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康熙对胤禩的评价,先给完全不了解清史的朋友们介绍一下康熙。”
“作为中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他八岁登基,14岁亲政,共在位61年,是康乾盛世的开创者,作为皇帝他文武双全,前半生励精图治,堪称明主。”
康熙紧盯天幕,眼睛明亮。天幕金光闪闪的画面照在他脸上,依然有宛如少年的意气风发。
“但如大部分早期勤勉,晚年昏庸的皇帝一样,他晚年懈怠无为,在明知西方有更先进的科学技术,和正在变革的制度的情况下,只思自己学习借鉴,禁止民间接触,埋下清朝亡国之根。”
“他还因为在继承人的问题徘徊不定,导致吏治混乱、党同伐异,社会矛盾不断激化。据说最终雍正帝登基时,国库只有八百万两银子。”
康熙的脸子夸一下就耷拉下来了。
“这……”有人不小心碰掉了酒杯,却早已无人关注,所有人的脑子中都回荡着那四个字:清朝灭亡。
天幕不管众人的心潮澎湃,它继续讲述,“我们常说九龙夺嫡,其实康熙的儿子不只九个,他一生共有35个儿子,二十个女儿,活到成年的也有二十四个儿子,八个女儿。”
“有人说他一个人用完了满清的子孙运道,以至于往后两百年,满清皇室子孙稀薄,且都资质平庸,无有为之君。”
“此话并非全无道理,康熙的子女并没有因为数量多,就质量不好。反而九个儿子的夺嫡之争,势均力敌,场面盛大,真可谓清朝历史上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并由此衍生出许多影视作品。”
……
天幕开始继续讲述,内容却不是众人愿意接受的。
随侍的史官拿着笔记录,康熙沉默地听。
“梁九功,这是朕的功过吗?”他缓缓扭头看向身边的太监。虽是问句,疑惑的口吻却并不强烈,轻得像一声叹息。
“奴才跟着陛下这么多年,只知道这励精图治,文武双全确实是您不错,其他的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觑着康熙的神色,梁九功小心翼翼地答道。
“你这奴才光拣好听的说。”康熙摇摇头,眼神晦暗不明,好像一瞬间沉寂了下来。
“奴才觉得,既然天幕让陛下知道这一切,肯定不是讲个故事这样简单,定是想让圣上早为未来做打算。这是好事,圣上不宜太过忧劳伤怀啊。”
“是啊,这是上天的预警。预警我,预警你们必须想得一个救亡之法,大清的未来、子孙的命就在朕,在你们这些人手里。”康熙朝低下一挥手,重新将目光放到天幕上。
“是!”听到天幕细数康熙过错时纷纷低着头装鹌鹑的大臣们也终于慢慢抬头看向天幕。
张英偷看了一眼康熙看不出喜怒的神色,想着天幕中说九子夺嫡争得头破血流,皇室后代无有为之君的话,心里一沉。
不过更令他在意的是这清朝灭亡之根在什么皇帝隐瞒的科学技术究竟是什么意思?
索额图从始至终地盯着天幕,恨不得将它一眼看穿、看到最后究竟是谁坐上了那个位置。他聚精会神,生怕错过一句关键信息,以至于完全没发觉康熙看到他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凉。
高士奇倒是发觉了康熙的眉眼官司,他眼神闪烁,手指一下一下地轻敲着桌子,像在打什么节拍。
“少年有为,晚年懈怠的情况在皇帝中并不罕见。”
“汉武帝刘彻年轻时打下大大疆土,留下凡日月所照,皆为汉土的功绩,晚年却奢靡浪费,迷信鬼神,亲手杀了自己的太子。李隆基更是有早死二十年,堪称一代明君的称号。他在执政前中期开创开元盛世,却在晚年偏听偏信,引发安史之乱,亲手杀了自己的三个儿子。”
“为什么这种类型帝王都有杀子的爱好?”
“我想原因是对丧失权力的恐惧。帝王的恐惧不仅仅来源于死亡的未知,更多的是来自于对失权的恐惧。权力在经年累月中揉进他们的骨头、血液、乃至灵魂,失去对他们来说是太可怕的词语。”
“对玄烨而言,当他的体力不断下降,他的思维逐渐僵硬,几乎每一天,他都在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对一些东西失去掌控时,他毛骨悚然地发现他以为永远消失在十六岁的恐惧卷土重来了,并且比那一次更汹涌、更致命。”
“他可以战胜很多人,但他战胜不了死亡。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刀指向那些想要代替他掌握这些东西的人,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儿子!”
