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渡边对自己上朝这件事一无所知。
他只是觉得耳边嗡嗡的声音有的催眠, 有的吵,叫他睡得不大安稳。
说是睡也不准确,他还潜意识里记着三级生病时候的感觉。偶尔忍不住了, 哼哼唧唧, 嘴巴就会被人捂上。
他觉得很讨厌, 次数一多, 他也不客气了,直接咬上去。
一场本该端庄严肃给楚家定罪的早朝,在轻声细语中结束。
最终楚贵人赐死,与其胞弟有所勾连参与走私的三日后斩立决, 其余三族秋后处斩,九族之内,三代不得为官, 各种细则呈报档案。
散朝之后,百官作揖而去。
等离开乾极宫很远后, 彼此之间相熟的官员才忍不住讨论起来:
“方才殿上,陛下抱了孩子来??”
“约莫是七皇子,听说昨日吓病了,凶险得很, 紫宸殿一晚上灯都没有熄。”
与他搭话的人忍不住咋舌, “那也不能抱着上殿呐,这成何体统?”
谢静山从旁边路过, 闻言一拱手,“哎呀, 这位大人, 您要是看不过眼, 可以去都察院告状, 御史弹劾,陛下说不准就认错了呢。”
“左侍郎大人哪里的话,哈哈哈哈,”那人打着哈哈,“我等可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就是私下里说说罢了。”
七皇子生病,陛下以屏风围之,带子上朝。
摆明了就是不想叫他们知道,他们又不是傻子。而且这事儿就算是不合规矩,那也是陛下一片怜子之心,慈父心肠。
他们不长眼去弹劾,岂不是遭人嫌?
都察院御史言官那边都一个个变成瞎子聋子了,他们冲上去算什么事儿。
做君臣的,有时候还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静山看着这俩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摇摇头。
也是开了眼了,陛下竟然有一天也会跟平常父亲一样,衣不解带的照顾自己的孩子。
他倒不觉得这是对七皇子的捧杀,毕竟他年纪最小,怎么也轮不到跟哥哥们争,大臣们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三位年长皇子身上。
他只是感觉再这样下去,或许会有其他年纪小的皇子因此心态失衡。
人心都是偏着长的,陛下对七皇子付出的越多,就会越来越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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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快!帮帮朕!”
崇昭帝下朝后从乾极宫一路疾走,进了紫宸殿之后,那副端着的表情突然一遍,崩溃的伸出手,“给朕把他嘴扯下来。”
余公公赶忙上前,瞅了一眼,脸都扭曲了:“哎呦天啊,怎么给您咬成这样??”
小殿下紧紧闭着眼,但他的嘴巴死死咬在崇昭帝的的右手虎口处,不说口水,其他大拇指和食指上也都是咬出来的牙印子,印子很深。
他连忙净了手,跟叶小远一起,把崇昭帝的手从曲渡边嘴下解救出来。
余公公看着都疼:“陛下,您怎么不早说呢。”
崇昭帝甩甩手,“……朕当时在上朝!怎么能说?嘶,咬人的力气真大。”
死要面子活受罪,他是生等着朝臣都走了,自己回了紫宸殿才说的。
杨太医进来给崇昭帝惨不忍睹的手缠上了圈纱布,崇昭帝指挥道:“你给朕手指头上也包好,朕顶着牙印怎么见大臣。”
“是,”杨太医依言给他遮住,给他看完后,就将注意力集中在曲渡边身上了。
“温度似乎还是没怎么降,陛下,小殿下一直没醒来吗。”
崇昭帝道:“上朝的时候有次差点被吵醒。”
杨太医很头痛,他行医治病这么多年,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但是七皇子的温度怎么就降不下去呢。
上次好像也是这样。
这种温度,得烧傻了。
“殿下不宜盖的太厚,可取些酒来擦拭身体,待会儿微臣会再熬一副药出来。若是殿下醒了,记得叫他吃些东西,这样才有力气。”
话音一落,曲渡边耳朵动了动。
刚才还趴在床上熟睡的小孩,竟然慢吞吞爬了起来,一双烧的发懵的眼睛看向崇昭帝。
“…吃饭。”
崇昭帝:“……”
他赶紧叫人:“去准备些七皇子爱吃的食物来。”
曲渡边垂下头,脑袋往前一栽,崇昭帝伸手抵住,后者就接着他的支撑,自己一点力气都不使,打了个哈欠。
“吃…宣娘娘还有郭娘娘做的饭……”
他还记得跟宣妃的饭搭子约定。
曲渡边脑海里又蹦出来一碗丑兮兮的汤,想了想,补充道:“那天,礼日,饭,也想吃。”
脑门烫的都能暖手了,这孩子还惦记着吃的。
崇昭帝:“去,让人去顺宁宫走一趟。至于礼日那天的饭……”
叶小远还记恨着:“光禄寺准备的。”
“那不是光禄寺准备的,是徐家的麦咸羹,给小孩子吃的酸汤,”崇昭帝解释了一句,沉吟片刻,“包有福你走一趟吧,找徐见岩……不,他做的太不正宗,卖相太丑。去持剑侯府,找侯老夫人要一碗来。”
叶小远:“?”
