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中原中也翻来覆去到下半夜也没睡着觉。
平时总是笑眯眯好脾气的太宰治，都忍无可忍冲他喊道：“再翻个不停就要把你踹下床了哦！”
中原中也这才停下动作，郁闷地背对太宰治所在方向。
思绪回溯到若干小时前，中原凛子的脸庞清晰仿佛就在眼前。
她说话前的吐息，抬起眼皮时浓密的睫毛宛如鸦羽蒲扇。
再往下，那双暗红如宝石般的瞳眸，摄魂一般看向他。
然后，她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只有他能完成的心愿。
“我希望，中也哥哥成为凛子真正的哥哥。”
她说完，没有要求中原中也立即予以答复。
伸手拿起搁在一旁，被强烈要求退货的礼帽，中原凛子站起身，动作轻柔地为他戴上。
就像是在加冕一般。
成为真正的哥哥算是什么意思啊。
真是莫名其妙。
中原中也烦闷地想着，又忍不住翻了个身。
太宰治忍无可忍，抓住中原中也的肩膀使劲一甩，把他丢到床下。
“再怎么想凛子，也不要打扰别人睡觉嘛！”
“哈，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在想……”
中原中也下意识反驳，但床上的太宰治用被子蒙住脸，翻了个身背对他，发出沉沉呼吸声了。
于是，他自然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
思绪松懈下来，眼皮就跟着发沉。
中原中也毫不留情地把太宰治往里推了点儿，在床的边沿躺下，很快陷入梦乡。
-
中原凛子这天醒来很早。
她看了一眼时间，不过六点过半。
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做，中原凛子重新平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打算继续睡下。
几秒钟后，女孩子的眼睛倏地睁开。
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不妙，完全没有睡意了！
妥协般起身，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打开房门，准备去不远处的共用卫生间洗漱。
门一开，她一抬头就看见来回踱步的中原中也。
开门的动静让男生一怔，脑袋一顿一顿转向这边，对上睡眼惺忪的女生视线的瞬间，步伐飞快地走远了。
中原中也奇怪的举动让她不明所以地挠挠头。
啊，原来哥哥也起床这么早呢。
中原凛子少女想起往日懒惰的自己，默默忏悔一瞬。
当然，这样的想法只持续了一秒钟。
她径直走向目标处，几个她不熟悉的组织成员同样在水池旁洗漱。
中原凛子没有在意，走到角落无人的水池前，才拧开水龙头，身旁就传来脚步声。
“呐，你就是凛子吧？”其中一个年龄大些的女孩子说。
中原凛子茫然回头看她，看清对方的脸之后，她更加确信自己大概率没有和她面对面过。
“嗯。”她轻声应道，稍微有些不自在。
好在那个女生没给中原凛子尴尬的机会，得到肯定回答，她继续说：“所以昨天的事情是真的吗？新来的那个中原中也把中村首领打败了？”
她的语气愈发激动，还是旁边的朋友碰了碰她的手臂，提醒道：“小声点，说不定附近有中村的眼线。”
女生不以为然：“要是是真的，那么最强的就变成中原中也了吧？”
于是话头再度抛向中原凛子，“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凛子。”
中原凛子没有在现场看到情况，虽然结果显而易见，她也不想成为挑起事端的那个。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她说，“中村桑身边有传出什么消息吗？”
那个女生将信将疑地‘诶’了一声，上下打量中原凛子的模样，像是打消了怀疑念头，告诉她道：“对哦，听说中村首领昨天彻底晕了过去，身上也出现了很多伤口。真是不留情啊……”
中原凛子心说哥哥才不会下这样的重手，但还是忍住了。
“原来是这样子……”她敷衍地回答，想要以此结束话题。
水流哗啦啦，她的视线频频瞟过去。
啊，感觉有点浪费。
然而，那个女生的话语并没有就此结束。
“对了，我是智子。”她的食指指向自己，忽然开始自我介绍，“听说你给中也办了生日会是吗？看来你们关系很好呀。”
