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才出狼口又入龙穴。
要离开空旷洞穴，躲进狭窄的通道。
这样想着，塞缪尔拔腿便跑。然而巨龙更快，立即伸爪将他的斗篷踩住。
塞缪尔的力气甚至比不过布料的韧性，被向后拽了个跟头。
他很快又爬起来，试图将斗篷从龙爪下扯出，拽了几下才想起来可以用匕首割断。
巨龙大概正在犯起床气，冲着塞缪尔发出震耳欲聋的龙鸣，震得人五脏六腑发颤，随之呼出的炙热龙息更是令人窒息，衣衫都仿佛被蒸干了几分。
巨龙接着展开翅膀，伸展四肢和尾巴。
庞大的身躯将洞穴衬得狭小，坚硬的龙鳞无所顾忌地摩擦岩壁，让整个山洞都为之震颤。
“对不起！我错了！”塞缪尔吓得大叫，“我不知道这里是你的地盘！”
他终于割断了斗篷，手脚并用地往洞口的方向跑。结果没跑出几步，巨龙就衔住了他的后衣领，抬起头，将他叼到空中。
塞缪尔像一只被捏住后脖颈的小猫，知道挣扎无用，蹬了几下腿就放弃了，胆小又无助地蜷起身子。
他没机会观察到巨龙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动作一滞，发散着攻击性的细窄瞳孔随即扩张成了胖枣核形，模样一下子随和清澈了不少。
仍认为自己处在生死关头的塞缪尔想起了布鲁伊莎。
虽然只要毁掉宝石，那个厉害的女巫就能如约而至，但在那之后就要跟她走了，那罗伊……
不过短暂迟疑，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巨龙将他抛向空中，塞缪尔害怕得紧闭双眼，等着自己被一口吞下。
可失重过后，塞缪尔没有摔进龙温热的嘴里，而是落到了光滑的龙鳞上。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正稳稳趴在龙的脑袋上，像个玩具一样被它顶着。
是进餐之前要戏耍一番？
还是嫌他太过瘦小懒得吃？
塞缪尔仍然胆战心惊着，还多了些欲哭无泪的绝望。
趴在龙脑袋上，这个高度就算摔下去也是要死的。
“既然你不想吃我，把我放下去好不好？”塞缪尔战战兢兢地央求。
他对龙能听从命令本不报希望，但龙下一秒却像真的听懂了一样，把脑袋低了下去。
只是这下降的幅度太大、速度太快，令他短暂地浮空，又吓出一身冷汗。
不管怎样，总归是更安全了些。
塞缪尔分不清这条龙是真的听话，还是误打误撞的巧合。
只见巨龙把脑袋放到了地上，伸长了脖子，一副很惬意的样子。它甚至还把眼睛闭了起来，完全不管塞缪尔了。
塞缪尔当然还想着赶紧离开。
他轻手轻脚地从龙脑袋上下来，因为鳞片过于光滑一个没踩稳出溜到地上，差点把屁股摔成四瓣。
他不敢喊疼，扶着腰小心翼翼地往洞外挪。
可刚走出几米，巨龙又把眼睛睁开了，视线分毫不差地追随着塞缪尔的身影。
它似乎不想放他离开。一觉得距离太远，就突然向前，用鼻子把他顶了起来，又把他带回了原位。
面对被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塞缪尔没能力反抗，只能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难免心慌。
但由于巨龙始终没做出什么伤害他的行为，他倒是不像先前那么惊慌失措了，开始思考巨龙行为背后的目的。
“难道……你是想让我留在这儿陪你？”
塞缪尔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然尝试跟龙交流。
只见巨龙上下颌牙齿相碰，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塞缪尔猜测这是肯定的意思，继续试探道：“那好吧，我这次不会走了，让我下去好不好？”
