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人,这就是“麒麟”祥瑞吗?”迎接郑和的李姓官员振奋地来到郑和身前,目不转睛地抬眼凝注着走下宝船的“麒麟”,“麒麟祥瑞,降我大明,必定会恩泽苍生、佑我大明的啊!没曾想我为官一生,还能有一天见到这“麒麟”祥瑞,真是我等的三生之幸啊!”
李姓官员并不是朝廷派来的,而是郑和在此登岸的地方县令。
郑和笑道:“想必,在没靠岸之前,李大人已然收到了我的传信,如今你见到的正是麒麟祥瑞,不知李大人是否已将我归国的消息,差人传至应天府中?”
“传了,传了,下官一收到消息,便就命人快马加鞭的将文书送往应天府了。”
李姓官员腰板微斜,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抚摸着“麒麟”祥瑞的身子。
确切地说,他也只能摸到“麒麟”那修长无比的腿,但是能够摸一摸麒麟祥瑞,对于他而言,已是沾了这世间最尊荣的光了。
掩不住狂喜之色的他,又道:“想必,陛下见到这“麒麟”,一定会龙颜大悦的!一定会的!”
他又连连拜向郑和,接着道:“郑大人,这次可真是立了大功了,荣耀而归,圆满而归啊...”
郑和微摇着头,连连摆手,“我等都是朝廷的官员,理应对朝廷尽心竭力,我也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李大人虽只是管辖一方的县令,但也是在为我大明,做着最实实在在的功绩啊。”
“不敢当,不敢当,下官又怎能与郑大人你相比呢?”李姓官员虽躬着身,但眸子却是始终斜瞥着的,他的嘴角在微微上扬间,又道:“不过,地方官员也有不少地方官员的难处,但不论多难,我都是不会让百姓受苦的,只有百姓都安居乐业了,我们大明才能更加兴盛嘛...”
郑和,畅笑道:“我大明能有你这样的官员,真是好啊,官为民,民为国,才能上下一统,繁荣昌盛啊。”
李姓官员,缓叹道:“是啊,每每想到陛下,想到我们大明,我就是受再多的苦,也值了...值了...”
就在这时,远处逐渐推开的人群中,乍现出了一顶顶的轿子来。
这些轿子虽不算华丽,却也是平常百姓绝坐不起的轿子。
李姓官员察觉远处的动静后,如猴子般,窜到一凸起的石块上,定神去分辨着轿子中各个来人的身份。
他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眉头也是皱了又皱,终是在远处向他招手的一人那里,确定下了什么。
随后,他笑颜全开,道:“郑大人,我们这里的豪绅与其他官员已陆续赶来了,也为郑大人在此设下了迎接喜宴,还请郑大人赏光啊。”
“噢?”郑和朝远处望了一眼,他并不确定来了多少顶轿子,但他也不能如李姓官员那般,站在高处刻意去看,所以,他只能略带疑惑道:“喜宴要设在这海岸边吗?”
“是的,郑大人,喜宴不但就设在这海岸边,且就设在您此刻站的位置上,”李姓官员,笑了笑,“而,今日这喜宴,也绝非是普通的宴席,而是可供几万人席地而坐的长宴。”
“几万人的长宴?”郑和一脸惊然,“那岂不是在场的百姓也有份?”
“是啊,郑大人,您能平安的从海外归来,这本就是一件值得全民欢庆的事情,又岂能没有百姓的那一份呢,”李姓官员,说,“今日,设下这长宴,并不单单是为了犒劳众海舶上的士兵们,也是为了我这里的百姓啊,因为他们都迫切想要听一听郑大人你口中的种种海外奇遇呢。”
郑和怔住了,使得他怔住的并不是李姓官员的言语,亦不是大明子民的热情,而是他身前空空如也的地面。
——能供几万人食用的长宴,到底在何处?
——若按李大人所言,长宴就设在他的身处,可现下他所在的地方,别说是宴席了,就连一张桌子都是没有的...
