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斐波抿着嘴,没有接话。
第二轮,双方下一杯底注,顾斐波拿到了89J,不同花,照样是杂牌,不过比上局那3开头的杂牌大上一点,赢的概率依旧非常非常低。
三局两胜,傅炽已经赢了一局,一旦他再赢一局,第三局直接作废,顾斐波要履行赌注,正儿八经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傅炽口。
他不确定现在的傅炽是否真的会让这个赌注切实地上演在众人面前,但从刚才对视时的眼神来看,这小子对这赌注很感兴趣,那双桃花眼亮得都像阿拉丁在里头点了盏神灯。
奈何他实在没有让众人看他脱傅炽裤子的想法。
一点都没有。
第一轮傅炽下的三杯酒,足够顾斐波摸到傅炽的底,他初步估计傅炽用的是稳定型策略,只要赢的概率足够大就会一轮跟着一轮下注。
顾斐波从香槟塔上头随手取了一杯倒满,低头抿了一口,然后轻笑着把杯子推到桌中央,“下一杯。”
傅炽的视线落在顾斐波喝过的位置,不动声色推了一杯上去,跟那杯肩并肩站在一起,“跟一杯。”
“再一杯。”顾斐波眼睛都没眨,勾着唇又倒了一杯。
“跟两杯。”傅炽死死盯着他,此刻全场的注已经到达了七杯,一瓶半的分量,哪怕红酒度数不高,但就算是两瓶水咕噜噜在短时间内灌下去喝了都不会舒服,“我的牌很大,你现在弃牌走人只需要喝七杯。”
“好巧,我的牌也不小。”顾斐波从侍者手上接过一瓶没拆封的全新罗曼尼康帝,拧出软木塞,木塞离开瓶口的时候发出一声清脆的砰响。
顾斐波把一整瓶推到桌子中央,丹凤眼眼皮微微下压,露出眉骨与眼球间那道锋利的褶子,轻佻地说,“一整瓶,All In。”
这是这场牌有史以来最高的赌注,傅炽不放过他面部任何一个细节。
毫无破绽。
眼球没有说谎时常见的偏移量,嘴角肌肉非常放松,没有任何能表示心情的习惯小动作,傅炽垂眉看着自己手中的牌,食指不禁用力扣紧。
他的牌很大,他没有骗顾斐波。
如果顾斐波这局没有出千的话,他猜自己能赢。
只要赢了,顾斐波就会履行赌约,像十分钟前说的那样,自己的手可以摸到朝梦夕想那人的头发。傅炽完全可以想象到头发入手的触感,顾斐波为了方便留了平头,摸上去一定刺挠又扎手,他的体温以前都比自己稍稍高些,会很好抱。
顾斐波会在自己抬手就可以摸到的位置,熟悉的身体会在他可以触摸到的范围里,真实的存在着。不是梦境,不是大脑模拟出的假象,而是切实温热的躯体,在自己抬手可以感受到炽热的位置。
顾斐波在边缘星摸爬滚打,傅炽观察到他双手虎口都微微磨出老茧,一旦履行赌约这双熟悉又陌生的手会摸上自己身体任何一个可能的部位。
他的身体能感受到亲密的气流。
理论上他该继续下注,顾斐波会输,赌注履行,他们会从身体的触碰中,破开五年生出的疏离,可这该死的脑子不受控地驶出既定的轨道,像是盘旋公路上飙到两百码的赛车撞碎名为理智的栏杆,纵身义无反顾地跃进深不见底的悬崖那般。
他的视线不住落在顾斐波轻揉太阳穴的食指上,从进门到现在,顾斐波至少揉了两次太阳穴,不是故作的细节,是下意识的习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初步估计是偏头痛似的毛病。
顾斐波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收回手,甚至抿了口酒,以作遮掩。
傅炽捏紧手牌,在继续加一瓶赌注和弃牌两个按钮间,不受控地偏向那个愚蠢的选择。
愚蠢又必然的选择。
如果他继续加,下注满三轮,下注中止,会强行亮出双方手牌。这轮的注已经下到了两瓶半,如果他下注,输方至少要灌三瓶半。而顾斐波已经喝了五杯了。
傅炽把金丝眼镜拿下来,捏了捏鼻梁。
也是,当年在诱色陪了好几个月的酒,又怎么会不落下什么病根。
傅炽捏了捏手里的同花顺,垂着眼把它们轻轻放回了废牌堆。
作为高级猎手,捕猎第一要素就是保护猎物皮毛的完整度,他安慰自己。
“弃了。”傅炽说。
“怎么弃了?傅总把注下完这局就能开了,都到这一步了,不论是什么牌,高低不过多喝一瓶,怎么就认输了?”
