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完全不知道瑞伦是什么时候来的,在这里站了多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以瑞伦的角度只看得到背影。
塞缪尔下意识低头检查自己着装是否体面,然后羞恼地问:“有什么事吗?”
他没有继续在瑞伦面前逗留的打算,说完便准备绕过对方返回营地。
“我喜欢漂亮的东西,漂亮的首饰,漂亮的衣服,还有……漂亮的人。”瑞伦不打算放塞缪尔走,挡住他去路的同时,更朝他逼近而来,“我太期待咱们的‘下次见’了,于是远远望见你提灯离开营地,就用传送魔法赶了过来。现在,咱们可以好好聊聊了吗?”
身后是漆黑的树林,身前是行为古怪的精灵,塞缪尔开始怕了。
“我没有什么好跟你聊的。”他尽力维持声音的平稳,装出有底气的模样,但无意间攥紧的拳头还是把他出卖,“我想回去了,请让开。”
“你把头发剪短了,衣服……真是寒酸啊,看来跟着罗伊的确挣不到什么钱。”瑞伦充耳不闻,摘下无名指上的银戒指,递到塞缪尔面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这枚戒指就是你的了,拿去买称得上你的漂亮衣服。”
“我不要戒指,你再不让开我……我就喊人了!”
“只是喊人吗?不是用你那把威慑住巨龙的小匕首割开我的咽喉?”瑞伦笑眯眯地说着血腥的话,“被美人杀死也是绝妙的体验。”
塞缪尔可没有杀人的勇气,杀精灵也没有。
他从没见过这么疯言疯语的家伙,紧了紧兜帽,做好了激烈反抗的准备。
就在这时,背后黑暗的林子里传来了狼嚎,还有野兽跑动的声音。
塞缪尔回过身,下意识后退,生怕魔狼从背后扑过来。
瑞伦狡猾地调整了站位,让毫无察觉的塞缪尔自己退进他怀里。
惊吓当真是接二连三。塞缪尔反应过来的时候瑞伦已经把他抱住,在他耳尖附近轻轻亲了一口。
塞缪尔发出短小的惊叫声,抬起胳膊,想用肘部把瑞伦顶开。但瑞伦仿佛有所预料,提前退开,让塞缪尔挥了个空。
塞缪尔面红耳赤地瞪着瑞伦,胸膛里憋着口怒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骂,成了一只气鼓鼓的炸毛小猫。
“哎呀,还挺凶的……”瑞伦举起手投降,脸上却还笑着,一副占了便宜后嬉皮笑脸的模样,“戒指就当赔礼了,放在你帽子里,一会儿见。”
塞缪尔才不想收瑞伦的东西,更不想一会儿再见。
他废了翻功夫把戒指从帽子里拿了出来,结果抬头发现瑞伦已经用传送魔法离开了。
“塞缪尔!”
不远处传来罗伊的呼唤声,想来是狼嚎吵醒了他。醒来没有找到塞缪尔的踪影,语气间多有焦急。
林子里狼群的动静越来越大,塞缪尔赶紧往回跑,边跑边大声回应:“罗伊,我在这儿!”
距离不远,没过一会儿塞缪尔就看到了没来得及穿上铠甲、神色慌张的罗伊。他气喘吁吁地解释说:“我没事,只是去解手来着。现在是怎么了?那些狼为什么……”
塞缪尔暂时没提瑞伦的事,因为那家伙的行为简直莫名其妙,不便概括。
“我也不清楚,按理说魔狼应该不会靠近树林边缘才对,晚上对付起来很棘手。”罗伊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胳膊,确认无恙,“所幸它们好像不是冲这里来的,你没事就好。”
同样是肢体接触,塞缪尔对瑞伦感到不爽,对罗伊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想到这儿,他望向瑞伦的营地,随即发觉火光熄灭了,便指给罗伊看。
他们的营地的确不是魔狼的目标,但显然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塞缪尔观察到罗伊蹙起的眉头,小声问:“要过去看看吗?”
