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墨色遒劲有力的钢笔字和照片里白色的画面形成鲜明对比, 宋度然怔怔地看了照片好几秒，好像是等他看够了之后，裴尚才缓缓走过来, 把相框立起来, 重新摆放回刚刚的位置角度。
宋度然看着他的动作，想象着裴尚每天坐在办公桌前盯着自己的照片，还有这格格不入的镶钻外框, 脸上有些发红, 心里又被这个有点土直男的行为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这张照片，什么时候到你这儿的？”
“回。”
裴尚纠正宋度然的用词。
“很早。”
“宋明兆不是不讲理的人。”
裴尚嘴角微哂，语气却还算轻松。
宋明兆的确很讲道理, 但问题是裴尚根本没理啊……
宋度然都想象不到裴尚是什么理由，让宋明兆心甘情愿把这张照片送给自己弟弟的老公的表哥……
【难不成他俩都是天才？】
裴尚看着宋度然仍有惊讶的神情，扬了扬嘴角, 伸手直接拉在他手上把人从桌子上接下来：
“走了。”
宋度然被他拉着手，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个镶着钻的相框，想到裴尚写得那句“星光璀璨”，问裴尚：
“你们赚大钱的总裁是不是都很迷信？”
裴尚微微点头：
“大多数人讲风水。位置布局、装饰摆设、悬匾题字等都有讲究。”
“你也是？”
宋度然给他用那个中二土土的镶钻相框找理由。
“我不迷信。”
裴尚边走边头也没回道：
“我只信和你有关的一切。”
-
秘书推开娱乐棋牌室的门, 裴尚带着宋度然一前一后走进来，坐在主位的张总是一个精壮的中年男性, 一旁是稍微年轻点的王总。
裴尚往进走，张总和王总同时站起来，宋度然注意到张总故意让了一下，让裴尚的手先握上了那个更年轻一点的王总。
“哎呦，裴总面子大哦, 我和王总两个人都得等这么久哦。”
裴尚和他握手后拍了下张总的肩：
“心情不错张总。赢牌了？”
张总掐了手里的粗支雪茄, 憨憨一笑, 感觉裴尚一提到赢牌这两个字就笑得更开心了。
“哎哎，这位是？”
张总注意到宋度然，和裴尚握完手之后就上下好奇地打量着宋度然。看两眼宋度然看两眼裴尚：
“裴总，这位、这位？”
四十来岁，正是藏不住心事的年纪。
“哦，小宋，我新来的实习助理。”裴尚看了一眼宋度然。
宋度然：“？”
又演？
“会洗牌切牌吗？”
裴尚朝牌桌上已经放好的两幅扑克牌看去。
宋度然皮笑肉不笑地朝他笑了笑，走上前帮忙洗牌。
“哎哎哎，不对啊，不对。你小子什么时候缺过助理？而且你不是只要四十岁以上的吗？”
张总和裴尚是多年商海共沉浮的朋友，对彼此的为人风格大致都了解。
更何况都是混金融圈的老狐狸。
【看你怎么编。】
宋度然立马趁洗牌空档幸灾乐祸看了一眼裴尚，没想到目光还正好和裴尚对上了。
裴尚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像是有些为难笑了一声：
“本来我确实不需要。无奈小宋刚回国不久，受他母亲之托，一定让我亲自带几周。”
【不是哥，你真张口就来啊？】
宋度然睁大了眼睛。
比宋度然眼睛睁得更大的是张总和一旁的王总。
裴尚在圈子里什么地位、什么狗屁性格他们都清楚，能让他心甘情愿留个小孩子在身边当助理的，究竟是哪位神通广大的贵妇人？
张总卡壳了一下：
“不知道是小宋……宋少的母亲是哪位？”
裴尚摆摆手，故作神秘地看了张总一眼，轻轻摇了下头。
如果裴尚说是受父亲之托，他们还能大概猜猜京城里的哪个宋家。又是刚回国，又是母家，没头绪，真没头绪。
“不是，裴总，京圈二代三代圈子里，有这么漂亮的男孩吗？”
张总显然还是很疑惑。
他的疑惑过于真诚，让宋度然有些分不清是故意捧他还是真的觉得他好看，一时间脸色有些发红。
裴尚坐在沙发上，看着牌桌前耳朵微红的宋度然，稍稍皱眉：
“漂亮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来吧，打牌。”
“你小子……”
张总难以置信地看着裴尚，难怪这小子能一直单身这么多年。
几个人都坐在了牌桌上，刚开始宋度然进来的时候张总压根没想到他能留下来，现在人数变了，这三个又都是年轻人，直接提议打现在流行的二对二掼蛋。
