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隶。
楚越手向后肩一伸,紧紧握住刀柄,手背暴起的青筋分明,身为一国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时有人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他?
领头的黑衣人手一挥,扔了个圆滚滚的红球到庙里。
滚到楚越脚底下,他一低头,对上周太傅死不瞑目的双眼。
周太傅正值壮年,全家因楚越被株连九族,这半年来劳心费力为他操劳,白发早生,头脸沾满污泥,乍一看,看不清本来面目。
为东岳鞠躬尽瘁,效力毕生的忠良,竟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
楚越单膝跪下去,心痛不已,他为周太傅合上双眼,耳边周太傅说的话历历在耳——
“殿下,活下去。”
为了东岳,为了周太傅,为了所有为他死去的人,他要活下去。
他攥住颤栗的手指,回过身对上李兰修玩味的双眼,脸上闪过一丝耻辱,“好”
李兰修抬起一只手,手腕向下,像召唤狗一样招了招,“来,到我身边。”
楚越袖子里拳头攥紧,缓步走过去。
暴雨越下越大,庙外的黑衣人等不及了,领头迈过门槛走进来,只见神台上的美人挥开扇子,明亮烛火照在扇骨。
清光乍现。
领头多年的杀手经验敏锐,直觉眼前的人惹不起,大喊一声:“撤!”
当李兰修的扇骨比他更快,利刃的破空声像一支支立弦的箭,清光如天女散花一般飞舞。
重物落在大雨里的声音砰——砰——砰,节奏富有韵律响起。
方才站满人的庭院转瞬间空荡荡,只剩一地横七竖八的尸首,每个人的脖颈留下一道纤细的红线。
楚越知道修仙者神通广大,可亲眼见到仍然令他意想不到。
凡尘俗世最顶尖的武人,李兰修挥挥手须臾间,兵不血刃全部伏诛。
他沉静的心猛然跳动,周身热血沸腾,这就是修仙者的实力么?
李兰修强大的实力震撼到了他,攥着拳头慢慢松开,现在的他太弱小了,但终有一日,他也要拥有这样强大的实力。
不,他要比李兰修更强。
大丈夫身在天地之间,应当披明月佩宝璐,登昆仑食玉英,岂能久居人下,与人为奴?
李兰修看着他,下巴一抬道:“出去洗干净再回来。”
楚越全身湿透,衣衫满布污泥,真就像条丧家犬,他走向庙外的瓢泼大雨里。
“你可以试试跑。”李兰修轻描淡写提醒。
楚越见识到他的实力,暂时不打算尝试逃离他,他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变强。
过了没多久,他在雨里洗的干干净净的回来了,衣衫收拾的整齐干练,削瘦冷峻的脸苍白,薄薄嘴唇浅淡,英挺俊秀,沦落到这一步,举手投足还保留着皇家风范。
李兰修迈下神座的莲花台,姿态悠然坐到神台,“跪到我面前。”
楚越盯着他看几秒,撩起袍子缓缓单膝跪地。
“低头。”李兰修抬起一只手,灵力在掌中运转,汇聚成一个透明的符篆。
楚越心生警惕,“这是何物?”
李兰修翘起唇角发笑,戏谑地瞧着他,“奴印啊!”
这可不是一个好词。
楚越听过传闻,修仙者可以与灵魂结契约,难不成李兰修也想这样?
