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右边是从通往薨星宫本殿的参道里走出来的穿着黑色短袖和白色袴裤的男人，他手里还握着刚开过枪、枪膛还散着余热的手枪。
在他身后，一个穿着黑色女仆装的女人倒在参道的阴影处。
左边是戴着头巾、脑后扎着马尾辫，穿着水手服，面露后怕的女生。
她就是这次的星浆体，天内理子。
套在右手上的乾坤圈变大后被哪吒投掷而出，在空中与那颗本该命中她太阳穴的子弹相撞，发出短促的嗡鸣声后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原本缠绕在他左手小臂上的混天绫也飞出，像围巾一样松松散散地缠绕在天内理子的颈间，让她不由得发出疑惑：“这是——”
“喂喂，这可不公平。”伏黑甚尔用枪托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你也要掺合进星浆体的事情中吗？这可不在计划之内。”
说完，他果断将手中的手枪扔在地面上，从口中吐出一个蜷缩成球的咒灵。
等到咒灵恢复大小、缠绕在他的肩上以后，伏黑甚尔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我会让他们加钱的。”
他嘴边的疤痕也因为嘴角的上扬而被牵动着。
尽管在对方身上感觉不到一点咒力的流动，但那完全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体魄。
那肉眼可见的健壮肌肉可不是在健身馆里就能锻炼出来的。
只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生死交错中，由从血管中流出的鲜血浇灌而成，由一道又一道新旧交叠的伤痕累积而成。
“天予咒缚？”哪吒看向已经把天内理子揽到身后的穿着高专校服的学生，立刻做出判断，“夏油杰，带她走！”
走？去哪里？
前方通往升降机的参道上站着的是目标为暗杀理子妹妹的诅咒师，后方通往天元大人的道路上站的是突然出现、但在一分钟前救下她的陌生人。
谁是敌人？存在友方吗？
该怎样选择？
不对！
夏油杰的头发被挽成丸子扎在脑后，额前的一缕头发下是一双写满了警惕的细长的眼睛：“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悟呢？”
他的整个神经都因为警惕而紧绷着。
伏黑甚尔笑着摊开双手：“当然是因为，我杀了五条悟啊。”
那是出生就打破了术师与咒灵平衡的六眼，但在伏黑甚尔口中，杀死对方却仿佛人类走路时不小心碾死一只蚂蚁那样轻松。
甚至，他还补充道：“嘛，虽然花了一点心思，但是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啊。”
夏油杰的神色一下就变得狠戾起来：“是吗？去死！”
在他身后出现的是他目前拥有的最高硬度的咒灵虹龙和拥有简易领域的假象咒灵裂口女！
哪吒瞥了一眼旁边的天内理子，混天绫正好好地缠绕在她的颈间。
他回过头看着现身的眼睛泛着黄光的虹龙，怔松了一瞬：“啊，是龙啊。”
盘旋在半空的虹龙直接朝伏黑甚尔冲去，张开嘴就将其含在嘴里。
伏黑甚尔并不惊慌，反而顺势从他自己的咒灵嘴里抽出刀具。
最开始，哪吒还以为夏油杰是在用虹龙声东击西，没想到下一秒，虹龙叼着伏黑甚尔往下方薨星宫本殿的切妻造上飞，夏油杰也跟着跳了下去！
他是想为伏黑甚尔口中死掉的五条悟报仇！
搞什么，这家伙根本不看场合啊！
哪吒气得在心里骂他。
伏黑甚尔动作果断又利落，虹龙就要被祓除——
毕竟是龙……
哪吒抬了抬手，混天绫就松开天内理子，朝伏黑甚尔飞去。
经过哪吒时带起一阵风，轻轻拨动他的长发。
混天绫来得很快，伏黑甚尔来不及从丑宝嘴里抽出新的咒具，只能一脚踹开虹龙，侧过刀面朝混天绫劈下——
“哈？”
不仅没有割开一点，他自己反倒被混天绫整个捆缚成一具木乃伊，押送到哪吒面前。
伏黑甚尔下意识地挣扎，上一秒才将捆住他的红绫撑开一手臂宽，下一秒就被更牢固地束缚住。
“我说，你们听不懂日语吗？”