“怎么分家？抽签还是你照顾你的小助理啊？”
张总手里拿着两枚骰子玩弄。
裴尚朝宋度然那边看过去，宋度然这半天也看明白了，张总算是牵线的，这场牌局真正重要的或者说甲方是王总，立马斩钉截铁开口：
“抽签！”
裴尚：“……”
张总看着宋度然漂亮一脸单纯的目光，把雪茄重新叼回嘴里，笑着问：
“你确定吗小朋友？我们可都是老手了啊。”
“确定，抽签。”
宋度然依旧坚定。
他坚定地连裴尚都愣了一下，张总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调侃他：
“怎么混得裴总，亲助理都不愿意和你一组。”
宋度然想反驳一下，裴尚没说话，已经把两颗骰子压在骰盅里，推到宋度然和王总面前：
“一单一双，你俩盲挑，我和张总选单双配对。”
裴尚很快给出了方案，张总思考了一下，这么玩就是裴尚和他一定对家。他立马表示赞同。
“等等，大小还按之前的老规矩？他能行么？”
张总在开选之前看了一眼宋度然。
宋度然不知道他们玩得多大，看了一眼裴尚，甜甜一笑眨眼：
“没关系。”
“输了从我工资里扣，对吧裴总？”
裴尚愣了一下，哼笑了一声没说话。
宋度然和王总选定筛盅，两人同时掀开一个缝看。
【1。】
【单数。】
【老天保佑裴尚，选双，选双。】
宋度然重新放下筛盅，满眼期待地看着裴尚。
张总大方地让裴尚先选，裴尚看着宋度然的眼神，把手伸向那颗“6”。
【对对对】
【拿6，拿6】
裴尚挑眉看了一眼宋度然，反手拿了一旁的单数。
宋度然：“……”
张总：“开吧。”
王总先把骰盅拿起来，双数。
“不好意思啊‘小朋友’，你和我一队。”
裴尚语气意味深长。
宋度然：“……”
张总只要和裴尚打对家就乐，四个人很快开始抓牌，裴尚按了个铃，没一会儿秘书敲门，各种香槟精美冷盘小食承在精致的银色托盘里呈上来，灯光也被换成了氛围放松娱乐的昏黄色。
他们三个在打牌的间隙偶尔说两句业务上的事儿，宋度然听不太懂，但越来越能感觉到王总是甲方。
他时刻盯着裴尚的眼神，准备等裴尚一个眼神就故意输。结果宋度然等了半天，裴尚什么动静都没有，倒是他自己越打越顺，每次的起手牌也越来越好。
茶歇的前一场宋度然和裴尚已经连赢两局了，他心想无论如何这局得输，结果直接抓到了四个王的王炸。等到最后被逼到坎儿上时候，才彬彬有礼地把四个王摆成一排放下……
“我靠。”
隔三差五泡在牌场的张总都惊了：
“小朋友，手气这么壮得吗？”
宋度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本来就穿着干净休闲的白衬衫，为了面试抓了头发，昏黄的灯光下一笑更魅力迷人了。
“这样，等你和裴总实习完了，还想历练的话，来找我。好久没见过运道这么正的年轻人了。不愧是贵人之子。”
张总说着就从西装里往出拿名片，手刚伸到一半儿就被裴尚用右手截住，直接从他手里用两根手指优雅地夺过名片：
“张总，这小朋友平时不打牌。也不开牌。”
张总愣了一下：
“谁说我就想打牌的？运气好的人，哪怕他什么都不干，待在公司里就旺。”
宋度然打量了一眼张总全身上下的穿搭，腰间别着的圆形和田玉腰挂，手腕上戴着的和西装格格不入的珠串，还有指头上的玉指捻，他应该就是裴尚说的那类很迷信的商人。
没等他名片又递过来，这次直接被王总拦下来了：
“老张，再旺也不能横刀夺爱。”
“不是，谁夺，他俩……”
张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辩解着看向裴尚，对方却靠在宽大的棕色沙发里，扭头看着张总，眼神深邃，一言不发。
“他俩……”
张总不明所以，但被这个气氛压迫下默默地又把名牌收了回去。
四个人吃了一点冷吃，裴尚给每个人递了一杯香槟，自己要拿的时候宋度然忽然清了清嗓子：
“裴总，您今天不宜喝酒了。”
裴尚看宋度然真的做起助理模样，愣了一下，还真没立马拿起酒杯。
张总把自己那口酒咽下去，忍不住惊讶道：
“可以啊裴总，你这哪是找助理，这是找了个人管着你啊。”
“张总说笑了。”
宋度然继续装着眉眼恭顺。
既然是牌局不是酒局，裴尚这个胃，能少喝一杯就得少喝一杯。
裴尚笑了笑，没反驳，用手指把香槟往远推了两公分。
张总在兴头上，王总兴致也不低，宋度然适时地提出身体疲惫想先下场，可以给他们当发牌荷官。