他有此等顾虑,也是正常的,要知道,就算是一顿普通的宴席,也是要准备上良久的,更别说是能供几万人同时食用的长宴了。
可,就当他倍感疑惑之时,远处的顶顶轿子,已穿过了人海,在他的身前停了下。
这也并非是十顶以内的轿子,而是成百的坐轿,陆续下落。
轿子顶顶落下,轿中人一一走出,向他拱手作揖。
随后,也越来越多的人在向他参拜行礼,只因没有任何官职的豪绅与商人,是绝对要向他跪拜的。
可,下轿的人,也只是向他作揖、跪拜,然后便开始各自忙碌了起来。
每顶轿子内,虽都只走出一人,但是每顶轿子中也内有乾坤。
桌椅、板凳,美酒、佳肴,正如变魔术一般,一一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郑大人,您有所不知,我与当地的豪绅、商户,在几个月前,就开始盘算着您归来的时辰了,我们是算了又算,等了又等啊...”李姓官员,右拳捶掌,兴奋跳起,“咦!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啊,郑大人您还真让我们给等来了,且也真的在我们这里登了岸。”
“虽说,我们这港口是您登岸的不二之选,但是,我们大明朝也是不单单只有我们这一个港口的,所以,我们的心啊,始终也是悬着的。”
他又接着道:“不过,今日能够迎接到您与众将士,还能见到这“麒麟”祥瑞、狮子与各种类的骏马等,也是我等得莫大的荣幸啊。”
郑和淡淡一笑,他的内心不知为何,竟突然有些不喜欢这位李姓官员了。
也许,是因为这位官员说话,太过于谄媚。
也或许是因为,这位官员的做法已有些过了。
至少,他知道能供几万人同食的长宴,是多么的耗费人力与物力,若这些所谓得当地豪绅与商户,只是为了迎合这位李姓官员的一人私欲,才无奈出钱出力的,那便更违背了真正的民意。
他身在朱棣身边多年,见惯了巧言谄媚之人的嘴脸,更见多了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
他眼前的这位李姓官员,若真的只是为了博得他的欢心,也算是用尽了各种办法与心思了。
这时,他又赫然意识到,之前在出海口等候着他得那上百艘官船,也并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他的确是可以选择很多港口登岸的,可偏偏这个港口处的上百艘官船,在海中迎接到了他。
待官船上的人员,说明来意后,他才不好意思的向眼前的这位李姓官员飞鸽传了信,道明了要在这里靠岸的事情。
而,这李姓官员的种种做法,可能也只因为他是郑和——他是当今圣上身边最亲近的人。
他既得到这位李姓官员的热情款待后,也是有可能会在当今圣上面前,替这位李姓官员美言上几句的。
即使,他不为这位官员美言,单单是现下逐渐展现在他面前的迎接长宴,也势必会在日后成为佳话,广为流传,也终是会传至当今圣上的耳中的。
眼下,长宴已成,民声高涨,他也可以全然不顾这李姓官员的脸面,甩手离去。
但,他却不得不去顾,百姓的民意。
他终是无法寒了百姓的心,这也许便是一个官员最大的无奈吧...
然,至从朱棣登基后,疑心极重,根本无法完全去信任任何一位文臣武将。
也许,朱棣知道,他的皇位是谋反篡位夺来的,所以对内侍太监才会情有独钟。
只因,太监无后,就算篡位了也后继无人,也根本不具备造反的动机。
在朱棣看来,朝廷之上的所有文臣武将都是外人,只有他身边的太监才算是内人,毕竟都是曾经忠心服侍过他的。
郑和更是追随朱棣多年,朱棣对他的人品、忠心、才智以及能力,都是有着极其深刻的认识的。
连连创下海外丰功伟绩的郑和,也自是朱棣身边的红人。
但,在这世上也是没有人会去在乎,一个皇帝身边的红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的。
无论是不是太监,都已褪去了本质,扩大了荣光。
李姓官员所看重的,也正是这份荣光。
——当今朝廷,已无人可以盖过郑和身上的荣光了,就连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也是万万不能的。
郑和是通透的,不论到何时他都是最通透之人。
一个在皇帝身边待了多年的人,他也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可,现下的他,也只能去微笑,缓缓地笑着...
在李姓官员连连躬身迎姿下,他已入了宴,众海舶上的两万七千多人,也陆续入了席。
他高举杯盏,敬向民众,一饮而尽。
民众在欢呼,官员、豪绅、商贾在声声叫好。
然,就当人群全都入了长宴后,海岸边那在出海口处,迎接他的百艘官船也再次映入了他的眼帘。
一人独站着的他,出神地望着这艘艘官船...
他很清楚,这艘艘官船乃是曾经为了抵挡沿海海盗与流寇的利器...
曾几何时,艘艘官船上洒下了多少大明子民与将士的热血,又有多少百姓失去了儿子与丈夫...
但,如今...
却,成了地方官员谄媚,用来堵截大明海舶,为他大肆庆功的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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