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东延翻阅着许盛递过来的资料,白底黑字上,苏俞钰照片笑得很清纯。
光从这一份文件上看,她的背景,完全没有任何纰漏。
“全部都在这里?”贺东延抬眸看向许盛。
许盛点头,“目前来说初步资料只有这些。”说完,又连忙补充一句,“可能还需要再查几天。”
贺东延合上文件递回去,“让人继续查。”黑眸微微眯起,“查她和柳言熙的关系。”
往柳小姐身上查?许盛一愣,差点又脱口而出,话到嘴边才赶忙收住。
他低头,“是少爷,我清楚了。”
少爷做事自有打算,虽然他实在不理解这苏俞钰和柳小姐有什么关系,但他最好还是不要过问为妙。
“还有,”贺东延黑眸淡淡道,“今天的护工……”
许盛了然接话道,“少爷放心,我马上安排医院把他支走。”
“不用。”贺东延揉了揉眉心,“查一下他,今晚把资料给我。”
许盛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自家少爷说,“还有,让他明天开始,直接负责我的病房。”
顿了顿,贺东延又强调道,“明天早点到。”
许盛,“……”
许盛,“……?”
许盛低着头应了是,退出病房后,精明能干的眼镜下,终于浮现出一丝疑惑和茫然。
不是昨天还说同学很多吗?
怎么今天同学又可以了?
不止是许盛,陈旭也是一头雾水。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按生物钟醒了。
趿拉着拖鞋从房里出来,身上是白色背心,露着两条肌肉结实的胳膊,下面是黑色短裤。
餐桌上是陈晟和陈暄出门买好的早餐,有肠粉皮蛋瘦肉粥,还有几个包子。
陈旭和他俩打了个招呼,拉开椅子,敞着腿坐了下,端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昨天半夜没睡好,还有点犯困。
陈旭睡眼惺忪地往嘴里送粥,手机突然震了震。
——是个陌生号码,不过号码是临江的。
嘴里还含着粥,陈旭疑惑地接通,“喂?你好?”
“陈旭同学,”电话那边人道,“我这边是圣安医院人事部负责人,你今天方便早点上班吗?”
皮蛋瘦肉粥一咽,陈旭忙道,“方便的,我现在就来。”
那边人便“好的好的麻烦你了”就把电话挂了。
陈晟奇怪道,“哥你今天上班这么早吗?现在才刚七点多哎。”
“平时不是九点前就行吗?”陈暄也说。
“不知道。”陈旭也有点莫名其妙说,“忽然让早点去。”
……也不知道要干嘛。
虽然是这么想,陈旭做事还是很快,唏哩呼噜到了几口粥就回房间抓了件黑色冲锋衣,手机一揣,准备出门。
陈暄“哎!”了一声,“带两个奶黄包吧,哥你粥都没喝完……”
她还没来得及打包,玄关传来陈旭的声音,“不吃了,你吃。”说完,“砰!”的一声,门就关了。
陈暄看着手里的奶黄包,又看了看陈旭都没喝完还有大半的粥,顿时有些惆怅。
余光一瞥,陈晟家还在一个人没心没肺呼噜噜的吃肠粉,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哥这么早上班,你就知道吃,”陈暄骂道,“吃吃吃,连个再见都不说!”
陈晟顿时一脸冤枉,“放屁,我问了一句好不好。”
“你比我小,少跟我在这没大没小的,”陈晟怒道,“别以为我不敢收拾你。”
“你试试?”陈暄呵呵一声,“看看是谁收拾谁?”
“……好男不跟女斗,”陈晟梗着脖子,“别以为我怕你!”
两个人吵吵闹闹的时候,陈旭已经坐上了去医院的地铁。
本来他都觉得这次助学兼职泡汤了,没想到居然还让早点过去。
到了医院,陈旭和前台一说。
前台护士看了一眼讯息,“陈旭同学吗?”她说,“这样你直接上606就好。”
“……606?”
陈旭一愣,这不昨天那人的病房吗?
反应过来,他又问,“只去606?今天我没有别的康复工作吗?”
“对,”前台点点头,“上面安排的,以后你就只负责606这个病房就好。”
“……行,”陈旭迟疑了两秒,“谢谢。”
去了医务更衣室换护工服,陈旭望着镜子,心里不免狐疑,‘……难道说那个叫贺东延的要找事?’
