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相当平淡的午后,珀西坐在卧室的书桌前给收到的几封信件写回信时,突然萌生了给埃里希寄一封度假邀请信的想法。
窗外是朦胧的细雨,初春时的萨默斯莱平原是灰暗的,被风吹得倾斜的雨滴模糊了玻璃窗,窗外的景色看起来更像一团混沌了。
珀西以一种沉闷的心情,慢慢地拔开钢笔的笔帽,在摊平的信纸上写下想要说的话。
“亲爱的埃里希……”
他和埃里希实在算不上熟悉,只是普通同班同学的关系,遇见会点个头就算打过了招呼,这样称呼似乎是太过肉麻了。
珀西的笔尖顿住,停留的时间有些过于久了在信纸上晕染开了一个墨点,他回过神来把这张信纸抽开,换上了一张新的。
“尊敬的德莱恩先生……”
也不对。
这简直像个谦卑的供货商!
珀西再次换上一张新的信纸,但是迟迟没有落笔,前面已经浪费了两张信纸,都夭折在开头的称呼上面,他决定要慎重思考后再落笔。
给自己的暗恋对象写信是一件很犹豫不决的事,珀西不想在信上出现任何错误,因为他在信上寄托了渺茫的希望,他很希望埃里希能够来萨默斯莱平原度假,他很想再见埃里希。
一封简短的信写了半个下午,等这封信写出来的时候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阳光短暂地穿透云层被草叶之间的露水折射,让窗外的景色突然之间就亮了起来。
珀西并不看好这封信,信里的内容太干巴巴了,只有简短的问好和平淡的邀请,似乎只是随口一提的那种邀约,然而事实上却是极力遏制过后的片言只语。
但是没关系了,他并不指望这样一封信能将埃里希带到萨默斯莱平原来,那简直是异想天开。
能收到一封亲笔拒绝信已经足够了。
黛弗妮双手抱住膝盖,幽幽地感叹一句:“你可真是个情圣。”
珀西没有说话,那段阴霾的记忆被重新挖掘出来并不是一件很好受的事,他和埃里希从来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黛弗妮看他的表情不对,赶紧打圆场:“我觉得这两个月你们相处得不错,我对他还是有点改观的。不过我还是有个疑问,他为什么能在佩克诺农庄待这么久,难道他也对你……”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下去,而是稍稍拖长了一点尾音,对珀西有一种揶揄的意味在。
珀西摇摇头:“埃里希人很好,他觉得在佩克诺农庄很放松,所以才会待那么长时间。我并不认为他会爱上我,最多就是止步于朋友之间的欣赏与喜爱了。”
黛弗妮觉得自己不用再问了,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珀西在喜欢埃里希这条道路上已经走了有十几年了,非常固执的单相思着这个根本不可能给任何回应的暗恋对象,简直是无药可救!
但她永远没有办法去责怪珀西,这个自想和她一起长大的兄长,温柔而又内敛的珀西。
所以她只是生气地端起烛台,决定要给埃里希些颜色瞧瞧,他怎么能让珀西这样伤心!