众人不解,但不敢多说,一群人看着傅炽捻着面前的酒杯一杯一杯闷。
中途许是为了缓缓,还捏着一个半满的酒杯,转了好几圈。
七杯下肚耳根泛红,酒精上脸,傅炽眼神略微有些飘忽,然后看着眼前顾斐波亲手开的那瓶酒,一把攥着瓶颈就对瓶吹了。
傅炽扬着下巴梗着脖子闭眼灌,酒液从嘴角流出,又被手背及时擦干,像是想要替顾斐波喝尽那些年没替他挡成的酒一样,喉结上下滚着,酒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下降,满室寂静,徒留牌桌上刚卸下来的两颗衬衫宝蓝色袖扣折射出漂亮的光芒。
顾斐波沉默着,抬手翻开了傅炽的底牌。
是同花顺,只比豹子和QKA小的同花顺JQK,两人局中近乎必赢的手牌,王炸般的存在。
众人看到傅炽的手牌一阵嘘声,他们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会玩成这样。
如果顾斐波虚张声势,他应该在第二轮就All in一整瓶,而不是等到第三轮。
第三轮再下一整瓶,大部分人都会咬咬牙继续跟,毕竟左右不过差一瓶,输赢还是未知数。
更不理解一瓶之差,傅炽为什么弃牌不开了。
但顾斐波知道,他不是在虚张声势,跟当年一样,走投无路的幼崽不顾一切地闯进会议室求救,他也只是在赌傅炽心软。
傅炽弃牌不是因为那多下的一瓶注,只是为了亲手决定喝酒的人是谁。
他舍不得。
空酒瓶嘭地砸上桌面的时候,傅炽直直盯着顾斐波,微勾的眼尾被激起生理性的红晕,他站着叫顾斐波,“我输了,你想玩什么?”
“我也玩真心话。”顾斐波也没让他坐下,漫不经心地把自己的手牌合拢,状似随意地问道,“今天用的香水是你自己挑的吗?”
使不使用香水是很私人的习惯,傅炽当年被顾斐波追求的时候,收了不下十瓶香水,各种香调一一俱全,但不论哪一种他都没用过。
他说喷香水很麻烦,把脑袋埋在自己颈侧,像小兽一样乱嗅,笑眯眯地搂住自己的腰,说沾上顾斐波身上的味道就可以了。
往事历历,顾斐波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当年都做不到的事情,怎么在五年之间被别人做到了。
区区五年,他们分开不过五年。
他们也曾在一起纠缠了三年,准确来说两年零八个月。
顾斐波食指一点一点顺着牌面,像在抚平心中胡乱翻涌的滔天巨浪。不能在牌上落下任何标记,他师父教扑克时说的第一句话,而他向来执行的很好。
也是,五年了。
顾斐波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傅炽会有亲密的人很正常,毫不意外。很亲密很亲密的人,比当年的自己更胜。
至少当年的顾斐波没能做到。
“香水?”傅炽一愣,“是啊。”
他还抬起袖子嗅了嗅,面色茫然,“不好闻吗?”
摇摇欲坠的心理建设轰然倒塌,顾斐波捏着扑克的一角啪得一声把它们甩回牌堆里,视线从废牌堆挪回了他红扑扑的脸上,慢条斯理地一字一顿:“不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