偌大的豪宅,细致的盘查和询问,直到下午才来报告结果:“夫人,我们没有发现有失窃的迹象,任何一个小小的装饰品都没少。”
“是吗。”帕蒂诺伯爵夫人听了,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怎样的复杂情绪,觉得那个神秘的男人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庄园里的塔希尔倒头睡到下午才珊珊起来,获得如此重大的线索,当然要第一时间告知给苏檀。至于放过伯爵夫人的决定,他犹豫了半天,还是写了,请苏檀评判他的决定是否合理。如果伯爵夫人顺藤摸瓜查到他,提前告知给苏檀做好准备是应该的。
塔希尔满心忐忑地等待回信,等待时间似乎格外漫长。他竭力用繁重的训练来避免自己过于困顿回信的忧愁中,好不容易熬到回信到来,他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了。
拆开信纸,开头仍是熟悉的问候语。苏檀告诉他,那位值得被贿赂的红衣主教应该就是现任西班牙圣殿骑士分册最高大师路易.曼努埃尔.费尔南德.德.波托卡雷罗,卡斯蒂尔总督曼努埃尔.阿里亚斯是红衣主教的得力心腹,委员会秘书安东尼奥.德.乌比拉也是圣殿骑士团成员。
“蛇鼠一窝。”苏檀如是评价,“小偷用我的东西去贿赂圣殿骑士高级成员,不知换了几多高官厚禄。可憎小人,见之必杀。”
连信上的字迹都锋利得杀气淋漓,塔希尔还从来没见过苏檀动怒的样子,看到这,他不禁好奇起来,苏檀在写回信的时候,也是生气的吗?
塔希尔摸了摸鼻子,继续往下看。苏檀话锋一转,对他留伯爵夫人一命的事,他告诉他当时的决定权在他手上,决定了就要承担后果。古语云三思而行,有些时候没有太多时间去“三思”,遵循本心衡量好利益即可。
“如果非要给出建议,私以为当她发出邀请时,你顺水推舟,这样她会安心。不过,这也非万全之举。如若以后碰到类似情况,注意卫生。”
注意卫生。塔希尔脸抽了抽,放下信,虽然苏檀没说他做的对还是错,但是他长久忐忑的心安定下来了,大概苏檀觉得,这并不算什么大事。
真正重要的是从那些圣殿骑士团高级成员偷……啊不,把那些珍宝拿回来。
正好托莱多大教堂是红衣主教的驻地,近水楼台更方便。塔希尔总结了探查帕蒂诺伯爵豪宅的教训,决定先去探查清楚托莱多大教堂的内部结构,猜测珍宝可能会放在哪里。
再就是认清楚红衣大主教、圣殿骑士最高大师到底长什么样,尽管平时民众很少有机会见到红衣主教本人,但在八月十五的圣母升天日,托莱多会举行盛大的游行活动,红衣主教也将亲自主持弥撒,城民聚集在纪念圣母的广场上,妇女身披西班牙古老的衣裙跳舞纪念供奉圣母。这么隆重的节日,卡斯蒂利亚总督一定会光临。
托莱多大教堂作为西班牙内最知名的大教堂之一,不论去过多少次,塔希尔都会被教堂的富丽堂皇惊叹到,天光落下,处处是黄金、白银与云石制造的精美绝伦的雕像,在墙壁上仿佛随时都能呼之飞入天国,油然生出神圣的敬畏感。
欣赏够了林立的雕像,塔希尔偷偷摸摸来到后殿,在教堂内走动的神父修女警惕心不太够,轻而易举让他混了进去。
塔希尔在后殿和华丽的廊道走了好久,转得有点迷糊。他知道这样的地方一定有陈列藏品的珍宝间,但是摸索了一会,误打误撞,摸到一扇锁上的大门,刚想撬锁,发觉有人过来了,四下看看,果断爬上墙上的天使雕像,心里道一声上帝啊,请饶恕我的罪过。
走来的人果然没抬头往上看,从他脚底下谈论着走过,等待路人走过,他立刻松手落地,抓紧时间撬开沉重的大门锁,闪身走了进去。
塔希尔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过确实陈列着相当多盖着落满灰尘的白布的雕像,塔希尔都揭开看了下,找来找去,就是没找到苏檀的珍宝。
不在这里?塔希尔琢磨了下,四下观察,认为这间殿应该是陈列较大型油画和雕像的地方,不会保存小件的珠宝。
来都来了,塔希尔决定再找找。他找机会溜出封锁的大殿,感知到有路人过来就爬上墙壁高处的雕像,到处摸索。
托莱多大教堂除了华美至极的主座堂,还有半圆形厚殿以及拱卫在主座堂周围的22个小教堂。塔希尔花了好几天时间,把22个小教堂边边角角仔细找了个遍,愣是没找着。
“塔希尔,你最近都在忙什么?”他上课时哈欠连连,一脸困顿的样子引来老师的关注,塔希尔只好说:“我去大教堂找东西。”
老师的表情像生吞了一只老鼠:“你去教堂?找东西?是托莱多大教堂吗?”
