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比东慵懒地靠回椅背,低头细细地品茶,瞥见对面耍赖的少女又噘嘴又皱眉,盯着自己发出控诉。
“我才刚跟你学下棋,你好歹让我十步啊!”
比比东听得是又气又笑,只能伸手按住她在棋盘上乱搅的手。
“既然叫我教你,就得认认真真学。你如此无赖,看来得先从礼仪教起。”
“嘁,晚了,再说了,你当真喜欢我克己复礼的样子?”
比比东不曾想被她反问住了,那自然是不喜欢的,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下棋与治世颇有相通之处,为争胜负,就要在必要的时候作出取舍。弃车保帅也好,壮士断腕也罢,牺牲,在所难免。你总是妄图规避牺牲,保全所有的棋子,此举不切实际,本末倒置,又怎么会赢?”
“不过你本就对政事没有兴趣,不必强求自己来学。掌权者的很多手段你不会喜欢的,我……亦不愿你深究下去。”
比比东看着她的眼睛,“当然了,你这么聪明,这些道理不用我教,你心里一直都知道。可是知道,却做不到,不如不知道。”
不,我当然做得到……
只是不在争这方棋盘上。
谌独月不置可否,倒也不再胡搅蛮缠地要悔棋了,转而为比比东添茶。
“那按赌约说好的,这次猎杀魂兽我就不陪你去了,不许捉乌龟,还有,注意安全。”
谌独月长叹一口气。
教皇的嘴骗人的鬼,明明口口声声说要让自己依赖的,结果下了床就不认了……呵,不过不认就不认吧,本来抓魂兽就是次要的,只是自己私心想借这个理由邀请她一起出游罢了。
毕竟这华美的教皇殿,又何尝不是对教皇的困囿呢。
“这段时间,我确实走不开。”比比东察觉她低落的情绪,解释道,“娜娜去杀戮之都已有半年之久了,还不知何时能回来。近来武魂殿事务繁杂,我自己……也有些问题要处理。”
提起小狐狸,大小姐提了几分精神。
似乎胡列娜这个名字已经对她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般的鞭策。
“没关系,我自己去就是了,万一小狐狸回来你又不在,她也会难过的。”
修炼一途,艰难困苦,终究只有靠你自己。
月神大人的谆谆教诲犹记耳边……也只有真正成为强者,在日后的取舍选择中才有资格常伴您左右吧。
两人收好了棋盘,比比东重新埋首进堆积的公文里。
初春的阳光很暖,槐花飘香……
谌独月也知道适时地不打扰她,悄声溜了出去,这满院烂漫的春光有一个人赏也算是不负了。
可比比东的目光到底还是追随着她一起进了院子,碎金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似乎也照进比比东深暗的眼底。
…这就是你想抓住的光吗?
幽幽的声音突兀地自脑海划过,比比东脸色微变……罗刹神很少主动与她交流,更何况这是在罗刹秘境之外。
她心底忽然就生出几分暴戾,她从那阴恻恻的语气里听出了罗刹神对谌独月的兴趣!她生气倒不是出于神明垂眼他人的嫉妒,而是自己的珍宝被人窥伺的警觉!
…我不过就多嘴了一句,也值得你生气至此?
“不许动她!”
…哈哈哈,莫说神本就不能干预下界,何况现在修罗满世界追查我的踪迹,我动一个小丫头做什么?
…我笑的是你有什么资格来警告我呢?比比东,你的欲望你自己最清楚!她无时无刻不对你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情爱只是最肤浅的表象,你,想吞噬她!
…你敢说你没有生过吞噬她的念头吗?
虽然是个问句,但罗刹声音笃然。
比比东闭上眼睛,那阴恻恻的声音盘亘在脑海久久回响,极尽蛊惑。
…她既身怀月神之力,天赋血脉皆为极品,吞噬她不会比千寻疾差,哪怕就是你从鬼狱再要百人千人也不及她分毫……
…你不是想永远和她在一起吗?来吧,让她和你真正的融为一体,那样,再无任何阻碍能将你们分开……
“住口!”
