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费奥多尔真正的计划。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此刻——他只是想试探月崎的能力边界而已。
因为了解到月崎对外在形象非常注重——这种人一般在面对其他事物时, 也会对外形比较看重,买水果要买外表没有瑕疵的,挑家具要挑上漆均匀的——因此费奥多尔在一堆明显陈旧的杂志中, 将小说的外包装弄得最干净,好确保月崎选中这本小说。
进入小说后,首先展示的, 是依托于现实的游戏世界, 因为除了“血条”“游戏面板”以及不合常理的暴风雪外, 其他与现实无异, 所以很容易误导别人, 让别人以为只要游戏通关, 或者杀死他这个始作俑者, 暴风雪就会停息, 他们可以离开大楼,回归正常生活。
但实际上, 哪怕暴风雪停了, 显露的其他建筑也只是粗糙的色块——因为那些部分根本没有对应的建模。
整栋大楼, 连带着所有的一切, 都是游戏中的景象,是发生在休眠仓之内的事, 而眼前这个末日一般的世界, 才是爱伦坡设定的真正世界观, 是相对于“游戏”的“现实”。
费奥多尔故弄玄虚、费尽心机, 为了让众人在“游戏”里多待一会儿,大概挨了这辈子能挨的所有枪子, 还被下了过量的毒药, 为的就是拖时间, 好弄清楚月崎的能力到底能不能对爱伦坡的异能产生作用。
如果可以的话,作用范围是书中世界的方圆五十米,还是现实世界中的方圆五十米。
所谓的血条就是一个试探。
月崎没有血条,这在费奥多尔的意料之内,因为在月崎最初的认知中,发生在大楼内的事是现实,而血条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正常的现实中。
其他人的血条消失,意味着月崎被爱伦坡异能压制的能力开始占据上风,对周遭产生了影响,开始像剔除病毒一样,剔除不符合现实逻辑的事。
暴风雪消失,意味着月崎的能力影响扩大,且作用范围为现实世界中的方圆五十米,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差不多覆盖整个米花町的反季节暴雪消失,因为月崎的能力针对的是爱伦坡在现实世界中所写的整本小说。
他用能力,让小说中所有不符合规律的事合理化了。
所以看起来相当不合理的“游戏”在他的影响下崩溃,所有人都来到了小说描写的“现实”中,也就是眼前的这个荒岛。
也因此,费奥多尔得以确认一件事——
在他现在所处的小说世界中,绝对不可能发生任何破坏客观规律的事,异能不会存在,咒灵也无法存活,如果有人在这里死亡了,那就是从肉/体到灵魂的彻底的死亡。
不会像爱伦坡的异能那样,哪怕进入小说中的异能者死了,也不过是作为死者成为故事的一部分而已,只要有同伴帮忙破解谜题,回到现实中依旧可以活过来。
在这里死了,回到现实中也只会是一具尸体。
于是一个天然的、针对异能者的牢笼就这么诞生了。
只要月崎在这个小说的世界中,异能者进入小说后,就无法使用异能,加之这是个环境恶劣、难以生存的荒岛,只要操作得当,别说港/黑的重力使了,连超越者也可以在这本小说中被杀死。
这本小说,将成为所有异能者的坟冢!
吹来的海风有些冷,但费奥多尔因为激动,额头微微泛起了一层薄汗。
他看着月崎有些踉跄的朝飞船跑去,又在即将跑入海中的那一刻,忽然止住步伐。
费奥多尔走了过去。
“直接找人可能有些困难,要去飞船里看看吗?那里可能有能用的东西。”
费奥多尔转身朝飞船走去,然而月崎并没有跟上来。
“不去吗?”费奥多尔“好心”问道。
艾登直接做了月崎嘴替,粗粝的乌鸦叫非常有穿透力,“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对吧?肯定没安好心!”