塔希尔感觉自己犯了错,不该在老师面前说这个,但话题已经开了个头,在老师不间断的逼问下,耷拉着脑袋把事情的大概倒了出来,当然不会选择全说出来。眼看着老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拍了一下他脑袋,嗡嗡的疼。
“去擦剑!”老师怒喝,“把庄园里的剑全部擦一遍!”
塔希尔焉头焉脑地去擦剑。
托莱多是兵器之都,庄园里收藏了几百把刀剑。窄而薄的骑士剑、德意志宫廷焰形剑、苏格兰笼手剑、刀身花纹华丽的大马士革弯刀……剑术课老师传授至高之术时,偶尔也会兴致勃勃地谈起锻剑技艺的传承与进步,保护养剑的方法与实操。带他们欣赏藏剑室里各色异国武器。
擦剑是个很无聊、也需要耐心与谨慎的活。庄园里的刀剑保存状态都不错,刃口依旧锋利,有些长剑的金质笼手装饰着华丽宝石,“头重脚轻”,擦拭过后更要小心磕碰。
藏剑室的大门被人推开,一头头发卷卷的圆脑袋探了进来:“原来你在这啊。”
塔希尔停下动作:“卷毛?”
“嘿,看你不在,我就来找你。”卷毛鬼鬼祟祟地溜进来,看了眼桌上的长剑,“你干了什么老师叫你来擦剑?”
“因为我私自行动,去了很危险的地方。”
在擦剑的时候,塔希尔已经想明白了,去圣殿骑士团最高大师所在的地方、圣殿骑士核心会议场所的托莱多大教堂拿东西,确实太危险,太莽撞,还有把庄园的存在目的都暴露出来的风险。
他又开始怀疑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做刺客。怎么,老是一而再再三的犯错呢。
他说完事情头尾,有点沮丧地问:“我是不是不适合做刺客?”
卷毛有点奇怪的问:“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的决定好像总是错的。”
“你明明很厉害啊!去托莱多大教堂都没人发现,这不是厉害是什么?”
塔希尔觉得有点不对:“我运气好。”
“运气也是实力。”
“可是我的行动会让庄园有暴露的风险。”
卷毛吊儿郎当的表情:“庄园的存在早被圣殿骑士怀疑了,不过我们明面上都是梅迪纳公爵训练的契约骑士,他们不敢随便冲进来的。”
塔希尔开始觉得自己像个白痴:“梅迪纳公爵是谁?”
卷毛看他也像个白痴:“庄园的主人啊!”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问……他在兄弟会是什么样的存在?”
“大导师啊!”
塔希尔觉得自己真是个白痴了。他挠挠头,叹了口气,继续擦剑。
“要是他们真的来搜查这里也没关系,庄园有地下暗道,潜一阵水就可以游到外面的塔霍河去。”卷毛耸耸肩,“所以你真的没必要担心,兄弟会没有你想的那么孱弱。只要你不犯非常严重的违背教条的错误,都会有挽回的余地,大不了挨一顿骂就是。”
“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嗯……”卷毛想了下,“我以前和一个很漂亮的少女谈过恋爱,他父亲怀疑我是刺客,冲进庄园把我打了一顿。”
塔希尔目瞪口呆:“然后呢?你还手没有?”
卷毛抱起胳膊:“那个老家伙怎么可能会是我的对手!要不是看恋人的面子……哼。”他鼻孔出了声气,“反正挨了一顿老家伙恶毒的咒骂,还挨了老师的一顿唠叨,最后也像你一样,被罚到这里擦剑……几百把剑呢,擦了好几天才擦完。”他嘟嘟囔囔地抱怨。
塔希尔被他的故事吸引:“然后呢,那个少女呢?”
“分了。”卷毛语气平淡,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所有人都说,圣殿骑士的女儿和刺客待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说法?”
“理念不同。”卷毛的神情明显不是很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那位父亲闯进庄园可不是单枪匹马,是带了人的——他试图通过搜寻女儿情人的理由找出这里是兄弟会驻地的证据,好在庄园里的学员平时都不会佩戴袖剑,也没到正式断指的时候,没让圣殿骑士抓到任何把柄。但自那以后他就主动和恋人断开了关系——着实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卷毛自然地转移话题:“话说回来,你在大教堂没有收获,接下来打算怎么拿回你的宝贝?”
“直接问圣殿骑士团的最高大师……感觉难度太大了。”塔希尔为难的说,“也许从卡斯蒂利亚总督开始下手比较容易点?”