比比东低喝一声,手中的笔“咔嚓”一声就折成了两段。
罗刹神考。
以吞噬千寻疾开启的罗刹秘境,就像在她的修炼路上生生劈出一条巨大沟壑,封号斗罗庞大的魂力都不足以将之填平。
比比东已是世间少有天赋卓绝之人,可就算她日夜苦修,想要填平这道沟壑也要数年甚至数十年之久……
可这一考的通关密码自罗刹秘境开启就告诉她了,这道天堑欲壑,本就不是让她依靠修炼来填的,她可以靠吞噬他人来轻而易举地完成……
比比东握紧了拳,那道声音终于不再纠缠她了。
可她自己清楚,那道声音也许并不是真的神在和她说话,和她对话的是一直是自己心底的欲望。
罗刹是恶欲之神,并非邪恶本身。
良久——
比比东终于平静下来,擦了擦手心的冷汗,重新执笔。
取舍之道,自己也不过是说的头头是道罢了……
终于处理完手上的事,也处理好自己的心情。
比比东站起身来伸了伸腰,谌独月已有大半日没在她眼前晃了,她摇摇头暗笑自己没出息,却已经迈开步子出去寻她。
日头已经收敛,但槐花依旧葱葱茏茏点缀在树上,晶莹剔透,饱含着春之爱意,飘舞的花瓣一路追随着她的脚步。
比比东又笑自己以前可没有这般赏景的雅致,现在倒是被某人也带着不务正业起来。
“我们”下没见到人,盛景国际里倒是见到她已经收好的行李箱,比比东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最后转到湖畔白堤,终于看到她蹲在岸边树下,神神秘秘窸窸窣窣地挖坑……
“干嘛呢?”
比比东走近了些,见谌独月满手泥污,还在噗噗地覆盖土面,正想施以援手,却立刻被她往边上一赶。
“别动!你要踩到我的蚂蚁了!”
比比东略一垂眸,这才注意到自己脚前有成群结队的黑芝麻在有序地挪动……
蚂蚁搬家,要下雨了。
她嫌弃地撇嘴,但还是乖乖地止住了脚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怎么有人居然敢让堂堂教皇为一窝蚂蚁让道!?
谌独月敦实了土面,这才拍拍手站起来,发觉比比东脸色不佳……想想也对,兽武魂多多少少会影响主人的性格,蜘蛛看蚂蚁自然是看不出怜爱的感情。
“我埋了几坛酒,你不是不喜欢我喝酒吗?以后都不喝了。”谌独月抬脚跺了跺地面。
“呵,你敢说你埋在这里不是为了多年后酿成醇冽的精品?”比比东毫不客气地戳破她的谎言,她虽不喜欢饮酒,但陈年佳酿的常识总是知道的。
“你怎么老是不信我呢,你既然不喜欢,那我就不会碰。”
“那我不喜欢这窝蚂蚁。”比比东微一挑眉。
谌独月被噎了一下,心说这窝蚂蚁还不喜欢蜘蛛呢。
“那……我再养点别的?蚂蚁确实不够可爱哈。”
“我也不喜欢老是来找你的那只鸟。”
比比东板起脸,大小姐觉得她的冷淡来的猝不及防。
“可是……雪很可爱啊,毛茸茸软绵绵的……”
谌猪蹄子觉得可以为雪争辩一下,话说到一半看见比比东眼神微眯,恍然醒悟。
“你生我的气了?”
“没有!”
“可你这副样子分明就是对我有所不满。”谌独月凑近了几分,探究又笃然,“你……你该不会连宠物的醋都吃吧?”
“……”
“不可以吗?”
比比东睨了她一眼,居然理直气壮地承认了。
谌独月哑然失笑,教皇大人这飞醋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可笑谌大小姐居然有一天也会为哄女朋友开心而发愁,她上前一步想抱抱她,哪知比比东嫌弃地侧身一躲。
“抱我做什么?继续去挖你的蚂蚁窝啊。”
“那……我不碰就是了,我们先回去吧。”
谌独月低头看自己满手的泥,委委屈屈地把手缩了回去。
比比东终于绷不住笑了一声,牵过她的手替她搓泥。
“你说说,你从小到大养过多少宠物?怎么能把心分成这么多块呢?”
“可谁会不喜欢一只会冲你撒娇的小鸟呢?”
大猪蹄子还不忘据理力争,瞥了一眼比比东微变的脸色,机灵地话锋一转,“嗯……你不喜欢我就不养了,找个时间我去把雪还给太子殿下。你要是开心,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下次说这种肉麻话的时候你能不能把委屈的表情收敛一点?搞得像我不讲理似的。”
比比东微微用力捏她脏兮兮的爪爪,惩戒般地让她警醒。
“嗷!我没有……我就是有点无奈,毕竟我的教皇大人以前要吃旁人的醋,现在连蚂蚁都不放过了……”
“呵,算了,看你这委屈的我也过意不去。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样你既不会惹我吃醋,也会有个跟你撒娇的宠物。”
“嗯哼,说来听听。”
比比东看了看周围,坏笑地凑近她的耳边。
“喵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