“……嗯。”
中原凛子没有否认，颇为不自在地垂了垂眼皮。
在智子继续下文前，她默默拧上水龙头。
又没话找话般闲聊了几句后，智子终于意识到中原凛子来这里的原因。
她摆摆手道：“抱歉抱歉，你先洗漱吧凛子。”
中原凛子恭敬不如从命，毫不停顿打开龙头进行洗漱。
虽然眼睛看不见，她仍旧觉察到来自身旁赤条条的注目礼。
中原凛子加快速度完成洗漱工作后，欠身快步绕开智子和她的朋友佳奈。
就在她以为成功逃脱之际，不远处出现信号弹发出的袅袅烟雾。
那是集合的标志。
通常只有紧急情况才会使用红色，表示所有成员都必须参加。
中原凛子心一沉，几乎瞬间猜到这次集合大家的缘由。
“一定是那件事吧！”
“好了智子，确定之前还是不要说了啦。”
“好吧，那我们先过去看看。”
智子和佳奈互相聊着天，目光又聚焦到中原凛子身上。
“呐，一起去吧，凛子！”
毕竟目的地相同，中原凛子实在没有推脱理由，只好默默跟着她们一块儿走。
当她们来到信号弹所在的地点时，成员也已经聚集了七七八八，还有一部分没醒的，也已经分配了人员去召集。
大约十五分钟后，中原中也身后拖着仍冒睡泡的太宰治来到现场。
原本吵吵闹闹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中原中也不明所以，看见另一边的中原凛子，稍微怔了一瞬，又即刻移开眼，朝另一边走去。
智子没有注意到微妙的气氛，只觉两人看上去并不相熟，于是虚虚掩嘴对身旁的佳奈说：“那个凛子给中原中也办生日什么的绝对是流言啦流言——”
佳奈戳了戳她的手臂，示意她看过去。
原本待在她们身边的中原凛子不知何时已经去到中原中也身边。
中原中也脸上也并不是烦躁不耐烦的神色，只是有点不知所措地摸着后脑勺。
“哥哥，太宰先生身体不舒服吗？”
中原凛子担忧地看向神智迷糊的太宰治。
中原中也随意答道：“没有，只是还没醒而已。”
他也瞥了太宰治一眼，补充，“猪头就是这样。”
中原凛子抿了抿嘴唇，没有回应。
身为睡懒觉专家，感觉被冒犯到了！
又过去约莫一刻钟，清点人数过后，组织人员终于到齐。
中原凛子环顾一周，粗略估计有五十余号人。
像这样聚在一起的场合极少，成员来来去去又很频繁，她几乎不记得以前这样聚集的情形。
一直跟在中村身边的少年名叫英二，其实他也没有多大年纪。
他们这里的孩子普遍早熟，英二又属于其中懂世故更早的那类，自然而然就成了中村身边的好帮手。
而这次，英二只身一人出现在中央区域。
“既然人已经齐了。”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接下来，我要宣布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组织人数本就不多，传言几乎转几个弯就已经传遍。
英二即将宣布的事，其实大部分人心里都已经有数。
“中村前辈因为一些原因决定退出「羊」，但一个组织不能一天没有首领。”
他说，“今天把大家聚集在这里，也是为了选出新一任的首领。”
「羊」组织选举首领的原则只有一条——
强大。
而基于这一条件，其实人选已经十分明确。
英二还是走了流程，让大家写下心目中的首领人选，并当众点票。
几乎没有疑问的。
「中原中也」的姓名高居榜首。
所有人都不意外，除了中原中也本人。
“哈？”他指着自己，“为什么是我？”
太宰治在这时也清醒过来，斜着眼看他：“诶，中也原来是笨蛋啊。”
“因为哥哥……很强大。”中原凛子默默回答。
中原中也看向中原凛子。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被推选为首领，她有些不高兴。
他对这个位置不感兴趣，也不喜欢被这些东西束缚。
“找其他人吧。”他拒绝道。
而中原中也回绝最重要的原因也没什么特别。
那一定很麻烦——当然，如果同伴需要帮助他也一定会尽自己的力量帮忙——而且，那样的话，就不能有大把时间和中原凛子对决电玩。
他还没有打赢过她呢。
然而，其他人并不接受这一结果。
中原中也眉间已经蹙紧，成员们你一言我一语，理由像齐发的箭射向他。
太宰治在一旁，看热闹看得正愉快。
如果中原中也离开这个奇怪的组织，就能和他一起去其他地方。
太宰治知道，中原中也绝不是囿于这种组织的人。
他的才能只用在这里，未免太浪费。