记恨变作尴尬,他默默在记仇的小本子上划去了一笔。
包公公:“奴才这就去,保管叫小殿下喝上最热乎的!”
一拨人去了顺宁宫,包公公出宫后骑了快马,直奔持剑侯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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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府。
徐停凤不知道自己的手艺被皇帝嫌弃,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怪道今日天气不好受了凉。
他昨晚收到持剑侯府大伯母的传信,信中隐晦说了楚家的事。
楚家的下场已经定下,家族覆灭对他们来说是结果,但对其他人来说是开始。
楚家在东沉河宝江坊经商,人死了,财富还在。
大伯在北疆,大伯母无法明面上插手,二伯一家愚蠢蒙昧,一心攀附,也不像是能给他小侄儿出气的人。
楚家既下了手,就莫怪旁人落井下石。
宝江坊距离京城遥远,沿河两岸经济发展很好,可以趁此时机收几条干净的线,收拢起来,以后存给小侄儿当零花钱罢。
窗外竹枝弯弯,徐停凤摆开一局棋。
他对面坐着一位紫衫青年,两人年纪相仿。
“我都要走了,这般帮你,你还摆棋欺负我?”
徐停凤笑说:“这次玩别的,五子棋,听说过没有?”
紫衫青年从没精打采到精神饱满只花了一秒:“哦!我知道,玩这个啊,来来来。”
徐停凤笑而不语。
一分钟后,紫衫青年从嘻嘻变成了不嘻嘻。
他扑腾双手,恼怒道:“换成五子棋输的更快了!!你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
徐停凤:“围棋太慢,此去东沉河,乃一速字,”他坐在轮椅上,拱手朗然一笑,“快棋赠君,一路平安,速抵宝江。”
紫衫青年哼了一声。
“就你会说,放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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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剑侯府升起袅袅炊烟。
侯老夫人亲自下厨。
她做这个很拿手,因为时间紧凑,方妈妈也来帮忙,两人合力,一锅正宗麦咸羹新鲜出炉。
侯老夫人恨不得直接把锅塞到包公公怀里。
“吃不了,真的吃不了。”
侯老夫人:“我担心七皇子饿着啊,你多拿点,哦对了还有。”她急匆匆扒拉出来了一包用小绿瓶装着的药丸,“若是喂不进药,用点药丸也成,听公公说,七皇子是被吓着的,又吹风受凉,这药边军常用,管用的。”
“回去之后交给太医看看,问问他们小孩子能用的剂量。”
包公公:“是。”
“还有些东西……”
一刻钟后,包公公已然大包小包,双手拎的满满的,在侯老夫人‘你可以的’视线里,奋力翻身上马。
累得半死回到皇宫。
曲渡边已经吃上了顺宁宫送来的饭菜。
郭常在的手艺偏酸辣口,曲渡边爱吃这个,御膳房的虽然好吃,但是偏甜,吃多了会腻。
包公公将酸汤呈上来,还热乎着。
曲渡边凑过去深吸一口,酸香酸香的。
崇昭帝:“侯老夫人还交代什么了?”