裴尚这次没有拦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宋度然之后同意了他的说法，和张总王总改打三人德州。
果然，宋度然一下来，裴尚从刚刚的几乎碾压连胜也中断了，浅赢了几局之后几乎把把都输，而且输得很妙，总之在输赢觥筹交错之间和张王二人生意谈得越来越畅快顺意。
张王二人酒劲儿牌劲儿越来越盛，宋度然趁机看了一眼裴尚，裴尚也不动声色回看他，裴尚自始至终滴酒未沾，两个人坐在牌桌的对面，手起牌落杯盏推碰之间，宋度然的眼神单纯直白，裴尚克制深沉。
四目对了一刹那，最终裴尚先别开眼睛，嘴角是抑制不住地起翘。
眼见牌打得差不多，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三个人又改骰子简单粗暴地比了会儿大小。
摇骰子运气成分偏大，裴尚又赢回来几局，直接把气氛推向高潮。
王总赢得舒服，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意思很明显。
张总就算牌瘾再大也得收收了，又连赢了两局之后直接一口干了一整杯香槟，不知道是什么上头，最终忽然拉着裴尚：
“裴总，一次定胜负，敢不敢。”
裴尚被他张扬肆意的神态感染到，也跟着眉眼舒展地笑了一声：
“有什么不敢？”
“你别急！这回赌点不一样的。”
“赌什么？你该不会想要我这个小朋友吧？”
四个人的气氛已经熟络起来，裴尚也没再绕弯子。
“啧啧啧，我又不是赖皮糖。我不要人，我要……”
张总边说边环顾了一下四周：
“我要你私人办公室里最珍贵的东西。你们别急，如果我输了，我这两个口袋里的东西，你选一个。”
张总说完霸气地指了指自己挂着的西装上衣。
他一说完王总立马露出一个惊讶地表情，皱着眉头朝裴尚使了使眼色：
“裴总，这得赌。”
看来他知道张总口袋里装得是什么。
根据他本人的穿戴打扮来看，可能是收到了什么上好文玩古董。
“你说的珍贵是指价值还是意义？”
裴尚问。
“都行啊，赢了哪个你小子不得记得张老哥？”
裴尚哂笑了一下：
“价格可以赌，意义不能奉陪。”
张总那股赌劲儿已经被勾起来了，一听裴尚这么说更来劲儿，心痒难耐地退一步：
“行行行，那就价格。有什么意义非凡的？博雅集团公章啊？”
他话一说完在场几个人都笑了笑，宋度然也跟着笑了一声，笑完之后回头看裴尚偶然看他的眼神，忽然后知后觉他说的意义最重的东西是什么了……
“张总的东西是什么？”
裴尚也蹙了蹙眉。
张总朗声一笑：
“老哥什么时候让你亏过？你就放心玩，左右两个口袋，只要你选得好，保你不亏。”
“等等。”
他抓起骰盅就要摇，裴尚忽然打断了一下：
“这个东西，如果我赢了，就当做给小宋的见面礼。”
“……”
“行。”
骰子一摇定胜负，张总杀红了眼，率先掀开骰盅之后爆出一声叫好。
极简规则下的一局胜负，他的点数相当好。
正当宋度然思考刚刚在裴尚办公室里看到过什么值钱东西时，几个人同时看到了裴尚的点数。
豹子。
每一颗骰子都是六个点，稳稳地停在桌上。
“Wow！”
这回就连王总都叫了出声，宋度然也难以置信地看着裴尚的手气。
牌局在极其具有戏剧性的一刻落下帷幕，裴尚按下铃，有人进来收拾，张总尚在震惊之余就听到裴尚说了一句“小宋的运气永远都很好”。
裴尚没带什么东西进来，宋度然装模作样帮他收拾，裴尚最终直接顺手摘下手表假装让他帮忙拿着。
他们三个告别，宋度然先回裴尚办公室等着，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晚上十点了。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宋度然在沙发上等得犯困，迷迷糊糊都要睡着了时候裴尚终于回来了。
他先去里间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走到沙发上轻轻拍醒宋度然：
“阿然，走了。”
宋度然双眼迷离地弹起来，揉着眼睛问：
“还去哪儿？”
“送你回家。还想去哪儿？”
“哦。回家，回家。”
宋度然摇摇晃晃站起来，从早晨起来练习面试到现在，终于能消停一会儿了。
他俩走出办公室，裴尚不崇尚领导不走员工不走的作秀式工作，大楼里几乎已经没什么人了。