“他的一生,敌人格外多。开始是鳌拜,后来是吴三桂、耿精忠、尚之信,再后来是噶尔丹、沙俄,甚至他的臣子,满臣、汉臣也都是限制了他权力的敌人,最后,是他的儿子。”
“幸运的是,他足够强大。他擒鳌拜,平三藩,三次亲征噶尔丹,签订尼布楚条约,以儒学压制满臣,以科技隔离汉臣,圈禁七个皇子,每次都是胜者……”
“不幸的是,正如他禁止汉人和民间接触西方科学技术时,他料不到西方就是用这种他亲手下令放弃的奇技淫巧轰开了中国的大门。他让自己的儿子们给太子当磨刀石的时候,他对胤礽步步紧逼、对其他儿子冷眼旁观的时候,他也想不到这最终会让自己的儿子们手足之情尽断,死的死,伤的伤。”
“他燃起了火,却无法控制火。不管“毙鹰事件”究竟是谁所为,不管胤禩是不是被人陷害,经历了百官上书请立胤禩为太子的康熙,他心中最强烈的想法就是让这个威胁到他统治地位的敌人,像他以前对付过的那些人一样,彻底失败。”
“从始至终,从生到死,大概只有在反目成仇的这一刻,康熙才把这个儿子放进眼里,以敌人的身份。”
“他的儿子太多,胤禩的母亲不是他真爱中的一个,他没有多余的爱分给这个儿子。”
“胤禩小时候,康熙对他的印象可能是那个出身低下,养在表妹身边的孩子。”
“等到胤禩长大游走于大臣之间,他隐约觉得这个儿子聪明能干,心比天高。”
“当他与最爱的太子决裂,并且发现胤禩似乎在其中有过动作,并且觊觎皇位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这个他一直不以为意的儿子了,那点微薄的父子之情立刻便化成了恨之欲其死的厌恶。”
“从有限的历史推断,胤禩的一生从出生卑微,到成为夺嫡的大热门,看似波澜壮阔,只是棋差一招,令人意难平;其实从生下来时拥有这个小时候忽视他,长大后厌恶他的,身为最高统治者的父亲,他的人生就注定悲剧收场……”
“但胤禩的人格魅力其实就在这个怨而不怒。”
“据当事人雍正提供的情报,有一次他和其他兄弟,包括胤禩一起为皇阿玛侍疾,皇阿玛病情好转之后大家都很开心,只有胤禩神色淡然地说,“现在是好了,谁知道以后呢。”不愧是你嗷,小八。”
“小八不是某些明明不被爱却要欺骗自己继续当舔狗的恋爱脑,此处没有内涵谁的意思。小八主打一个你不爱我,我就不爱你;你对我不好,我就不跟你好。”
“后世对他的猜测不乏心思缜密、伪善阴险之语。但在我看来他却是有独一份世间少有的天真,简单而纯粹。有人说他费心经营拉拢朝臣,实际上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除了以心换心还能怎样获得这些重臣的看重?”