这么一想,系脖子上最后一颗纽扣的手微微一停。
但真要找事,也不至于急着一大早叫他过来。
陈旭耙了耙头发,啧了一声。
反正这个贺东延在论坛上连个词条也没有。真要找事,顶了天不过打上一架。
就他那体格,感觉也没什么好怵的。
这么一想,陈旭便没有心理负担的准备上楼。
从医务室上住院楼要经过一条过道。这个点,过道里也没什么人。
陈旭不紧不慢的推着护理车,轮子压过过道,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
但慢慢的,身后又传来了“哒哒”的声音。
方头高跟鞋踩在地上,脚步清脆。
两种声音交错在一块,片刻后,都在电梯前停了下来。
电梯门打开,陈旭推着护理车进去。落后他半步的女人也跟着进来。
鼻间隐隐闻到清幽的香水味,陈旭下意识偏头看了她一眼。
进来的女人穿着一席烟灰色的长裙,上衣是同色的宽松短褂,阳光照在身上,能看到银绣的反光,乌发盘起,插着一根青黛翡冷头簪。
似乎是感受到陈旭的视线,女人望着着他微微一笑。
陈旭顿时收回视线,手指蹭了蹭鼻子,莫名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护理车隔着,那女人笑了笑道,“麻烦按一下6楼好吗?”
6楼?
陈旭一愣,慢了一拍,才按了6。
见陈旭按完6也没有按其他楼层,那女人也似乎有点诧异,但是又笑了笑,“你也去6楼吗,好巧。”
除了陈暄,陈旭对上任何女生,不,任何女性,总是有点说不出的局促,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天生的。
所以听人家开口说完,他也不知道回什么,只略微僵硬的点点头,点完头又觉得似乎有些生硬,又没话找话的补充道,“是好巧。”
女人挽过耳边的头发,态度和语气都很亲和,“家里小孩病了,我来看一眼。”
小孩病了?陈旭顿时有些吃惊,因为她看上去很年轻,感觉最多不过二十五六岁,竟然就有小孩了?
而且低龄儿童的住院楼在另外一栋,这里都是至少十二岁以上才能住院——那不就是说,她的小孩都起码十二岁了……?
陈旭一时不免有些恍惚,“……孩子这么大了吗。”
“是啊。”女人笑了笑。
刚好“叮咚”一声,六楼到了。
女人先一步出了电梯。
陈旭推着护理车,落后一步跟在后面。
只是越往前走,他心里越有种说不出的古怪预感……
而这种预感,随着女人的脚步逐渐逼近606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哒。”
高跟鞋清脆的声音在606房门前戛然而止,下一秒,陈旭便看到女人抬起手,在门框上轻轻一敲。
“东延。”女人声音温和说,“我能进来吗。”
陈旭,“……”
我擦,还真是那小白脸的妈妈。
贺东延既然是他同学,那他妈妈至少也要四十多岁。但是女人怎么看,就算往大了报,也最多算三十——四十是真的不可能。
……那看来只能是后妈了。
这么一想,陈旭推着护理车远远的站着,一时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沈舒意在病房门口站了小一会儿,里面才传来淡淡的一声“进”。
她唇角翘了翘,把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推门进去。
刚要把门合带上,却忽然一怔——刚刚在电梯里的那个身材高大,长相英气的护工,居然也在她后面。
护理车卡着门,沈舒意一顿,“怎么了吗?”
“我是负责这间房的护工。”陈旭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尴尬,“这位贺……病人按了传唤铃。”
真不是骗人。他本来都准备在外面等一会儿的,谁知道护士长都打电话让他快点进去了,说里面在找人。
这下是真没办法,陈旭只能硬着头皮把门拦下了。
沈舒意一顿,脸上绽开一个温柔的笑,“真的太巧了。”
她扶着门,让陈旭推着护理车进来。
陈旭推车一进来,就看见昨天那小白脸半坐在病床上。
他背对着窗,上午的阳光从玻璃窗外照进来,在他白的过份的侧脸上映出一小片柔光。不过逆着光,显得眉眼更深了,表情冷的厉害。
“过来。”
沈舒意闻言,微微一笑,快步便要走过去。
然而还没走出两步,病床上的人又开了口。
“沈秘书,”贺东延语气淡淡道,“我说的不是你。”
沈舒意脚步顿时一僵。
“陈旭。”
贺东延顿了顿,深黑的桃花眸望过来,“过来这边。”
陈旭,“……”
陈旭,“……?”
不是,我和你很熟吗?
沈舒意也完全没预料到贺东延会这么说。
步子当即顿了一拍,不过她马上调整过来,大方笑了笑,看向陈旭,“看来真的是太有缘分了,你和东延认识?”
