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着了,在一班!”周景星兴高采烈地回头挥手,“咱仨都在一班!”
八月末,暑气依然猛烈得很,风里吹来一阵阵热浪,树上的蝉都叫得有气无力。大概是准备以新面貌迎接开学,校园里的草坪刚刚修剪过,闻起来有股特殊的清新。
离开学还有不到一周,青城一中公布了高二年级分科后的分班名单,共二十四个班,前十个班是纯理,十一到十四班是纯文,后面是其他组合,每张名单都标的清清楚楚,方便学生寻找自己的名字。
分班名单是今天一大早贴出来的,一中学生接到消息后都迫不及待来看结果。此时几块宣传栏前乌乌泱泱全是攒动的人头,周景星出了一身汗才挤到宣传栏跟前,在一班找到了自己和好哥们的名字。
“妈呀,路雪辞和谢予都在一班!”
“要命了,其他班怎么干得过啊?”
“一班班主任是谁啊,估计做梦都得笑出来吧?”
周景星一愣,此时才把注意力移到一班其他名字上——名单次序是按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排的,位于第一行的赫然是三个眼熟至极的字:
路雪辞。
周景星瞪大眼睛呆了一晌,随后回头扯开嗓门吼:“老谢!”
谢予向这边走过来。
和周景星刚才差点被挤成面条的狼狈相截然不同,走过来的男生身材高挺,肩宽腿长,眉宇间有股周正的英气,是那种阳光型的浓颜系帅哥。即使在这么拥挤的情况下,依然有不少学生一眼就注意到了他,不断地拿眼睛悄悄向这边扫视,想看看新学期他被分进了哪个班。
“怎么了?”见周景星这么兴奋,谢予问。
周景星伸手一指:“看!上边有谁!”
谢予的目光顺着周景星的手指一落,微微凝固了片刻。
“怎么了?看见什么了?”庄谦也挤过来,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哟,热闹了。”
“那可不,”周景星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那可是老谢的死对头,一见面不得打起来?”
谢予的目光终于挪开了,语气无奈:“谁说他是我的死对头?”
“还不承认,全校谁不知道你俩互相看不顺眼啊,哪次考试都争的你死我活的。”周景星说。
“也不算你死我活吧。”庄谦很不给面子地拆台,“老谢发挥稳定,万年第二,就没拿过第一啊。”
“那是因为姓路的太变态!上学期期末他考了多少来着?数学满分,英语满分,连语文都差九分就满分!这还是人吗?”周景星愤愤道。
庄谦纳闷:“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开班会班主任拿出来表扬一次,开年级会校长拿出来表扬一次,知行楼一楼大厅电子屏幕还24小时循环滚动播放,能记不清楚吗?”周景星阴阳怪气,“嚣张,太嚣张了!怪不得咱们老谢差点和他打起来。”
“等等,”谢予看他,“我什么时候差点和他打起来?”
“就上学期有一回啊,”周景星一脸“你怎么这都能忘”,提醒他,“不是好多人都看见了吗?”
谢予不置可否,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待:“看完没事就走吧,去打会儿球?”
“打什么球啊,这么热。”周景星不乐意。
“那请你们喝饮料。”
周景星高兴了:“走着!”
——
梅姨拿着医药箱匆匆忙忙地进来:“怎么样,严不严重,需要去医院吗?”
“不用,就破了点儿皮。”路雪辞直起腰,“拿碘伏我给他擦擦就行。”
沙发上坐着一个小男孩,十岁左右的模样,肤色白皙,五官精致,一双眼睛生的大而漂亮,里面却没有神采——
他看不见。
视力的缺陷造就了听觉的灵敏,男孩准确地捕捉到路雪辞所在讨好的方位,仰起头小脸“看着”他,露出一个乖巧讨好的笑容:“哥哥对不起,让你担心啦。”
梅姨把碘伏和棉签递过来,见路潇遥光洁额头上那块指甲盖大小的血痂,顿时露出不忍神色:“说过你多少次了,有事喊我去做就行,怎么能自己摸到厨房里去?这还只是不小心碰伤了额头,万一被热锅热水烫到,那可不得了了!”
焦急的话语藏的是真切的关心,路潇遥低下头:“我错啦梅姨,我就是想去找点吃的……”
梅姨还想说他,路雪辞抬手止住了:“下次小心点就行了。”
梅姨眼睛立刻瞪起来:“还有下次!?”
路雪辞很自然:“他总不能一直靠别人。”
梅姨一脸不赞同,还想据理力争,路潇遥适时地开口了:“梅姨,我肚子还饿着呢,你能不能帮我找点吃的呀?”
所有教训都咽回嗓子里,梅姨伸指点了点他,匆匆下楼去给他找吃的了。
伤口不深,消完毒贴个创口贴就行。路雪辞从药箱里拿出两个儿童创口贴,上面印着颜色不一的图案:“有只抱着胡萝卜啃的小兔子,还有穿制服的警犬,贴哪个?”
路潇遥:“警犬吧,帅!”
路雪辞把创可贴给他贴在脑门上。
路潇遥仰着脸:“哥,你们今天不是公布分科后的班级名单吗,你去看分班名单了没有?”