李兰修欣赏他的表情,慢条斯理地说:“奴印是奴隶的印记,有印记奴隶无法伤害主人,如果你想杀我,你会比我更先死,如果我想要你死,只需一个念头。”
有奴印的奴隶,从头到脚都属于主人。
没有尊严,没有自我,要他死,他不能活,与主人豢养的畜生没什么不同。
他完全可以不告诉楚越,先哄骗着楚越种下奴印,可他偏偏要说,他享受这个折辱天命之子的过程。
楚越突然后悔刚才轻易地答应,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李兰修手搭在他的侧颈,轻轻抚摸两下,“乖一点,别让我感觉到你想反悔。”
楚越抿着薄唇压抑耻辱的愤怒,李兰修的手很凉,像纤细匀薄的冰,袖口露出一截雪白手腕。
腕骨细腻玲珑,皮肤青绿的血脉淡淡的,很脆弱,有种握在手里就能拧断的感觉。
楚越真想给他拧断。
李兰修催动灵力植入楚越的脖颈,奴印只能由修为高的施法者施与修为低于自己的被施者,如果被施者的修为高于施法者,那奴印会立即失效。
不然这种逆天的东西,种奴印就能掌控更强者的生死,修真界岂不是乱套了?
他的修为目前金丹初期,所以在楚越金丹之前,他们还能愉快地玩耍一段时间。
符篆融入到楚越的侧颈,变成一块小小的鲜红的印章,写着李兰修的名字。
李兰修指腹摩挲着印章,眼里有了笑意,当天命之子的主人,这种感觉——真爽!
楚越垂眼强忍着耻辱,李兰修身上的香泽,无孔不入往呼吸里钻,离得太近,让他有种隐秘的闷热感。
“小奴隶,你叫什么名字?”李兰修捏住他的下巴抬起来,明知故问。
楚越舌尖顶着下颚深吸一口气,吐出两个字:“楚越。”
“我不喜欢你这个名字。”李兰修眉头轻皱,他扫量一遍楚越,少年一身玄色劲装,脸色阴沉乌云密布,“以后我叫你小黑。”
楚越盯着他平静地道:“这是狗的名字。”
李兰修捏住他绷紧的两颊,低下头凑近他,饶有兴味地问:“嗯?你跟狗有区别?”
楚越定定盯着他。
李兰修感受到指腹摁着两颊咬得越来越紧,像是要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他能猜到楚越在想什么,天之骄子落魄到与人为奴,哪能受得下这种羞辱,唯有国仇家恨在心头,告诉自己包羞忍耻是男儿!
啊……真是太有意思了!
李兰修玩得很尽兴,走出门扇子一撂,剑尘寒铁扇变成巨大的飞渡法器,他跃上扇子,避雨决令他周身衣不沾水。
他坐在扇子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楚越脱下黑衣人的外袍,裹住周太傅的头颅,冒着雨出门离开,直到天色大亮,他安葬完周太傅回来了。
李兰修朝他伸出一条腿,勾了勾脚腕,“上来,跟我回宗。”
楚越腾身踏上扇子,盘膝坐在他身后,闭目养神。
寒铁扇飞回渭城,进入重玄宗巍峨耸立的山门,漫无边际的云海翻涌,云海之中的山崖里一座宝殿若隐若现。
几条瀑布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宛如瑶台玉带围绕着山崖,崖壁上汹涌澎湃的水花飞溅,太阳的光晕下,一派辉煌壮丽。
寒铁扇似箭掠过瀑布幕帘,漫天的水雾弥漫,这便是“洗尘”,洗去尘世间的恩恩怨怨,从此步入仙门,与凡尘俗世再无瓜葛。
过了洗尘雨,外门宝殿近在咫尺,李延壁曾经的朋友在外面当长老,以前紫台峰风光时常来喝酒。
外门长老是个大肥差。
每年五月重玄宗宗门大开,在山下渭城设立招录点,测过灵根,走过问心阶,便会来到外门学习修行基础知识。
半年后宗门举办拜师大典,过了考核的弟子能入内门,可在十二峰里选择一峰拜师学艺。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修行最重要的是灵根。
天灵根的弟子在招录点就被诸位峰主相中,要把好徒儿抢到手,免不了与外门长老打交道,一来二去,长老少不了好处。
李延壁性情刚直高洁,以剑术自傲,不屑这些腌臜事,外门白长老是个势利眼,疏远了与李延壁的关系。
多年前紫台峰一众优秀弟子死于魔宗交战,如今没有出色的苗子输入,人才青黄不接,逐渐落魄,宗门大比里年年垫底。
外门长老就更瞧不起李延壁了。
李兰修落下扇子,走上宝殿的阶梯,殿内房门大开,遍布一排排多宝阁,摆着琳琅满目的宝物,美貌的童子婢女穿梭其中。
楚越走在他身后不声不响。
白长老躺在一个少女的怀里睡大觉,容貌清秀的童子正在给他捏腿,逍遥又快活。
李兰修走到他身前,轻笑道:“白长老,别来无恙啊!”