浓密而长的睫羽在眼睑下投下淡淡阴影，像敛翅栖息的蝶，但哪吒此刻脸上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好看。
他俯视着被扔在自己面前的伏黑甚尔：“我不想杀人，明白吗？”
混天绫适时松开伏黑甚尔被包裹着的脖颈以上的部位。
结果夏油杰刚折返回来就听见伏黑甚尔对着哪吒吹了声口哨，颇为轻佻地说：“近看才发现，你这家伙居然长着一张女人的脸啊。”
“……”夏油杰看着哪吒问，“你是？”
哪吒踢了伏黑甚尔一脚：“油嘴滑舌。”
这才抬头盯着夏油杰，目光森冷：“还记得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吗，夏油君？”
他这个时候却好好称呼对方了：“我没记错的话，夏油君的任务是‘护卫星浆体’吧？星浆体呢？”
夏油杰下意识地扭头，看见天内理子搀扶着醒来的黑井美里朝他走来，才又回过头看向哪吒：“可是悟……”
哪吒瞥了一眼站立在夏油杰身边的虹龙，抿了抿唇，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五条君的话，还没有真的死亡。天元说这可能是他的一次机遇。”
“机遇？”
哪吒解释道：“没记错的话，你是‘被招募’入学？六眼对世界上一切咒力的流动是无法控制的，也是无法终止的。如果学不会反转术式，那双眼睛本身就足够杀死他。”
夏油杰有些错愕：“……所以，要么学会反转术式，要么死亡，悟的前路从来都只有这两种选择，是吗？”
“可以这么理解，但他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要么学不会反转术式，现在死；要么学会反转术式，过段时间再死。”
什么嘛，不管怎样都是死啊！完全没有没有被安慰到！
“我应该没有失手才对，五条悟已经死了。”躺在地上的伏黑甚尔也在拱火，“我捅穿了他的喉咙，划开了他的胸膛——”
“你闭嘴！”
混天绫相当捧场地用没有缠绕住伏黑甚尔的那头拍了拍他的脸。
遇见这种自己心里也没底的问题，刚才控制不住的怒火反倒一下子被浇灭了，眼下正尽力组织语言安慰对方。
但是语言在生命面前太过苍白，哪吒只能有些生硬地说：“……很快的，我问个问题，夏油君就可以去五条君那里了。”
“什么？”
“可以松一点吗？”伏黑甚尔显然读不懂气氛，他躺得笔直，像躺在棺椁里一样，但是脸上带着笑，“这东西和我贴得太紧了，有点恶心。”
他是指不仅大部分躯体都缠绕在他身上、现下眼泪鼻涕都糊在他身上的丑宝。
“不行，你最好老实点。”
“这是……”刚醒来还搞不清楚状况的黑井美里问。
“或者，夏油君，你现在可以离开这里，去查看五条悟的现状。”哪吒说，“如果你放心的话。”
夏油杰看着哪吒，大拇指狠狠按了按眉心，没有说话。
“那我们直接走流程——”哪吒的目光扫过虹龙，再越过夏油杰看向他身后的天内理子，“天内理子，你愿意和天元同化吗？”
“什、什么？”突然被询问的天内理子有点慌张。
“你可以把这看作同化前的一个例行询问。”
夏油杰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谁？”
哪吒看上去有点想发火，他抿了抿唇：“没有姓，哪吒，叫我哪吒就好。”
“啊，你是那个——”黑井美里反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都不重要。”哪吒看着天内理子重复道，“回答我，天内理子，你愿意和天元同化吗？”
天内理子没有犹豫地摇摇头：“我还是……想和大家在一起。”
说完，她松了一口气。
身旁的黑井美里担忧地看着她：“理子小姐……”
哪吒点点头：“接下来打算去哪里？还是留在日本吗？”
“诶——”
“现在想想看吧，不管是留在日本还是离开日本。”
天内理子目光怔然：“这样就好了吗？我一直以为……”
以为什么呢？
一直压在她心里的重石，一直给黑井带来源源不断压力的责任，就这样被轻飘飘地揭过……
夏油杰：“理子妹妹，我们……”
他和悟约定好的，如果理子拒绝同化，就算与整个咒术界开战也无所谓。
但如果悟……
不，是悟的话，一定……
他最后说：“别担心，我会保护你。”
“安心吧，结界已经关闭了，今天谁也见不到天元。”