闻言，巨龙果真稍稍低头，让塞缪尔像坐滑梯似的平稳落到地面上。
塞缪尔很惊讶，他从没想到龙会是一种温顺又通人性的生物。
如此一来，塞缪尔便打算试着得寸进尺，看这条龙的理解力和行动力究竟怎么样。
“你可以帮我生火吗？”他问，“这里太黑了，我害怕。”
巨龙又发出一声“咔哒”。
塞缪尔松了一口气，站起身道：“那我去捡些灌木进——”
话没说完，巨龙尾巴一横，挡住塞缪尔去路，当真是铁了心不让他走。
那条尾巴能轻而易举地把骨头抽断，但巨龙控制得很好，只是轻轻贴在塞缪尔身侧。
塞缪尔抬头，注视着巨龙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可是这里没有燃料。”
很快，他听到巨龙移动到一边，发出类似于反刍或呕吐的声响，然后有什么半固体一类的东西落到地上，空气中随即飘来一股油腻的味道。
下一秒，烈焰从巨龙口中喷吐而出。塞缪尔花了几秒时间适应久违的光线，随后终于看清，是巨龙朝一处低洼地反刍了些还没消化干净的油脂作为燃料，再喷火引燃，造出了一个大火盆。
喷完火，这条暗红色的巨龙又趴回到塞缪尔面前，冲他眨巴眼睛，像是在邀功。
塞缪尔这时候已经全然把对龙的恐惧跑到了脑后，他丝毫没吝啬夸赞：“太酷了吧！好厉害！”
火不仅能照明，还能烘干衣物。
塞缪尔脱掉外衣和短靴，挂在附近凸起的岩壁。他身上只剩贴身衣裤，光着脚，张开手臂当起人形衣架，站在火旁烘烤。
巨龙等了他一会儿，很快失去耐心，再次贴上来，非要跟他产生肢体接触。
烤火烤得热了，巨龙凉凉的鳞片摸起来还挺舒服的。
塞缪尔顺势靠坐在巨龙脑袋旁，轻轻抚摸它眼睛下方的区域。那部分的鳞片更加细小光滑，手感格外好。
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得到放松，积累许久的疲惫涌上来。
塞缪尔昏昏欲睡，像要听睡前故事一般地问巨龙：“你在所有人面前都这么温顺吗？人们好像都很怕你，是不是误会你了？”
巨龙眨了下眼，用半透明的内眼睑。
“没有表示肯定……那你的意思是，在我面前是例外？”
“咔哒。”
塞缪尔很意外，稍微精神了些，报着八卦的心态问：“为什么？难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咔哒。”
“真的？什么时候的事？”
塞缪尔完全没印象，龙这种东西可不是随处可见的，真遇上一次必定会记忆犹新。
只可惜巨龙无法用语言做交流，面对这么复杂的问题无法做出明确回应。
“好吧，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我今晚可以留下来陪你，但明天必须要离开。”
巨龙侧躺过来，卷起身子，用尾巴圈住塞缪尔，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它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体型有多庞大，不过是撒娇，就弄得山洞轻微摇晃。
更令塞缪尔惊讶的是，巨龙完全把脖子下方的逆鳞露了出来。
那是唯一没有被坚硬龙鳞覆盖的地方，是它的致命弱点，可是却对塞缪尔没有任何避讳。
“因为我正在参与一场考核，明天就要结束了。”
塞缪尔把助手考核的事都讲给巨龙听，包括对通过考核的期待，以及近两天时间的努力与遗憾。
说着说着，他也不在乎巨龙能不能听懂这么复杂的经过了，就当是在用表达的方式排解负面情绪。
“虽然很不甘心，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我只能……”
一个念头突然钻入塞缪尔脑海——
龙鳞。
一片龙鳞的积分就足够通过考核，而躺在他身边的就是一只活生生的龙，有着千千万万片龙鳞！
“对，龙鳞！”塞缪尔兴奋起来，“可不可以给我你的鳞片？一片就——”