“没有。”
路潇遥咦了一声:“为什么啊?”
“太热了。”路雪辞懒懒道。
这种天出门是种折磨好吗。
“你不好奇吗?”路潇遥悄悄试探,“不去看看新班级里都有谁,有没有你的好朋友?”
“没有好朋友。”
路潇遥长长地叹了口气。哥哥哪点都好,就是性格太孤僻了,从初中到高中,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也从没见他和谁走的亲近些。
“哥,”他絮絮叨叨追问,“你为什么不喜欢交朋友啊?”
“没有为什么。”路雪辞见梅姨托着满满一托盘食物风风火火进来了,起身让开位置。
路潇遥:“哥——”
“闭嘴,”路雪辞说,“吃饭。”
——
青城一中建校历史久,校园里的树大都有些年头了,沉甸甸的树冠大如伞盖,几乎能把几人并行的大道尽数遮住。旭日从间隙洒下,再烈的阳光也被树梢也绿叶揉成细碎的模样。
“老谢,庄儿,这!”
开学时间定在周日下午,周景星吃完中午饭就奔新教室来了,就为了占个好座儿。靠窗倒数一二排,光线好,视野好,脖子一扭就能看见学校操场,而且后排隐蔽,上课睡觉不容易被发现,翘课溜号什么的也方便。
“坐最后一排?”庄谦问谢予,“咱俩同桌,周景星坐我前边。”
周景星:“你要觉得坐后面影响接受知识的灌溉,咱再靠前两排也行。”
谢予视力很好,坐哪都一样,就在最后一排放下了书包。
他穿着短袖黑色T恤,随着放书包的动作,露出右小臂一小片暗红色伤痕。周景星眼尖看见了,连忙问:“什么情况,怎么还负伤了?”
“见义勇为呗。”庄谦说,“看分班名单那天下午我让老谢陪我去买了双球鞋,结果刚出店门口就碰上个小流氓把一大妈的包给抢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呢,老谢拔腿就追上去了。”
周景星听的一阵激动:“然后呢?流氓抓住没?”
“抓住了,包也拿回来了,那大妈好一顿夸,说咱老谢不仅热情仗义侠肝义胆还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我看要不是年龄问题,都恨不得把他捉去当自己女婿了。”庄谦嘎嘎乐,“对了,她还说要给咱学校写感谢信呢。”
闲聊的功夫班里同学陆陆续续到的差不多了,周景星左顾右盼,压低声音:“哎,那个路雪辞怎么还没来?”
庄谦:“你找他干嘛?”
“啧,我这不是为了老谢考虑么!一山容不得二虎没听过?”周景星操心说,“他俩从高一就被封为双校草,还都是学霸,这回分到一个班,万一见面就打起来怎么办?”
“有哥们给你撑腰哈。”周景星对着谢予拍了拍胸脯,做出一脸凶恶的表情,“等那姓路的来了,咱们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谁才是这班里的老大!”
“别瞎闹了。”谢予听得皱眉,“我和他……”
正说着,教室响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嘈杂声,许多同学转头向教室门口看去。庄谦用胳膊肘拐了拐周景星:“诶,你念叨的人来了。”
正义愤填膺的周景星立刻转头看了一眼,然后一呆,张了张嘴,突然没动静了。
教室门口走进来一个男生,穿蓝白校服,黑发,单肩书包,全身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装饰,目光清泠泠地,让人想起初冬树梢积压的一层薄雪。
对方似是对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习以为然,神色淡淡地在教室内环视一圈,背着书包向靠窗后排走过去。
“里面有人么?”
周景星愣了三秒才意识到对方在跟自己说话,有点结巴地张嘴:“没……没人。”
“我进去,谢谢。”
周景星慢半拍地“哦”了一声,手忙脚乱地让出空间。
路雪辞进去,先拿出湿巾擦了擦凳子,坐下后再擦桌子。
周景星静了两秒,转向他清了清嗓子:“你好,我叫周景星。”
路雪辞放下书包:“景行行止的景行?”
“不是,是景星,景是那个景,星是星星的星。”周景星比划着,“原本是想叫这个的,我爸说给我起名字的时候翻了好久字典,好不容易相中一个有文化的词,结果去派出所上户口的时候把字打错了,就干脆叫景星了。”
“皎佩星连景,飘衣云结庆。”路雪辞随口道,“这个名字也挺好的。”
周景星微微瞪大眼睛,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路雪辞往旁边瞥了一眼,发现身侧的窗台脏得很,教室里一个假期没人打扫,窗台上蒙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灰尘。湿巾是擦不干净了,得用抹布。
“我出去一下。”
“哦哦。”周景星立刻起身让开。
路雪辞出去了。
在后面目睹了一切的庄谦神色一言难尽,他敲了敲周景星的后脑勺,缓缓问:“我之前好像听见某个人说,要给姓路的一个下马威?”
周景星摸了摸脑袋回过头,一脸羞涩:“可是我突然发现他人挺好的唉。长的好看,说话好听,还夸我名字好呢。”
他嘿嘿傻笑了一声,挠了挠脸蛋:“我好像爱上他了。”
话音刚落,他看见谢予突然抬头,定定地盯住了他。
目光有点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