“他对命运的悲惨有深刻的认识,却不怨恨命运。他从容地接受了自己的失败,最终谁也不怨恨,包括自己和上天。这需要极大的修养。”
“他面对失败的平静像是早知道前方有深渊在等待,可他一路走来,好像永远在高歌猛进。他值得一个春暖花开的结局,不应在孤独中死去,愿某个平行宇宙里,他一生顺遂。”
天光逐渐暗淡,又是一场春花秋月的动画闪烁,随着天幕说出本期结束,下期再见的话,这场千年不遇的“神迹”暂时落幕。
不知是天光暗淡,灯光葳蕤让人心潮涌动;还是天幕中的音乐缠绵,话语抒情让人不知不觉被其蛊惑。
堂下的臣子阿哥们听完这场发生在他们自己身边的戏,竟真生出些意犹未尽,悲伤遗憾之感。
索额图倒是为数不多丝毫不受影响的,看到天幕消失便立刻跪地,想痛陈胤禩谋逆之事,恨不得让康熙就地说出未来父子之情尽断的话。
只是话未出口,康熙面色疲惫地摆手命他不必再说。
“天晚了,都回去休息吧,朕要回去想想,有事明日再说。”
索额图只好不情不愿地退下。
臣子们三三两两走出宫门时,天已黑透。外面等待的仆从们神色如常,似乎并不知发生了何事。
“索大人刚才是想说什么呢?”佟国维溜溜达达地凑到索额图身边。
“自然禀明皇上清除篡逆,还朝中太平。你不用在这打听我的想法,不管怎么说我都是要参他一本的。”索额图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步伐不停,一脸懒得听你说话的表情。
佟国维捋着胡子跟上他的步伐,开始打太极:“虽说皇上的事就是天下的事,不过陛下英明神武,想必是能自行解决家事,做臣子的不好插手吧。”
索额图皱眉,步伐一顿,扭头就要反驳。
佟国维却抢先他一步继续说道,“依我看,这天幕中更有一更加紧急之事,需要立刻共商对策,应当把这作为明□□会的重点吧。”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还有什么比牢固国本更重要的事?”索额图张嘴就来。
佟国维看他那一脸护犊子的样子,劝解道,“此事事关我大清国百年之事。这天幕披着谈论八阿哥的幌子,字字句句皆是在言我大清之事,可见真正目的并不一定是在八阿哥身上,而是提示大清未来的祸事,让我等想办法避免。”
“你别跟我扯没用的。家和万事兴,有如此乱臣扰得皇家不宁,若不先解决家事,哪里还能思虑外事。”索额图冷着脸呛道。
“看天幕的说法,八阿哥不是最终赢家。不然也没有意难平三字了。皇上从来就没动过立其他人的心思,索大人何必在此关头揪着这点不放。”
索额图皱眉,不冷不热地盯着佟国维看了半晌,“你的意思是要我放过他?”
他显而易见地有些生气,“他犯下谋逆之罪,即便我不参他,圣上也不会放过他。倒是你,先担忧担忧自个儿。我们做臣子的,最怕的就是乱站队,站错了,就是一个万劫不复啊。”
说罢,抬脚踏进了轿子。
佟国维没再说什么,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
另一边,胤禟担忧地在胤禩房里转来转去。
“怎么办啊八哥,索额图那个老东西一看就是又要告你的状。”
“我觉得天幕里的皇阿玛也是老糊涂了。”
“呜呜呜八哥,你的命也太苦了。”
……
“八哥,你说句话啊八哥。”
他一边嘟囔一边来回踱步,胤禩坐在椅子上喝茶。
“你跟没事人一样是吧?我这么着急是为了谁!”胤禟嘟囔半天后走到胤禩身边对上了他盛满笑意的眼睛。
那双春风拂面的多情脸让他气不打一出来,使劲推了胤禩一下。
胤禩一脸震惊地看他推的地方,错愕道“你推我?”
胤禟脸都要气绿了,“这是重点吗!!!重点是明天你就要被那群老头围攻了,谁知道皇阿玛会不会再发神经。”
胤禩慢条斯理地又喝了口茶,透着平静的疯感,“哦,有本事他们弄死我呗。”
好了,又犯病了。
胤禟抓狂地挠头,“你清醒一点,这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胤禩起身拉着胤禟坐下,心平气和道,“事已至此,也没办法,我就是学阮籍一样痛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啊,干嘛不趁笑得出来的时候多笑笑。最差不过就是一个圈禁。”
胤禟震惊地看着胤禩一副真准备摆烂的样子,郁闷得恨不得把头挠拦。
胤禩哈哈哈大笑揽过胤禟的肩膀,拍了拍他的脑袋,“好啦,我开玩笑的。事急则乱,事缓则圆。你且回去睡个好觉,这点小事,哥有办法解决,你记住哥不会有事就好。”
胤禟被他抱住,人一下就傻了,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们兄弟姐妹众多,胤禟和其他人的交往却不深。这也正常,谁也不知道哪天会不会就反目成仇,索性都默契地留出距离。胤禟只有在胤禩和老十身上,体会过这种亲密无间。
他回抱住胤禩,手臂紧紧勒住他的腰,眼泪在胤禩的衣袍处印出一抹深色,他流着泪用力点头,“八哥,你一定不要有事。”
弯月高悬,冷光刺眼。
胤禟离去时像感应到什么似的回了一次头,胤禩还站在门口目送他。胤禩的脸被月光笼罩,只能看到一抹白。
胤禟往前走,胤禩留在原地。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涌上心头。就像冥冥中这场面他早就见过,在很久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