这种针对当然是无缘无故的,黛弗妮的怒火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她保证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要让埃里希滚出佩克诺农庄。
“黛弗妮。”珀西叫住了她。
他知道黛弗妮生气了,但是这确实不是埃里希的错,他不应该让无辜的人承受黛弗妮的怒火。
“或许我真的执着于埃里希太久了,久到你为我伤心。”他轻声说道。
“珀西。”黛弗妮只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就没有继续往下说话。
“我知道我早该放下这段感情的,你说得对,无休止地投入情感但是却注定得不到回应的感情是错误的。”珀西的声音有点颤抖,说出口的话语绝对不对应内心。
他知道一切美好的梦境应该要结束了,埃里希很好,但他没有办法将埃里希留下来。
“或许他过几天就会主动离开,你可以珍惜这段假期珀西 。”黛弗妮终究还是不忍心说出重话,反过来开始宽慰珀西。
“或许是吧。晚安黛比,好梦。”珀西叫了黛弗妮的昵称,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克莱顿庄园。
“晚安珀西,好梦。”黛弗妮内心的愤愤不平被这一声“黛比”驱散得无影无踪,她端着烛台静悄悄地回了自己房间。
珀西的卧室重归于黑暗,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刚才和黛弗妮说话时支撑着他的那点宁静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往后靠在椅背上瘫倒了身体,深深吐出一口气以后用手掩住了眼睛。
他没有想哭,只是身体骤然不受控制,从里到外被虚无充斥着,一股无力感从他的内心涌向身体四周。
一墙之隔,埃里希走到露台上吹风,来自萨默斯莱平原上的晚风很凉,花枝摇曳,正处在花期的粉玫瑰轻轻叩着露台上的铁艺栏杆。
埃里希的手轻轻勾住一朵碰到他掌心的玫瑰,用指腹轻柔地捻了两下柔软的花瓣。
他在思考时会无意识地触碰手边手能碰到的所有物品,特地矫正过这个会暴露心思的小习惯,只有在彻底放松时才会展露出来。
埃里希在思考白天时珀西的异常和黛弗妮一闪而过的敌意。
珀西看起来有心事了。
虽然这样暗自揣测很不礼貌,但埃里希很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才会出现这些异常的反应。
珀西没有跟黛弗妮提起他也在佩克诺农庄度假这件事是一定的,黛弗妮说见到他觉得很意外,用的不是惊讶的口吻,而是一种带有挑衅意味的驱逐,埃里希觉得他们的行为越发古怪。
珀西一定有什么事情是与他有关并且瞒着他。
推测暂时就到这里,埃里希的手放开了手中那朵玫瑰,在外面待得太久他开始觉得有点冷了。
第二天早晨,在餐桌旁的黛弗妮和珀西都有些精神不济,尤其是珀西。
珀西眼底下淡淡的青色在苍白的肤色下很显眼,显而易见的,他昨晚并没有没睡好。
“珀西你看上去有点不太好,昨晚的睡梦对于你来说并不安稳。”埃里希对他说。
“大概因为是乡村舞会的缘故,我其实很少参加乡间的活动,只与有生意来往的人相识。”珀西在短时间内对埃里希撒下了第二个谎。
埃里希选择相信。
“德莱恩先生保持了好睡眠,你的精神看起来不错极了。对了德莱恩先生,露台上的玫瑰在昨夜有没有盛开,昨天我看见了几朵新出的花苞点缀在露台上,你愿意亲手去将它们剪下来装饰我们的会客厅吗?”黛弗妮指使起埃里希来。
“非常乐意,克莱顿小姐。”埃里希答应下来,并在早餐的咖啡结束后亲手剪下了十几支盛开得正好的玫瑰,将它们放在了会客厅桌上摆着的珐琅花瓶中。
珀西看了一眼那束可以说是毫无美感的插花,他想要将这一整个花瓶都端回他的房间去。
黛弗妮看了一眼随手插进去的十几只玫瑰,皱起眉,她并不允许这样的审美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于是她打发诺娜出去剪了几支正在盛放的其余花卉,她要亲自重新插花。
珀西和埃里希坐在沙发上闲聊,等黛弗妮插完花他们要一起到原野上去散步,黛弗妮还没有好好欣赏过这片美丽的原野。
黛弗妮将玫瑰的枝干修剪整齐,然后将玫瑰和其余花卉搭配在一起,做成了一捧错落有致的热闹插花。
桌上还剩下一枝玫瑰,所以她自然而然地将它修剪短,当做胸针别在了领口。
去原野上散步需要方便行动的步行裙,黛弗妮回到楼上更换服装,再下楼时那朵玫瑰胸针已经不见了。
它被妥善地安置在了珀西房间的书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