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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岛,极光庄园。
一座球形建筑伫立在波光粼粼的人工湖畔,建筑外墙反射着黯淡的日光,如同一个巨大的肥皂泡漂浮于水面。湖泊本身则悬浮在空中,从浮光岛下方往上看,就像一块净度极高的蓝宝石,实乃24世纪最伟大的人造奇观。
庄园并不对外开放,而是专属于浮光岛权贵们的私人会所,只有受到邀请的客人才有资格入内。
今晚的客人并不算多,此时,都集中到一个名为“剧场”的场馆内。
珠光宝气,妆容浮夸的宾客们零零星星,三五成团群,陷在阶梯排布的骆马绒沙发里,手捏红酒杯,头戴银色护目镜,百无聊赖地盯着三百六十度环绕的球形巨幕,沉浸式观看《黑须弥》直播。
他们的脸上都挂着欲望被过度满足后的疲惫与厌倦,兴奋阈值极高,却还要装出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推杯换盏间,顺便把见不得光的生意谈了。
人群中时不时传出几声虚伪的惊呼和调笑,还隐隐约约能听到黎述和陆西沉的名字。
“干,我买的玩家死了。”一个大腹便便,染着红色鸡冠头的男人摘下护目镜,猛地摔在地上,“废物!真他妈的废物!”
被鸡冠头的动静影响,一旁翘着二郎腿,流里流气坐着的青年也摘下眼镜,不爽地瞪了过来。
鸡冠头缩缩脖子,颈后赘肉堆叠成几层,搓着手,坐到青年身边,脸上浮着谄媚的油光:“二少爷,没打扰您吧?”
这位二少爷,名唤黎迁,是黎家掌门人黎政道和原配生的小儿子,从几十个受精卵中经过层层挑选脱颖而出,在最尖端的人造子宫内妊娠,接受最顶级的精英教育,到头来,还是养成了一个荒唐人。
看着黎迁遍布血丝的双眼,鸡冠头心想,这是赌狗的眼睛,赌红了眼啊!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能进入极光庄园的客人背后利益都盘根错节,谁也惹不起谁。
黎迁没有继续发难,只冷笑着反问:“呵呵,你说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冲动了,搅了二少的雅兴。”
鸡冠头嘿然一笑,坐到黎迁身边,沙发跟跷跷板一样,当即陷下去一块。
他大声招呼机器人侍应生:“去,再开一瓶葡萄酒来,要三百万一瓶的罗曼·康帝,比这便宜的都剌嗓子,就当是给二少爷赔罪了。”
黎迁眉头紧锁,放下酒杯,杯底与机器人手中的托盘磕碰出一声脆响。
看到黎迁浑身酒气,满面怒容,鸡冠头心下纳罕,又是谁触了这位太子爷的霉头?
他环顾一圈,瞥见角落里一对耳鬓厮磨的野鸳鸯,顿时了然于心,阴阳怪气地问:“后边坐着的那一位,怎么看着像是……?”
“你想说什么?”
“哈哈,没什么。”鸡冠头左手虚握成一个圈,右手食指在虎口处磨蹭,露出猥琐的笑容,“哦哟,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哦,原来是翟先生和他的,咳咳。”
后半句,他却不敢再挑明了。
不过,黎家那堆烂.裤.裆子的破事谁不知道?
黎政道和他新娶的小夫人各玩各的,小夫人还是个男的,听说对初恋余情未了,于是重金投资了复制人项目,倒真给他折腾出了一个又一个白月光的替身。可往往到手几个月就玩腻了,前面十位复制人都不明不白地死掉,如今上手了第十一位,正如胶似漆呢。
机器人侍应生妖妖娆娆地走来,起开瓶塞,把葡萄酒倒入快速醒酒器,半蹲下身,胸口挤出傲人的弧线,给他们一人倒了小半杯。
葡萄酒香气四溢,甜润轻盈。
“……翟星律那个万人骑的婊子和他的充气娃娃。”
黎迁横了鸡冠头一眼,帮他把后半句话补充完,接着,抿了口昂贵的红葡萄酒,却被酸到牙倒,气得扬手一扫,将侍应生手里来不及撤走的托盘掀翻。
哗啦。
酒杯摔得稀碎,酒瓶骨辘辘滚落在柔软的地毯上,葡萄酒洒了一地,浸入地毯,犹如一滩血迹。
鸡冠头闹了个脸红脖子粗:“二少,您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这就过分啦?”