而中原凛子没有劝他加入，也没有说其他什么，只是默默站在中原中也身旁。
就在气氛吵至最高处，中原凛子忽然牵住中原中也的手。
她靠近到他身边，没有偏头，用不大不小，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话。
“哥哥，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就和上一世那样。
最终，中原中也模棱两可地答应下来。
他不愿意成为首领，但要是有人遇到困难，他会帮忙。
那之后，比起中村掌管组织时，中原中也的威信显然更大。
绝对强大的力量，只展现了几次，就成为组织无形的保护网，很少再有外来人员欺负。
「羊之王」的冠冕被加在年仅七岁的中原中也身上。
在往后的很多年，都成为沉重的枷锁。
-
在生日过去后两个月，初夏也变成盛夏时分。
本以为再也不会重拾的话题突然被提起。
届时，中原中也处理完附近的流氓杂碎回到住处。
他接任后，英二当天就和几个同伴一起清理出基地里几间含独立卫浴的房间，并经费添置了些常用家具。
中原中也为不必和太宰治挤一张床暗自窃喜。
同时，身为与他总是在一起的伙伴，太宰治和中原凛子也在不久之后住上待遇提升的房间。
让人意外的，中原凛子出现在他的房间门口。
看上去她等待已久，此时屈膝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小团，眼睛也已经阖上。
中原中也在她面前蹲下身，没有第一时间叫醒她，而是静静地注视着女孩子乖巧的睡颜。
时至今日，他都弄不懂，为什么中原凛子对他这么特别。
他们非亲非故，除了头发颜色像了点，不论是性格还是什么，都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
中原凛子又是很讨厌麻烦，喜欢自己躲起来的那类人。
可是，她却总是黏在他身边，说着让人莫名其妙的话。
不知何时起，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中原凛子的存在。
习惯她总是在他身边，叫他哥哥，一起吃饭，或是干一些无聊的事。
可是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中原中也不自禁抬起手，手心贴上中原凛子的发顶。
柔软发丝的触感让他恍然回神，他吃惊地抽回手，心跳也蓦地加快。
大约是动作幅度太大，中原凛子因此醒了过来。
喉间发出奶声奶气的哼唧声，女孩子揉了揉眼睛，缓缓睁开时，眼角还闪烁因困意产生的泪珠。
“哥哥，你回来了。”她轻声说，“辛苦了。”
“没什么。”中原中也站起身，假意轻咳两声。
他伸手向坐在地上的中原凛子，“有什么事去房间里说吧。”
中原凛子牵住中原中也的手，借力起身。
她的掌心很软，每次触碰时，中原中也总觉得她会被碰碎。
进入房间后，中原中也让她坐到一旁的木质沙发上。
然后，他看起来手忙脚乱又不知所措地，在原地踱步好几圈，才走向一旁的柜子，随手拿了一盒牛奶丢给中原凛子。
中原中也在她对面坐下，问道：“以后我不在的话，不用一直在门口等我。”
他抬手挠了挠脸颊，又补充道，“你贴张纸条，我看见了会来找你。”
中原凛子乖巧地点点头：“好的哥哥。”
“所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中原凛子这次点头更加用力。
“其实，这件事我一直很在意——关于生日那天和哥哥说的那件事的答复，现在可以知道吗？”
她看起来有些不安，却还是努力和他对视。
中原中也露出被雷劈一般的神情。
空气寂静，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如果不行的话也没有关系——”
“好，我知道了。”
“诶？”中原凛子呆愣愣地，歪了歪脑袋。
中原中也伸手掩住下半边脸：“那个愿望，我答应你。”
如果能一直维持现在这样的话。
气氛再次冻结。
就在中原凛子反射弧回到脑袋，激动起身的同时。
“啊啊，真是太温馨了！”
中原中也的衣柜门猛地被推开。
太宰治伸着懒腰从里面爬出来，眨着猫猫眼看着两人。
“不要这么吝啬，也让我加入嘛！”
他的食指抵住下巴，思索着说道，“毕竟三角才是最坚固的关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