他忽然欲言又止。
龙鳞都是平整光滑地彼此嵌盖，塞缪尔不敢确定取鳞是否会和把人的指甲拔掉一样，给龙带来痛苦。
巨龙好像感受到塞缪尔的犹豫，用顶了顶他的手，让他继续。
“不，我不能伤害你。”
巨龙轻哼了一声，冷不丁地再次咬住塞缪尔的后衣领，带着他往洞穴深处走。
身体再次悬空，塞缪尔下意识紧张。但他很快发现巨龙动作轻柔，他虽然被叼着却很平稳。
几秒后，巨龙把他轻轻地放下。
塞缪尔发现自己脚下堆积着大片大片的岩石碎片，困惑地问巨龙要做什么。
巨龙又用脑袋拱他，他顺势俯下身子，把岩片捡起来看。
岩片比他想象得轻，又薄又干，呈现出一种非常晦暗的红色。
塞缪尔回头看了眼同样为红色但稍显鲜艳的巨龙，这时才意识到手里的并非是岩片，而是早早蜕下、干掉的龙鳞。
而且不止手里这一片，脚下的、堆成一座小山的，全部都是。
“竟然有这么多！”
接连经历不少惊吓和惊喜，现在的塞缪尔快要喜极而泣。他拿起一片又一片龙鳞，兴奋地打量挑选。
欣喜之余，塞缪尔又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可能不太礼貌。
“你把鳞片堆在这里，是不是觉得很宝贵？”他共情地询问，“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总之……我挑最小的一片带走就好。”
巨龙表现得慷慨大方，叼起最大的一片让他带走。
“不行，这片太大了，我不好拿。”
塞缪尔并非客套，说得是事实——这片龙鳞直径几乎有他半个人高。
和不让他离开时一样，巨龙很任性，一个劲把龙鳞往他怀里塞，弄得他盛情难却。
“好吧好吧，我收下了！”
巨龙还给塞缪尔展示了真正的宝藏。
传言不假，它们生性喜欢亮晶晶的金银财宝，会飞到四处掠夺，带回来装点龙穴。再勇猛的人也不敢轻易像巨龙发起挑战，于是这些宝藏只会永远待在龙穴里，越积越多。
坠着大颗宝石的项链，做工精致的拆信刀……塞缪尔看花了眼，富商宅子里的收藏品跟这里的比起来简直相形见绌。
巨龙示意塞缪尔挑些喜欢的带走。
塞缪尔自然要拒绝：“这些都是你好不容易收集来的，我不好意思带走，一片龙鳞就够了。”
可巨龙又叼起塞缪尔的后衣领，把他往宝藏堆里丢。
“好吧好吧！”
塞缪尔拗不过它，只得再次妥协。选了好久才选出一块最不起眼的小钻石，当着巨龙的面揣进口袋。
他不喜欢欠下太多人情，龙情也不行。
“其实你不给我这些我也不会忘记你的，咱们以后一定还有很多机会再见。你有名字吗？我给你取一个，再遇到就这么叫你，好不好？”
听他这么说，巨龙老实了下来，两只前爪并在一起趴好，乖乖等着取名。
既然是无敌的巨龙，肯定要起霸气的名字——
“灰烬！”
……
“熔岩！”
……
“致命烈焰！”
……
一连想了好几个，巨龙都不喜欢。
“你是不喜欢威风的名字吗？”塞缪尔托着腮帮子冥思苦想，“那……‘泡芙’？”
巨龙突然用脑袋蹭塞缪尔，还不断发出“咔哒”声。
原来是更偏爱可爱风的名字。
“好，以后你就是‘泡芙’了，我叫‘塞缪尔’。”
为了确保下次见面还认得出，塞缪尔决定也为泡芙送上一份礼物——
他捡起被他割掉的那片斗篷，裁成几绺布条。
母亲不光擅长编发，编绳也是异曲同工。塞缪尔小时候就跟着母亲学过编织手绳，可以用布条，也可以用草茎。
泡芙仿佛知道塞缪尔正在给它准备礼物，安安静静地趴在一边。
能戴在龙爪上的手绳可不能太短，塞缪尔编一会儿就拿起来比对一下。他很快发现布料不太够，于是转而决定系在龙角上。
泡芙特地歪过头，好让塞缪尔够得到，系上之后很受用地摇了摇头。
“你很喜欢？那真是太好啦！”塞缪尔开心地抱住巨龙，因为个子太小，更像趴在它身上，“我还要把你介绍给罗伊，他肯定不敢相信，我能跟一条龙成为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