黎迁也是个混不吝的,踹了脚酒瓶子,踩着地上的玻璃碎片,用鞋底碾了又碾。
侍应生跪下,卸掉手掌,手腕处无声地伸出吸尘器,准备清理现场,却被黎迁完全无视。
“既然如此,那六百万算我账上,就当给您赔罪!请自便,走了。”黎迁嬉皮笑脸,一边晃晃悠悠地走到上面一排座位,一边呸啐了口唾沫,“六百万,呸!什么东西也配当着我的面砸钱?!”
说完,黎迁东倒西歪,瘫倒在沙发上,戴好护目镜,笑脸遽然一收,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
处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才有喜怒无常的特权。
鸡冠头攥紧拳头,眼皮直抽抽,暗暗诅咒黎迁这赔钱货赌啥赔啥,最好把黎家老底儿都赔光才好!到时候,哪有他嚣张的份儿?
他们这边的热闹,吸引了剧场内部分观众的视线。
然而没过多久,球形巨幕上就出现了思拜诺斯的蛇环标志,观众们又把目光移了回去。
鸡冠头板着脸落座,他身后的黎迁,还有坐在复制人大腿上的翟星律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巨幕。
“我谨代表思拜诺斯集团,欢迎各位的到来,”因图的声线像死亡心电图一样四平八稳,“第二轮投注即将开始,请在终端内为您看好的选手、喜欢的副本加注,生存还是死亡只在您一念之间,为他们助一臂之力吧!”
话音未落,气氛瞬间被点燃,空气都燥热起来。
剧场里的观众,与数百年前赌马场内,为赛马投注的达官贵人们并无不同。
黎迁咬着拇指,指腹在齿缝间摩擦,眼底猩红如血。
他勾勾手指,打开终端的全息投影,心想,外头那帮傻逼还以为副本是由游戏部门策划的呢,殊不知……
真正的游戏策划另有其人。
今晚,他赌黎述会死在王婆婆手上,可惜人没死成,让他输了点小钱。
但是问题不大,只要副本再加点难度,黎述必死无疑,等游戏结束,他就能稳稳收米。
想到这儿,黎迁美滋滋地戳了下加大副本难度的氪金选项,但是下一刹,他的手指陡然一僵。
“因图,‘无法投注’是几个意思?”
黎迁噌地站起来,把面板转向巨幕上的环形蛇骨,啪地摔了一巴掌,半透明面板就像泡沫一样悠悠飘向球形巨幕,在触碰到屏幕的刹那破碎。
“跟老子玩儿阴的是吧?!”
“抱歉,黎先生。”因图的声音在剧场内环绕,“《观落阴》副本难度已达到理论最大值,无法再行投注,请选择其他副本进行助力吧!”
“放你爹的狗屁。”
“无法识别,黎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傻逼AI!”
“自公元2203年思拜诺斯成立之初,因图就是集团的人工智能,为集团和人类社会的发展做出诸多积极贡献……”
“闭嘴!”
黎迁无能狂怒,见所有人都看过来,也不好把借游戏弄死黎述的想法摆到台面上,登时气得像条河豚,咬着后槽牙坐下。
忽然,不远处的沙发卡座传来一道慵懒,沙哑,听着让人发酥的嗓音:“……嗯?投注?当然的呀,我家小朋友还在游戏里呢,老爷子贵人事忙,没工夫照顾他,我这当人后妈的总不好坐视不管,叫小朋友平白受了委屈。”
黎迁循声望去,果然是翟星律那个贱人!
翟星律也没比黎述和黎迁大几岁,却一口一个小朋友,叫得黎迁直犯恶心。
只见翟星律跟没骨头似的,坐在一位金发碧眼的帅哥腿上,纤细的胳膊环过帅哥肩膀,像摸一条沉默的大狗一样,托着金发男人的下巴。
翟星律微笑着,遥遥向黎迁的方向举杯,并发表祝酒词:“投注两千万,就赌……黎述平安无恙。”
黎迁恨恨瞪了翟星律一眼,好么,这是要跟他唱对台了?