认识?
陈旭一时语塞。
……昨天刚见面算认识吗?
他刚要说话,床上坐着的人便先开了口。
“他是我朋友。”贺东延说完,又看向他,“你不过来吗。”
无端端多了个“朋友”,陈旭嘴角抽了抽,也不知道这人是玩哪一出。
偏偏那人黑眸盯着他,明明话尾带了个“吗”字,但是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像一个疑问句,反而像个去掉否定词的祈使句。
迟疑两秒,还是推车过去——主要他是护工,也没有不过去的道理。
刚拉开椅子在旁边坐下,病床上的人便自然伸手过来。
陈旭,“……”使唤人倒是挺自觉的。
而沈舒意倒愣了一愣,秀眉惊讶的轻轻扬了扬。贺东延并不太喜欢别人的肢体接触,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不过这微妙的诧异马上被她收了起来。沈舒意挽了挽头发,没去坐旁边的软皮沙发,也拉了椅子在贺东延床侧坐下。
沈舒意笑了笑,有些歉意的陈旭道,“原来是东延的朋友,一开始没认出来,不好意思。”
“……没关系。”陈旭摇摇头,埋头继续帮贺东延按手。
沈舒意便笑笑,“不过,你不是东延的同学吗,怎么会在这当护工?”她说这话,是想旁敲侧击陈旭是什么来路,于是视线便一直望着陈旭。
陈旭刚要开口,贺东延又先他一步。
“他在这做助学兼职,”他语气平静,“我让他负责我的病房。”
陈旭刚张的嘴,顿了顿,又合上了。
他侧眼瞥了贺东延一眼,觉得这个人不太想他说话似的。
不过正好,陈旭也不是很想掺和。
他总觉得气氛有点怪——不只是气氛怪,这俩人也怪!
刚刚在电梯里,这女人明明说的是看自家小孩,那她应该是他后妈啊?
……可是这人又叫她沈秘书。
难不成是和后妈关系不好,所以不认她这个后妈?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后妈会去当秘书吗?陈旭感觉也有点说不通,心里古怪想,‘……关系这么复杂?’
沈舒意听完贺东延说话,心里扬了扬眉——助学兼职?
所以这个护工是圣保罗的特困生?但是特困生怎么会有机会认识到东延?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沈舒意面上并未展现分毫,便了然的笑了笑,“挺好的,你们年纪相仿,同学互相照顾也方便。”
说完,顺便理了理贺东延的被子,“这几天有好些吗?”
话说一半,沈舒意面色一怔。
她的动作被贺东延挡了下来。
贺东延收回手,“直接说爷爷交代了什么就好,我需要休息。”
病房倏地一静,安静的像能听到针掉下来。
这氛围简直是怪到极点。陈旭尬低着头,默不吭声的继续按贺东延的胳膊,耳朵倒是竖了起来。
连着碰了几个硬钉子,沈舒脸色依旧未变,还是笑的很温柔。
“是我最近做的有什么不足吗?”沈舒意顿了顿,“东延?”
贺东延,“没有。”
贺东延一脸淡然,“只是我不喜欢浪费时间。”
病房又默然两秒。
陈旭心里啧啧摇了摇头,人家那么好声好气的,还这么讲话,‘这人还真是不怜香惜玉。’
片刻后,沈舒意轻轻笑叹一声,像是纵容一个忽然叛逆期的弟弟,“好。”
“我就直说了。”她自然的挽了挽头发,“东延,你马上满十八岁了……我知道会长让你这么早考虑那些事,是有些强人所难。”
顿了顿,沈舒意有些无奈笑了笑,“如果不是会长催促,我也不想这样让你不开心……”说到这里,她声音低落几分,眼睫轻垂,“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贺东延微微偏过头。
捕捉到贺东延这个动作,沈舒意心底立马扬了扬眉,一丝疑惑这才烟消云散。
她就知道,肯定是因为她领了会长的令,所以贺东延才会忽然这么冷淡。
放在平日,他绝不可能对她这么拒人千里。
这么一想,沈舒意顿时终于放下心来,唇角也不易察觉的勾了勾。
……
贺东延目光落向陈旭漆黑的后脑勺。
陈旭听的起劲,脑袋里想也起劲,手上按摩早就心不在焉起来,连自己按错地方了都没发现。
黑眸盯着隔着被子在大腿不断摩挲的手。贺东延不悦的蹙了眉。
……这人到底是要按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