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丽的霓虹交织如同灯海,连绵阴雨落在西装上,让黑色愈发深沉,将陆西沉整个人笼罩在一圈朦胧光晕里。
“安妮,”陆西沉突然开口,“查询玩家‘黎述’的详细个人资料。”
“查询……”安妮卡壳,屏幕上冒出哭脸,“报告主人,安妮只是家政机器人,没有这方面的权限TAT!建议主人使用终端,唤醒集团的AI因图进行询问哟~”
陆西沉愣了愣,也对自己的要求感到可笑。
他大步流星回到卧室,将哭哭啼啼的机器人安妮留在门外。
单手解开袖扣,露出坚实有力的小臂肌肉,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才抬起左手,望向那枚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机械腕表。
表盘漆黑,雕刻着一条银蛇。
蛇首高高昂起,蛇鳞片片分明,蛇眼以绿宝石镶嵌,仿佛在用幽深的目光凝视着陆西沉。
“因图。”
话音刚落,蛇眼就变作光源,在半空投影出一面全息屏幕。
青绿色的圆形logo徐徐旋转,那是一条首尾相接的蛇骨,细看又像人体脊椎骨的一节节棘突,象征生命轮回,也是医药公司起家的思拜诺斯集团标志。
一道呆板的机械音响起:“欢迎进入思拜诺斯集团内部系统,AI因图竭诚为您服务,请确保您所在环境的安全,私密……”
不等因图说完,陆西沉就直接完成了指纹、人脸、虹膜验证三道密保验证,获得一级雇员权限。
因图顿了顿,语气有所缓和:“欢迎回来,陆队长。”
陆西沉从十八岁起在情报与安全部门供职至今,如今年过二十五,坐上了稽查队长的高位,倒是第一次将思拜诺斯这头庞然巨物旗下一个平平无奇的游戏部门放在眼里。
“帮我查一个人,”陆西沉开门见山,“《黑须弥》的玩家,黎述。签合同前集团应该给他做了详细背调,把他的档案发给我。”
“请稍候。”
眨眼的工夫,因图那边就发来一份详尽到头发丝的资料——
黎述,男,二十岁,上城东区医科大学二年级。
照片右下角盖了个黑戳,底下填了一串天文数字,显示他学生贷款欠缴半年,已进入黑名单。
陆西沉扫一眼就明白了黎述签下卖身契的原因,但他心中没有一丝波动,类似的故事在上城每天都在上演,黎述的经历并不出奇。
接着往下看,是黎述的家庭信息。
“黎家的人?”陆西沉皱眉,“黎政道的儿子?”
“是的。”
直到此刻,陆西沉才有些惊讶。
也明白了为何当时信息库里没查到黎述的原因,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应该是黎政道动用私权,把他的档案隐藏了。只有他通过一级雇员的权限,直接问因图,才可能调得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黎家虽不如陆家,但也是浮空岛上有头有脸的财阀。
这样的出身,即便是私生子也全是纵情享乐的主儿,如今出了个到《黑须弥》搏命的小儿子,想必已经沦为了全城笑柄。
但联系上黎家内部山头林立的混乱近况,一切又都顺理成章了——
黎述估计是家族内斗的牺牲品,是被人有意安排进游戏的。
陆西沉想到那天晚上,宴席结束后,黎述衣衫凌乱,脸颊晕着薄红,神志不清地出现在他面前,又要抱,又要蹭的,可能也是差不多的缘故。
有人想借他之手除掉一个私生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干脆把黎述塞进九死一生的求生游戏里。
被人算计的感受很不美妙,陆西沉眸光微动,罗列出好几个可能的嫌疑人。
再回忆起那晚过后,黎述不辞而别,给他留下一张空白电子支票,追查过去居然是个余额为零的私密账户……
脸色愈发森冷。
“……陆队长?”因图突然出声,把陆西沉从走神中唤回来,“请问还有其他问题吗?”