“什么？”
哪吒又瞥了一眼虹龙，随口道：“可能是因为害怕。”
“啊——”伏黑甚尔拖长了尾音。
哪吒狠狠闭了闭眼，他觉得自己脑门的青筋突突的。
“反正不进行同化，让我收集点证据呗。”伏黑甚尔说，“早说嘛，能够在不得罪你的情况下还能完成任务，简直就是双赢啊。”
“留你一命已经很仁慈了。不过你也没有尽全力吧？”哪吒踢了踢伏黑甚的小腿，“那个咒具，我能感受到。如果你刚才是使用那个咒具，不是没有可能割破混天绫。”
特级咒具天逆鉾，其效果为强制解除发动中的术式。
“是真的来不及吗？”哪吒问，“你是几级？”
夏油杰也看向伏黑甚尔。
伏黑甚尔似笑非笑地看着哪吒：“咒术界可不会给非术师评定等级。”
“怎么可能！”夏油杰转头看着哪吒，“如果你的例行询问已经结束了，那我就带着理子妹妹——”
哪吒已经转头看向参道：“不过这位想不想放过你，就不知道了。”
咒术师异于常人的五感让夏油杰止住了想要问的话。
他听见了。
他听见了！
是脚步声！
“悟！”
夏油杰看到身上带着斑驳血迹的五条悟站在了不远处，他甚至能看见五条悟额头上的瘀痕还没有完全愈合。
只是……
“……悟？是你吗？”夏油杰问。
很怪。
五条悟站在那里，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的左眼，露在外面的右眼睁得很大。
他抬起下巴，那双发动了术式的苍天之瞳完全暴露在人前，却让他看起来带着一种非人感。
“杰？”
“啊，天内和黑井也在啊。”
五条悟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负面情绪。相反，他脸上挂着笑。
“他在兴奋！”
哪吒的脸色顿时变了。
已经变回金镯带回右手手腕的乾坤圈再次变大，被他握在手里。
只是当五条悟看见被捆在地上的伏黑甚尔时，那种异常的亢奋突然中止了。
“啊，你们抓住他了。”一瞬间，五条悟脸上出现了茫然的神情。
“反转术式。”伏黑甚尔刚才还吊儿郎当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奇怪。
哪吒牢牢握住乾坤圈，眼睛盯着五条悟的脸：“成功了啊，反转术式。恭喜五条君，成为第一个领会反转术式的六眼。”
五条悟表情冷漠：“老子是五条悟。”
“哦。”
“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哪吒的脸色有点臭：“我没有一天内做两次自我介绍的习惯。”
“啊，天内还没有去见天元大人吗？还是决定取消同化了？”五条悟没听到他们之前的谈话。
非人感带来的陌生很快就消失了，他的视线扫过天内理子和黑井美里，然后稍微歪了歪头，看着夏油杰，神色和原来无二：“现在要做什么？杰，要杀了这家伙吗？他现在的我，杀掉他应该没什么困难的。”
“伤口没事吗？”
“没事，已经处理好了。”五条悟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不过还是比不上硝子啦。”
“那就好。还是算了……理子妹妹已经决定取消同化了。我们走吧。”
就像哪吒说的那样，他们的任务是护送星浆体，直至星浆体被抹消。
只是这个任务在经历一点小插曲后发生了一点偏差。
夏油杰说：“走吧，悟，把理子妹妹送回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伏黑甚尔，然后看向天内理子和黑井美里：“放心吧，在明天到来以前，我和悟会一直守着你们。满月之夜结束，你们就安全了。”
“那就这样吧！”五条悟右手握拳敲了下左手掌心，“我们走。”
天内理子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小声问：“黑井，今后你想做什么？”
黑井美里想了想：“想尝试保健教师。”
“诶——”
“理子小姐呢？”
天内理子陷入了沉思。
“杰？”五条悟望向走着走着就停下了脚步的夏油杰。
夏油杰张开口，最终选择了对自己的想法保持缄默：“……没什么。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