同行遭遇不测,将心比心地支援的才是罗伊的作风。
他快速穿戴铠甲,同时对塞缪尔嘱咐说:“你留在这里,我一个人……不,魔狼也可能转移目标,留你在这里不安全,你得跟着我。”
他有所犹豫,不确定自己能否兼顾保护好塞缪尔。
“我不怕,”塞缪尔抽出匕首攥在手里,摆出如临大敌的认真表情,“我可以跟着你去。”
两人小心谨慎地靠近瑞伦的营地,不等他们抵达,狼嚎声就开始渐渐远去,像是达成某种目标后撤离了。
不等昏暗的油灯将营地充分照亮,塞缪尔就能看出瑞伦的受袭,一片狼藉。
罗伊绕开散落一地的生活用品,提着油灯绕了一圈,终于在残破的帐篷背后发现了人。
塞缪尔小跑着跟上,见瑞伦跪坐在那里,暗色的斗篷染上泥泞,唯独那头惹眼的金发还一尘不染。
“你还好吗?”罗伊把瑞伦拉起来,询问他猎人的踪影。
“不知道,兴许是被魔狼拖走了。”瑞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解决了一匹,但能力有限,只有那一匹。”
他指向不远处黑乎乎的魔狼尸体。
“咱们要去救那个猎人吗?”塞缪尔问。
不等罗伊回答,瑞伦就抢先道:“太危险了,陷进魔狼领域的人只有死路一条,没必要冒险。”
到底是朝夕相处的搭档,竟然放弃得这么果断?
塞缪尔朝罗伊投去确认的目光。
罗伊神色凝重,半晌,他也点了下头,证明瑞伦的判断没错。
狼群已走,不必再神经紧绷。
塞缪尔一路举着匕首蓄势待发,直到这时才缓缓放下。
就这样,那个猎人被同行和搭档轻而易举地放弃了。
悲惨过往和敏感性格使然,塞缪尔本能地关注身边被孤立、遭受欺凌、经历悲惨的个体,还总将自己代入。
于是此时的他不受控制地产生同理心,觉得那人可怜得很。他宁愿是跟狼群鏖战一番,而不是直接收到猎人的死讯。
既然发生过一次袭击,此地就不再安全,要尽早收拾东西离开。
罗伊询问瑞伦之后的打算。
瑞伦说要把猎到的魔狼送去教廷,猎人已死,能领到赏金也算是个慰藉。
在塞缪尔看来那不过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人死不能复生,钱财于死人而言没有任何用处,而且瑞伦不一定会把赏金寄给那位猎人的亲友。
塞缪尔帮着罗伊打包行李,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口,令人不快。
罗伊看出他闷闷不乐,便问他怎么了。
因为心里想着,被人这么一问,心思就脱口而出:“如果我被魔狼拖走,你……”
话说了一半塞缪尔就后悔了。怎么选择都不算错,他这么问只会叫人为难。
于是他又改口:“抱歉,还是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罗伊看着塞缪尔停了一会儿,然后继续一言不发地把行李搬上马车。
塞缪尔找到自己的专属位置坐好,沉默地等着马车前进。
但罗伊坐在前面,迟迟没有挥动鞭子,低头思考着什么。
塞缪尔清楚他在纠结什么,主动缓和道:“别在意了,我是胡乱问的。”
但罗伊显然不想让这个话题不明不白地结束——
“进入魔狼领域的人还没有生还的先例,营救是徒劳的。”他突然开口。
得到答案的塞缪尔垂下眼帘。
他算不上失落,只是感叹果然如此,这才是理性正确的选择。他甚至开始自我催眠,教育自己不该这么同情心泛滥,优柔寡断。
“但人有血肉,有感情,也正因如此才是人。”罗伊侧过身子,继续道,“如果被魔狼拖走的是你,我想我应该做不到百分之百理性。
塞缪尔听出话锋的转折。罗伊的目光一直温柔地落在他身上,随着他抬起眼,两人的视线正好撞在一起。
“我会去救你,塞缪尔。虽然不一定成功,但我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