陆西沉凝视着那条首尾相连的蛇,淡声说:“把《黑须弥》的内部资料交由情报部门审查,包括开发阶段的所有底层数据。因图,请注意这是一条绝密等级的命令,除了你,我不希望有任何第三方知晓。”
蛇环徐徐旋转,一如因图的声线般平稳。
“很抱歉,陆队长,如非紧急或特殊情况,您并不具备跨部门获取底层数据的权限,请提请董事会获取授权再行决定。”
因图的答复在陆西沉意料之中,但正因如此,他对这款全息游戏的疑虑更深。
相似的实验室爆炸,人为隐去的档案,基因改造计划,恐怖全息游戏……
现在又多了个黎述。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指引陆西沉查下去。
暗着不行,就明着来。
“因图,删除上一条命令。”
“编号SIA2387091370,已删除。”
“既然如此,就想个办法让我进入黎述所在的副本。我知道你也是游戏部门的AI,你有这方面的权限。”陆西沉坐到床头,俊美的侧脸映在落地窗上。
雨痕斑驳。
因图似乎有些困惑:“以您的实力,现在这个阶段就进入游戏可能有些不太公平……”
陆西沉无声地与因图对峙,他不想讨价还价。
“好吧,”因图顺从地说,“如果您坚持的话。”
窗外,绚烂的霓虹在雨中融化。
*
翌日清晨,明媚的日光穿过毛玻璃,泼洒在宿舍地板上,灰尘在光线下飘浮。
元宵眼皮动了动,鼻子痒痒的,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才从睡梦中惊醒。
一睁眼,就看到黎述拉了张椅子坐在床头,手里捏着一根羽毛,有一搭没一搭搔他鼻孔。
“我靠,你干嘛呢?大早上的!”元宵腾地坐起来。
黎述把羽毛揣回兜里,这是昨晚鸽子们留下的“遗物”,他站起身,把椅子拖回书桌前,没有半点扰人清梦的自觉。
“我想看看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一夜过去,他们的精神力皆恢复到满格,元宵搓了把脸,问黎述现在几点了?
黎述扫了眼书桌上的闹钟:“快六点了。”
才说完,闹钟就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在清静的宿舍楼里显得十分刺耳。
黎述跟元宵对视一眼,抬手按掉闹钟:“六点,这是‘我’设置的闹钟时间,今天早上应该有什么安排。”
昨晚他们对过信息,两人在副本里的身份都是燕都大学民俗学的学生,昨天,也就是8月11日来到山阴村,准备观摩在8月14日举办的观落阴仪式。
“这观落阴,也不知道是什么鬼。”元宵嘟囔,“要都是跟那【食堂阿姨】一样的诡异,我可遭不住啊,遭不住。”
“出去转转吧。”黎述看了眼窗外,“趁现在外头没有雾。”
这话说的,叫元宵心头一阵后怕,他自恃拳脚功夫不错才报名参加《黑须弥》。但进入游戏后,他才意识到许多事不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副本里有太多东西能悄无声息地要他狗命。
这时候,有一个靠谱的队友就格外重要。
“走!”元宵看黎述的眼神都亮晶晶的,亦步亦趋跟在黎述身后走出宿舍,“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就不信还能有鬼!”
宿舍在一楼,开门便是一个水泥地小操场,角落立着一座破破烂烂的篮球架。
篮球场对面有一排洗手池,有个水龙头没拧紧,水珠滴答落下,后面就是公共厕所,门没关严实,不时飘出一股尿骚味。
黎述观察完环境,没察觉异常,正打算叫上元宵一起去村子里看看,身后就响起一道虚弱的声音。
“那个……你们是玩家吗?”
说话的人是个头戴护目镜的年轻人,套了件格子衬衫,像个刚出土的千禧年代程序员,看起来跟黎述他们年纪差不多大。
“程序员”讲话结结巴巴的,气场孱弱,瘦嘎嘎的,好似一根芦苇,元宵打个喷嚏都能把他吹出去十米远。
黎述盯着他脸上厚重的护目镜看了会儿,嘴角泛起笑窝,反问:“你也是?”