包公公一一拿出来摆在桌面,“给了些治疗发热的药丸,百病消草药小枕头,七零八碎的小点心,只给了东西,旁的没有交代。”
崇昭帝:“嗯。”
目光落在百病消小枕头上,他记得月清好像也做过这个,亲自指挥炮制草药,但是还没来及做完。
侯老夫人一个人在京城,怕是孤单,枕头应该是早就备好的,趁此机会送了进来。
“你外祖母很疼你,以后抽时间,可以去看看他。”
曲渡边:“?”
他缓缓把模拟度降低到零,让自己的大脑可以清晰思考。
徐家算他外家,天生有关系的,他多少都得关注关注,所以陆陆续续从叶伴伴那里掏出来不少信息。
便宜爹这种皇帝,死要面子,心眼还小,他外祖父手握兵权,镇守北疆,便宜爹不可能不忌惮。
维持和平的原因就是他外祖父没有继承人。
要是没猜错,便宜爹后续还会选新的人去北疆,逐步替代他外祖父,平稳过渡军权。
但是如果他,一个皇子,因为亲近,导致老侯爷不放权也不分权了,存有夺嫡之心把控北疆,便宜爹晚上岂不是得睡不着觉。
阻隔他跟侯府亲近才是小心眼老登会做的吧。
若要亲近,起码得等到北疆那边有了可以接替老侯爷位置的人出现才行。
他可不信短短几日相处出来的亲情,能让皇帝给权力让步。
所以这是狗爹的试探?
思及此,曲渡边一脚踹飞小枕头,嫌弃道:“谁稀罕,破破烂烂。”
“……”崇昭帝不可置信,“这是你外祖母亲手做的!你娘亲的娘亲!”
“丑,脏脏。”
他还拍了拍自己的脚丫。
“外祖母,不认识,不想用,我有更好的。”
崇昭帝盯着那被踹飞的枕头,想起月清怀孕时候辛苦做枕头的模样,想起侯老夫人在这小崽子第一次生病的时候,急切进宫,磕头求他的模样……内心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
他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你外祖母多大年纪了?早早给你备下这个,你半点不知道感激吗。”
曲渡边困困的打了个哈欠,“吃饱了,想睡觉。”
“……”
崇昭帝叫人把枕头捡起来,随手拍拍,把曲渡边现在枕着的枕头扔了,换成了这个草药枕。
他黑着脸强硬道:“以后你就枕这个!”
“哦,”曲渡边摸了张纸,以及炭笔,趴在床上佯装画画的模样,“随便啦,都可以。”
随你怎么说,人家都没什么反应。
但就是没反应才最气人。
崇昭帝梗了一下,苦口婆心:“侯老夫人是你外祖母,你虽然是皇室子弟,但以后也应该去拜访,她对你好,你该对她孝敬些才是。”
小孩极其敷衍的点头:“嗯嗯嗯。”
他还打了个哈欠,“可是我回头还些礼物不久好了嘛,父皇都要给我选新母妃了呀。”
崇昭帝深吸一口气,所以原来的就不重要了是吗?
原本在崇昭帝的设想中,等过几年,小七可以放出去跟持剑侯府亲近,毕竟每个皇子都有外家,以后才好制衡。
但要是太亲近持剑侯府,在兵权收回来前他一定会出手制止。
药枕勾起他对月清的怀念,觉得小七多病,亲近下孤单老人也没事,没想到这孩子今天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对外祖母尚且如此,对他已逝的母妃又能记得几年?
但是不管代入谁,崇昭帝都越想越觉得心梗,看着那被小儿子当脚垫踩来踩去的小枕头,他心里头竟冒出一丝同情。
要不今年过年的时候,还是让这小崽子去看看侯老夫人吧。
忙前忙后,只落了个嫌弃,她也挺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