他俩上了裴尚的私人电梯，裴尚开口轻声问：
“累了？”
宋度然点点头：
“不过还挺有趣。我很久没打过牌了。”
“你怎么前半场一直赢？”
宋度然开口问他。
裴尚像是有些没想到他这个问题：
“能赢为什么不赢？”
“不是……可你后半场也在输啊。我以为你是要故意输给王总？”
裴尚看着宋度然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能一直赢。但也没必要故意输。后半场输确实是因为我牌技一般。”
“可是你前半场……”
宋度然一脸不信：
“你前半场记牌算牌能力那么强，就像是知道我想出的每一张牌。”
宋度然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没想到裴尚直接笑出了声。
“你笑神魔？”
电梯到了地库门打开，裴尚微微摇头，嘴角仍是敛不住的笑意：
“没什么。”
他轻推揽了一下宋度然，两人一起大步往出走：
“对了，你想不想去秦总的公司实习？”
“你要给我走后门？”
宋度然眼睛一亮，有点期待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裴尚。
像一只舞蹈妲己。
两人走到车前，私人停车场里只有裴尚的三辆车，他站定看着宋度然：
“你想吗？”
“我……”
宋度然有点纠结。
他的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趁他很困的时候反复在他心里的道德底线上横跳。
“别想了。先来我这儿实习两周，干得好给你开实习证明引荐。”
“我靠裴尚你……”
“三个月的。”
“盖青艺的章。”
“。”
【三个月的。】
【实习证明。】
【没有一个大三学生能拒绝三个月的实习证明。】
“来不来宋助理？”
裴尚那双深邃的眼神故意眯起来，露出那种勾人的神态。
老狗。
宋度然看着他，满心地莫名其妙变成一个男大的妥协：
“明天几点上班，裴总？”
裴尚抿了抿唇：
“明天让老刘告诉你，这两周他是你的直管上司。”
“。”
【还和我上上下下起来了。】
宋度然用鼻子哼了一声，直接装模作样绕到驾驶位：
“你干什么？”
“给裴总开车啊。钥匙。”
裴尚看他漂亮的脸蛋的臭屁样儿，忍不住又笑了笑：
“从明天开始。”
宋度然眉毛一挑：
“怀疑我车技？”
“你忘记你刚刚喝过香槟了？”
宋度然：“……”
裴尚掏出钥匙，宋度然乖乖往副驾驶走。
临走之前看裴尚掏钥匙的动作，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问他：
“所以刚刚赢了张总什么？”
宋度然看到裴尚的目光显然闪躲了一下，语气有些沉：
“没什么。”
“没什么？张总赖账了？没给你东西？”
“没有，给了。”
裴尚的眼神继续躲过宋度然。
他越这样宋度然越好奇，走得离裴尚更近一点：
“到底是什么东西？文玩？古董？工艺品？”
裴尚有些无奈地皱了下眉：
“你真想知道？”
宋度然诚实地点点头：
“当然想啊。”
“而且，我记得裴总好像还说了一句送给小宋的见面礼。”
“这样，不用你送给我，给我看看总行吧？”
“难道领导现在就开始克扣员工了？”
宋度然问完认真好奇地拉长脖子，整个地库里安静地能听到两个人说话的回声。
裴尚就这么和宋度然僵持了一会儿，气氛沉默了几秒，裴尚忽然撩了撩眼皮，声音有些低哑：
“真想知道？”
“嗯。”
没等宋度然“嗯”字的尾音落下，裴尚忽然动作十分利落地从西裤里掏出一个盒子，边掏边说：
“张总左右口袋里都放了东西。”
“右侧的确是一个他刚收的价值不菲的玉坠。”
“但我当时盲选了左侧。”
话音落下的同时，机械盒子在裴尚的手指发力间灵巧的弹开，露出盒子中心一颗镶嵌着硕大钻石的戒指。
裴尚右手拿着盒子，身体压近宋度然，身体微微向前低倾，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不巧，选到了张总刚刚给老婆买的结婚纪念日钻戒。”
他像是在故意学着张总对宋度然说话的称呼语气，眼神中却又是自己惯有的狡黠和蛊惑：
“小朋友，还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