一听这话,“程序员”仿佛劫后余生般激动得满脸通红:“对对对!我,我叫陈池,上城人,住在二楼左手边第一间……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还以为这个副本就我一个人,能遇到你们真是太好了。”
对于陈池的示好和示弱,黎述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和元宵昨晚遭遇了诡异,其他玩家的经历也不会好到哪儿去,眼前这位书呆子能独自熬过第一晚,想来也不是一般人。
“陈池,你昨天晚上有遇到什么吗?”黎述问。
“有,有的,”陈池扶着护目镜,后怕道,“有个小孩儿来敲门,说要跟我玩拍皮球,我没同意,它就把皮球扔进了我宿舍里……”
后面的事,陈池没再说下去,但看他惨白的脸色,也能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
“D级诡异?”黎述眉心轻蹙。
陈池点头:“是的,是的。”
黎述的视线越过院墙,望向山阴村的纵横阡陌,袅袅炊烟。
第一晚就出现两个D级诡异,之后几天怕是难办了啊。
元宵去洗手间放水的工夫,教工宿舍楼里又走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听到他们仨的动静寻出来的玩家。
男的叫阿汤,下城人,体型健硕,皮肤黝黑发亮,梳着一头脏辫,下半张脸经过改装,合金牙龈暴露在空气中,门牙镶了颗粉钻,耳朵上全是窟窿眼儿,挂满耳钉和耳环。
黎述寻思,这身装束不是混道上的,就是在混道上的路上。
女的名叫江橙子,人如其名有一头靓丽的橙色长卷发,梳着双马尾。她来自上城,跟元宵、阿汤两个下城人说不到一起去,甩着冷脸不搭腔,对黎述和陈池倒还有几分好脸色。
“就我一个女生?不对吧?”江橙子环视一圈,再仰头望向三层宿舍小楼,脸上浮现出一丝恐惧,“昨晚,我听到隔壁有个女玩家在捶墙求救来着,但我在对付诡异,没敢开门出去,都这个时间了她怎么还没……”
玩家们鸦雀无声,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第一晚,已经有一名玩家死亡。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心下胆寒之际,院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同学们,早上好。”一个身穿青黑布衫的小老头佝偻脊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跟他们问好,“我是山阴村的村长,免贵姓李。”
小老头的脸像树皮一样沟壑纵横,眼皮耷拉着,眼球小到只有芝麻大点儿,让人莫名感觉不适。
“李村长好。”
“……村长好。”
玩家们陆陆续续道好。
经过昨晚的顶着【食堂阿姨】身份的诡异,黎述不敢放松警惕,后退半步站在元宵和阿汤身后,紧盯李村长的一举一动。
“你们千里迢迢的来山阴村也不容易,累坏了吧?这样,趁天气好,跟我在村里转一转,呼吸呼吸乡下的新鲜空气,一会儿早饭就到我家里吃。”
老李领着他们走出小院,绕过一个国旗杆,对面就是教学楼。
比起老旧的教工宿舍楼,这栋红屋顶白砖墙的四层建筑物要敞亮气派许多,操场还铺上了水泥。
“喏,这是新建的教学楼,还有图书馆和音乐教室嘞,以前哪儿有这些新鲜玩意儿?”老李拍着胸脯,颇为自豪道,“都是城里的好心人一张桌,一张椅的捐出来的。”
玩家们跟在老李身后参观崭新的校舍,这些所谓的教学设备在他们眼里都是博物馆同款的历史文物,心头不住嘀咕,但又不敢随便打断老李的长篇大论。
柔风和煦,树荫摇晃。
叮铃铃——
早读铃声响起,倏忽间,教学楼就充斥着琅琅书声:“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老师的斥责声,学生们的打闹声,翻动课本的哗哗声,仿佛隔着一只玻璃缸从教室里传来,听上去朦朦胧胧的,有些失真。
玩家们在走廊上听到,冷汗都要滴下来了,僵硬地扭过脖子,透过窗户往里看。
这空荡荡的教室哪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