这时远处的海平面忽然轰隆隆传来一声巨响,漆黑的烟雾涌上天空。
费奥多尔看着那烟雾,语气听起来很遗憾。
“确定不去吗?毁灭这个世界的火山活动虽然有所衰减,但还没完全平息,因为没了植物,所以连空气中的氧气都有所减少,待在外面其实并不安全,这个飞船虽然破,但还可以撑一段时间,里面还有空气净化功能,只要你想,待个几十年都没问题。”
月崎一直低头看着海面,头发凌乱的垂下看不清表情。
费奥多尔耐心等着,直至黑雾越来越重,如同黑云般层层压迫下来。
礼帽被月崎拿下来攥在手中,因为过于用力,帽子如抹布一般皱成一团,挂在上面的荆棘冠划破了他本就受伤的手,鲜血从绷带中渗出,鲜红的晕染开一片。
——他看上去不安又狼狈,似乎正依靠这个动作汲取一些勇气。
忽然月崎的嘴唇动了动,看上去像是在说些什么,但是海浪声太大,没有听清。
费奥多尔上前走了几步,想要听清楚。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在不远处炸裂——
“可恶,月崎,我终于找到你了!!!”
是漏壶突然出现在了岛屿的另一端,他也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失了相当于外置大脑的羂索后,此刻更是糊涂,这不妨碍他牢牢记住杀死月崎这个当下最重要的目标。
于是靠着这个目标,落点不幸在海里的漏壶硬生生爬上了岸,并将枪口对准了月崎。
费奥多尔眉心微不可见的一拧。
——糟了,差点把这个咒灵给忘了。
但有月崎在,这个咒灵说不定会……
他看向月崎。
月崎则抬头,视线上下扫视了漏壶一圈,最后落在了漏壶那颗火山形状的头上。
他定定看着,像是正在思索些什么,又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忽然问道:“你是诞生于哪种负面情绪的咒灵。”
漏壶对此很自豪,冷哼一声,报名号似的报了出来,“我诞生自人类对于大地的恐惧!可恶!要不是你,你们现在早死于火山喷发的熔岩之下了!”
等等。
火山?
费奥多尔眉心一跳,隐隐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他看向漏壶,却发现漏壶在月崎的注视下,身体越来越小,那颗火山脑袋却越来越大——竟然有了就这么就地变成火山的趋势!!!
不、不会吧?
费奥多尔笑不出来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对自然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
他的确如任何一位殉道者一样,做好了为理想牺牲的准备,但这并不包含着以如此荒谬的姿态死去——谁能想到好好的必胜局就这么突然变成生死局了啊!
有谁如此近距离的面对过火山喷发?
这要是不想办法,他和月崎都得死!
火山口开始冒烟,如同沸腾的开水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能顶飞壶盖。
费奥多尔转头看飞船,感觉岩浆来了飞船都挡不住。
他又去看漏壶,发现漏壶虽然越变越像火山,但是人类的双脚还没消失,又因为刚从海里爬上来,所以此刻站在靠海的悬崖边。
——当发现有东西着火时,把东西摁入水中,是所有人的第一想法。
费奥多尔觉得为今之计,只有一脚把漏壶踹海里。
但人力肯定是不行的,只能看那半截飞船还能不能动了。
他想叫月崎帮忙,但是月崎不动,只是缓缓抬头,灰蓝色的眼睛暴露在阳光下,宝石一般熠熠生辉,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忽然动了动。
这次费奥多尔听清月崎在说些什么了。
他在问——
“大陆是怎么沉的?”
费奥多尔心中升起一股荒谬感——都这种时候了,他居然在关心这个?!
然而月崎却反过来抓住了他的手。
费奥多尔一时间挣脱不得,只能回答:“是火山!火山爆发撕裂了大地,大地一块接一块下沉,最后只剩下了零星的岛屿!”