童子见到这一幕惊掉下巴,执事长老位高权重,谁敢这样跟长老说话?
白长老猛地睁开眼,见到他脸色一僵,随即哈哈笑道:“贤侄啊!你怎么来了?”
这帮老狐狸一贯会做表面功夫。
李兰修坐在他身前的椅子,“我给你带了个人来,以后他就是外门弟子了。”
白长老打量楚越,察觉到这少年身上毫无修为,但一介凡人,进了仙门竟不卑不亢,气度优雅,实在少见。
“这是你的……”白长老没听过李兰修有什么朋友,李兰修人品太烂,宗门内弟子避而远之。
李兰修给楚越留了几分面子,没回答这个问题,淡道:“我引举他入宗门。”
楚越心跳蓦然一快,入仙门求大道,变强,变得更强,强到不会再被人羞辱,强到足以保护身边的人。
这正是他想要的。
引举入门是重玄宗不成文的规矩。
九州大陆大大小小修行门派多如牛毛。
重玄宗虽是四大道宗之一,比起天下第一宗的凌云剑派,背靠修仙世家富得流油的流云宗,只能与只收女弟子的玉女宗扳扳手腕。
人往高处走,若有上等灵根,天赋绝佳的修道者,第一选择必定是凌云剑派或者流云宗。
重玄宗岂能坐视他人吃肉自己喝汤?!
于是,心思活络的峰主们各显神通,派遣弟子在九州大□□处游历,挑选灵根优秀年龄又小的弟子——这种最好骗,一骗一个准。
引举其入门,在外门学习之后,进入内门直接算作峰下弟子。
只是,这些弟子往往都是上等天灵根,最不济也是双灵根,白长老身在外门,见多了天才,练就一双慧眼,看人的眼睛便知道有没有慧根,能不能修行。
楚越虽然气度不凡,可实在不像是有慧根的样子。
白长老笑眯眯地说:“贤侄,我知道你在为门派试练与宗门大比着急,你们紫台峰除了处玄拿得出手,其他人实在……但你也不是这么个急法,回去跟你爹说说,让他给我低个头,我念在往日情谊,送他几个弟子。”
十二峰主除了李延壁,人人都给白长老送过礼,丹药功法、美人如玉、法宝利器。
他收礼办事,为峰主与心仪弟子牵线搭桥,每年拜师大典只是走个流程。
李延壁一毛不拔,不止不送礼,见了白长老横眉冷目,瞧不起眼。
长老也瞧不起李延壁,清高,持正,自以为干净,目中无人。
修仙不止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
李延壁活了几百年还不懂这个道理,活该有个废物儿子,还被昔日死对头骑在头上撒尿!
李兰修懒得跟他废话,敛了笑意道:“我引举他入宗门,快点,给他点魂灯。”
白长老脸色不悦,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他倒要看看即将到来的门派试练,紫台峰能丢多大的人!
随即他命弟子去拿魂灯,魂灯由特殊的火焰化成,融入一滴血便与弟子生命相连,人死灯灭。
一旦点了灯,便正式入了重玄宗,成为宗门的外门弟子。
李兰修转过身瞧着楚越,冷着脸道:“一个月内筑基圆满,否则——你没必要活着了。”
楚越神色如常,点了点下颚。
李兰修没有传音入密,这话白长老也能听见,不禁暗自发笑,重玄宗内门公认的天才,筑基圆满用了三年,一个月筑基圆满?!
可笑不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