卷毛表情凝固了:“听上去一点都没容易到哪里去。”
塔希尔忙活了几天,终于擦完了庄园所有的剑,来向老师报告。老师平心静气的告诫他,虽然他的行动过于莽撞,不过他在私自行动里表现出来的能力已经达到了可以走出庄园的水准,只不过欠缺考虑。
“你需要机会锻炼。”老师交给他一份名单和鹰羽,“这是一份圣殿骑士名单,去刺杀他们,然后来复命。”
塔希尔接过名单,总共七个人,提供了它们的职务及大致的活动范围。
“我了解了。”塔希尔收起名单,“现在就要出发吗?”
老师一笑:“当然不,你还需要完整配套的武器,走吧,来试试你的新袖剑。”
拿袖剑的地方不在庄园,老师带他去了一家隐藏在深巷里面的铁匠铺,在那里拿到了他的袖剑,尺寸十分合适,弹出的剑刃寒光凛然,不再是平常训练那种钝刃铁片。
“注意再带上滑膛枪和弹药,弹药如何保存,你不会不记得吧?”
“当然记得!”塔希尔应下来,开始信心十足的准备了。
接下刺杀圣殿骑士的任务,意味着在完成任务之前的日程都由自己支配。塔希尔看过日历,打算在托莱多先看过红衣主教和卡斯蒂利亚总督长什么样子,再去探望苏檀,告诉他自己要单独执行任务的好消息:他的学习成果和能力被老师们认可了,还有了新袖剑!
圣母升天日的欢庆塔希尔也经历过不少此,从未像这一次过得漫不经心。他只是隔着攒动的人头遥遥望一眼红衣主教,还有跟在红衣主教附近穿着华丽的贵族。他们个个穿着高跟鞋和白丝袜,袖口的蕾丝花边蓬松得像发泡的奶油,日光下与衣着简朴乃至光着上半身的平民截然不同。
被教众所簇拥在中心的即是大主教波托卡雷罗,远远看过去就是个头发半秃的老头子,在欢庆的节日气氛里,他一身华丽的教袍,秉持着矜持的微笑缓缓前行。
但是卡斯蒂利亚总督是谁,塔希尔就无法判断了,似乎跟在神父后面的人地位都挺高的,他只得记住那些衣着更华丽的人的面孔,就算不是总督,也的是个地位颇高的贵族。
记住相貌后,塔希尔就匆匆忙忙登车赶回马德里。
马德里庆祝圣母升天日的热闹欢腾与托莱多不相上下,塔希尔在花店买了一束金盏花和百合,托节庆日的福,百合花比之前便宜了些,抱着怀里的花朵,他叩响家门。
还是苏檀开门,塔希尔高兴的笑起来,见面就狠狠抱住了她。一回生二回熟,苏檀习惯了他这样:“怎么又买花。”随即感觉出他左臂有装袖剑,硬硬的硌背,惊讶地问:“他们给你配袖剑了?”
塔希尔一松开他,苏檀马上抓起他的左手,没有切指,抬起头目光有些疑惑。塔希尔反手带上门,“他们要我去执行一个任务,刺杀七个圣殿骑士。”
苏檀笑中又有些欣慰:“原来是这样,你长大了,确实是该正式执行任务的时候了。”他拉着塔希尔的手没松,眉眼盈盈地笑道:“正好,我也有件东西给你,传自你父亲的东西,你看了一定会喜欢,你等一下,我很快就拿过来。”
塔希尔目送他提着长袍上楼,先把怀里的花先插上花瓶,倒了些水养着,脸埋在花中陶醉的吸了口香气,雪里蕻也被花香吸引过来,一个箭步窜上桌,闻来闻去,张嘴想啃金盏花的花瓣,被塔希尔抱起来一顿揉脸,揉得喵喵直叫。
苏檀抱着木盘下来,盘上最上交叠着两双做工精湛的牛皮长靴,一看就知道是海东青的手艺,长靴下面是一套眼熟的刺客服。
“这是我照你父亲的式样给你做的,你来试试,合不合身。”苏檀将刺客服抖开,给他穿上。待穿戴完毕,他退后一步端详一会,笑道:“很合身呢。”
塔希尔兴奋地左看右看,苏檀做的岂止是合身,完全是贴身打造。他还眼尖地发现,在兜帽缝线边沿绣着他的名字,针脚细密精巧,比他认识的任何一个缝衣匠手艺都精湛。
一想到这布匹剪裁、一针一线都是苏檀在不知多少个白日才能悉心做出来的衣裳,而且对他的身量大小一清二楚,就感到强烈的喜悦。
“还有,这是海东青给你做的鞋子,总共四双,一双是冬天穿的。”
“哇哦!”塔希尔笑起来,苏檀晃晃鞋子,“其实这鞋子还有一个机关。”道罢他敲敲靴后跟,鞋尖猛地窜出一道雪白的利刃,长度与袖剑相差无几。
苏檀看着塔希尔惊讶的神情,笑道:“这叫靴刃,要收回去比较困难,也很难像袖剑那样可以拆下来保养机关零件,非紧要关头不用。你且看好了,靴刃如何使用,便是我今日要教你的一门最出其不意的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