月崎手微微一松,费奥多尔立刻甩开,转身就往飞船残骸跑去。
漏壶的脑袋隐隐约约出现岩浆的痕迹,似乎连空气也为止沸腾。
费奥多尔进入了飞船的操控室,发现还剩一点燃料,足够这架破铜烂铁乌龟似的往前爬个几百米。
他回忆起之前爱伦坡给的人物设定,一边回忆一边操作面板,但月崎那双熠熠生辉的双眸却冷不丁闯入他脑海。
费奥多尔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不是绝望的眼神,也不是求死的眼神。
更像是……
忽然呲的一声仿佛什么东西消融的声音。
——是火山口冒出了一点岩浆,融化了地上的岩石。
费奥多尔来不及多想,果断按下操作杆。
破旧的飞船轰隆隆向前,原本沉入水中的后半截船体也挪了上来,里面三只睡眠舱破破烂烂,不见人影——可见的确如费奥多尔所说,中原中也等人打破睡眠舱,跌入了海洋。
漏壶的身躯还在变大,似乎即便变成一座超级火山。
飞船路过月崎。
费奥多尔余光扫过,发现那人还是站在原地,还是那种眼神,还是看着漏壶,双手紧紧攥着荆棘冠,有血从伤口里流下。
费奥多尔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
飞船撞上半火山化的漏壶,发出雷鸣般的巨大声响,随后和漏壶一起,往悬崖下的海面跌去。
费奥多尔开始冷静的找逃生的出口。
他翻出仅有的一些物资,又找到了攀岩用的工具,然后将钩锁扔到峭壁上的石缝中卡住,背着物资包,抓着钩锁连接的绳子,不怎么熟练的从飞船中荡了出去。
月崎那双眼睛依旧浮现在他脑海。
费奥多尔忽然明悟了!
那根本就是一双——
孤注一掷的眼睛!
他狠狠撞到了岩壁上,抬头,月崎用那双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海面,手中的鲜血落到了费奥多尔的脸上。
费奥多尔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紧紧盯着月崎手中的荆棘冠,看着他的手越抓越紧,然后缓缓的、坚定的、果决的,将荆棘冠狠狠转到了底!
**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提问!我现在吃的冰淇淋是……”
“果戈里,我查到那天在邪教总部发生的具体事情了。”
西格玛的声音打断了果戈里的读条,果戈里动作一顿,不自觉的将手机贴近了耳朵。
“嗯哼,所以是什么呢?”
手机另一头的西格玛缓缓开口:“别西卜大人降临于世,将能操控时间的荆棘冠赐予了地狱的使者。”
——地狱的使者自然指的就是月崎。
果戈里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句话的意思,“所以你的意思是,月崎现在能控制时间?”
得到西格玛肯定的回答后,果戈里缓缓放下手机。
——虽然对于操控时间的叙述语焉不详,但他觉得,费奥多尔很可能要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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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这是新入职的月崎先生。”
“月崎,这是岩石部的前辈们。”
天使上田小姐将月崎领到了岩石部门前。
月崎刚入职时,还没被地狱发掘内心的中二之魂,打扮斯斯文文的,微卷的短发耷拉在脸颊两侧,穿着端正的西装三件套,鼻梁上还挂着一副银边眼镜。
结果刚一推门,眼镜就因为迎面而来的热气腾起白雾。
月崎摘下眼镜,看见岩石部占地面积极大的办公室内,人如部名般的站着三个岩石一般壮硕的汉子,以及两个高挑的女士。
月崎站在其间,像是刚结束熬夜的白领误入健身房。
他眨了眨眼,安静了几秒,才有些迟钝的打了个招呼。
岩石部的人聚集在一起,好像在忙,因此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过了几秒,岩石部部长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转过身,露出了身后正在调试的一座火山。
“啊,你好你好,随便坐,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部长爽朗的挥手,然而话还没说完,身后的火山就突然喷发了。
岩浆铺天盖地,织成一片红雨,又狠狠砸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