仿佛看穿他的心中所想,翟星律吧唧亲了金发帅哥一口,笑着说:“这叫风险对冲。再投注两千五百万,给副本加一条正向支线,麻烦你咯,因图。”
所谓正向支线,是让玩家们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支线剧情,与之相对应的负向支线,则会把玩家们推向死亡的深渊。
翟星律来这么一出,相当于黎迁今晚砸的钱一半儿打了水漂,即使想再加负向支线,氪金通道也已经关闭,来不及了。
“你——”
“嗯?”
黎迁深吸一口气,随即,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坐回沙发上,长腿交叠,鞋底一尘不染,嚣张地踩着前排座椅靠背。
“《观落阴》已经开始了那么多天,哪怕有正向支线,黎述找到找不到还另说,他也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哼,那就祝他好运吧。”
翟星律微微摇头,银色长发宛如落霜的柳枝般垂落,摆出后妈的谱:“小迁,你这么说,爸爸听到了该有多伤心?他老人家最愿意看到的就是你们兄弟三个兄友弟恭,一家人和和美美。”
兄弟三个?
一家人?
黎迁简直想笑,于是乎,他嗤地笑出声:“你还挺关心我那位弟弟。”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翟星律手指撩拨银发,在指节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端的是风情万种,“这是我应该做的。”
黎迁都快吐了!
巨幕上,蛇环徐徐旋转,令人眩晕。
【正向支线载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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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极光庄园内的歌舞升平不同,游戏里却是另一般光景。
元宵背着江橙子,步履沉重,突然间,像是想通了什么,转身往山阴村的方向走。
“你这是要……?”江橙子提心吊胆。
义腿亮起红色跑马灯,在黑暗中欢快地转动。
元宵脸上挂着无所畏惧的表情:“上哪儿去都是一个死,倒不如回山阴村碰碰运气,哪怕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江橙子愣了愣,心说,这粉毛还真是头铁,也就黎述在场能降得住他。
乌云散去,银盘似的满月不知何时已换作一轮血月,不祥而寂寥。
二人商议几句,便决定先回宿舍,把装满物资的背包带上,以备不测。
他们沿着山脚下的小路,绕开白雾蒙蒙的村口,蹑手蹑脚地往村子里摸,走到教工宿舍的小院门口,没听到别的动静,于是大着胆子溜了进去。
一推开门,就见到院子里瘫着个人。
“陈池?!”元宵吃了一惊,赶紧把江橙子放下,快步走上去,摇晃着他的肩膀,“喂,四眼仔,醒醒!”
见陈池气息奄奄,江橙子也没有别的办法,上去先给他两个大耳刮子,再猛掐人中,好悬把人从鬼门关里捞回来,就听到陈池说了句五雷轰顶的话。
“黎述他……死了。”
“什么?”
江橙子脑子里嗡的一下宕机,手一松,陈池就脱力地倒在地上,大颗大颗的泪水从护目镜后滚落。
“胡说八道!”元宵浑身毛都炸了,“你有种再说一遍?!”说着,就挥挥拳头,要给陈池一拳,让他清醒清醒。
“元宵,你别急,先回宿舍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江橙子眼眶发热,鼻腔酸楚,缓口气,把陈池搀扶着坐起来,三人一起回到宿舍,把门带上。
陈池坐在床头,摘下护目镜,抹了把脸,伸手抱住元宵,张嘴嚎啕大哭。
“黎述他……”
元宵木着脸,任由陈池的泪水打湿衣襟,听他把今晚的遭遇颠三倒四地说了一通,越听脸色越黑。
听到黎述独自引开王婆婆就下落不明后,元宵的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就差掉煤渣了。
宿舍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知道黎述对于他们这个小团队意味着什么。
半晌,还是江橙子出来打破沉默。
她擤擤鼻涕,瓮声瓮气道:“黎述不在,我们也得想法子活下去,仪式还没开始,我们还有时间。”
这话说得很没底气,陈池尚不知情,江橙子和元宵可是亲眼见到了那群呜呜泱泱的诡异,知道它们此刻就在村子里。
敌众我寡,前途未卜。
就在他们仨心生绝望之际,宿舍的门却忽然被人从外头推开。
走廊上,响起一道清甜的笑音,话尾跟小钩子似的,微微上扬:
“听说,有人谁说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