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夫妻二人同时而归,回来时刚好到了晚膳时分,
陆绥安自然顺理成章的留在了川泽居用膳。
多了这样一个人高马大的人,世子归来,按理说川泽居比往日更要热闹许多,实则不然,正好相反,食不言寝不语是陆绥安秉持多年的习惯。陆绥安扫了眼桌面上丰盛的食物,幽静的眸子静静端详了片刻,慢慢提起筷子将食物送入口中,几乎是在食物入嘴的那一瞬间他便立马品尝了出来这不是妻子的手艺。一时想起白日里孙淼的那番话,他好像真的已有许久许久没有尝到过妻子的手艺了。
这样想着,视线朝着餐桌上一扫,从前沈氏时常给他熬的那碗红薯粥亦不知多久没见了身影。
那粥虽寻常,甚至不算精细,可被沈氏长久喂养着,这大半年来,日复一日的养着,胃疼的毛病竟也一度好了大半。陆绥安忍下心中纷乱,继续面色平静的食用着。
而自从那日沈安宁梦醒后,便再也未曾踏入过厨房一步,每日三餐的饭食多交给了厨房的熊四娘子,这一个多月来沈安宁不漏痕迹的提拔了熊四娘子成了厨房里的二管事,她在厨房的分量一度越过了孔三婶子,权力越大,选择性越多,每日菜式的花样亦越多
现在已不用劳烦沈安宁日日费神点菜了。
这一月下来,熊四娘子渐渐摸清楚了沈安宁的喜好,倒省了沈安宁不少事儿。
夫妻二人默默食用着。
“这道爆炒凤舌味道不错。”
恍然间,只见沈安宁难得主动开口称赞了其中一道菜。
陆绥安抬眸看去,肉眼可见的辛辣,他偏爱清淡口味,不过见妻子这样说着,便欲举起筷子尝试一下,却未料下一刻便见沈氏忽而指着那道菜冲着身后婢女道:“你们拿下去分了吃罢。
小桃儿喜欢重口,沈安宁每日都会多点上一两道重口食物,自是欢欢喜喜又心领神会的接受了。
陆绥安提着筷子举在半空中的手:...”
饭后,餐食渐渐撤走,陆绥安步入内间,自是顺理成章的打算今夜在此留宿,正走到窗前的案桌旁四下搜寻,试图找到上回那册还没有看完的小人书继续翻看时,岂料这时沈安宁不声不响地跟着走了进来,既没有上前奉茶,亦不曾上来体贴问询,只立在远处八仙桌旁静静地看着他,忽而冷不丁道:“世子,我今日有些疲累,就不侍奉你了。
说这话时,沈安宁脸上甚至带着一抹浅笑,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
然而陆绥安却依然瞬间听出了她话中下逐客令的意图。
陆绥安正襟危坐在窗前的交椅上,静静远远的凝视着远
处沈氏半晌,印象中这
是成亲这大
年来,沈氏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这般明晃晃的驱赶他,前几次至少还以病相称,而今日甚至连生病这个理由都懒得寻了么?陆绥安眼中划过一丝锐意。
偏盯着她,淡淡道:“无妨,一会儿多泡泡澡解解乏,早些熄灯便是。
言下之意是,今日不用同房。
他过来,又不是只为贪图那种事。
正好这时常礼在外头适时票告道:“世子,您的卷宗和一应物品属下都给您送来了。”
陆绥安夜里有务公的习惯,只平日里都在书房,今日侯爷将常礼臭骂了一遭,常礼开了窍,一回府便立马将世子在书房的一应物件收拾规整了一番,此刻全部打包运送了过来。陆绥安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安宁。
却见沈安宁沉默了片刻,竟并不松口,只继续坚持道:“今日妾身来葵水了,血气污秽,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世子还是莫要沾染的好。”沈安宁知道大理寺的正堂正中央供奉着一尊佛位,血光之灾对他们那儿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虽陆绥安并不信奉这些,可沈氏将话都说到了这里,饶是陆绥
安修养再好,也忍不住缓缓起了身,只双目定定的盯着她,一字一句语气淡漠道:“那夫人好生休息。”说完,陆绥安拂袖离去。
陆绥安一走,白桃立马一脸担忧地走了过来,一脸不解道:“今日不是好端端的吗,夫人怎么将人赶走了?”今日世子难得这般体贴入微。
连白桃都察觉到了世子的主动和一丝少见的体己。
这一眨言功夫,怎么又怄上气呢?
沈安宁却耸耸肩,道:“世子公务繁忙,怎好扰了他高升的路。
沈安宁不甚在意的说着。
实则,那晚的经历让她受累不已,一连几日都有些恢复不过来,再加上这几日忙不堪,方才这一路又撑着精神应付他,到了夜里她只想好好睡一回,可不想再强自应付了。横竖天大地大,老娘最大,甭想她再为了迁就他,委屈了自己个。
话说陆绥安一走,沈安宁便立马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美滋滋的睡觉觉。
她几乎沾床就睡。
而另外一头,陆绥安踏出正院时竟下起了毛毛雨。
他心中蓄满了难以言说的郁结之气。
而这潮湿的天气更是令他心中涌出一股无名的烦闷之意。
他不喜一切麻烦的人,麻烦的事,对沈氏这个从天而降的妻子一开始确实心生不喜,可沈氏深明大义,体贴入微,她的温柔小意让他无处挑剔,长此以往便也渐渐适应习惯了这个
可是,一夜之间,深明大义,顾全大局的妻子上哪去了?
眼前这个冷漠疏离到甚至有些刁钻刻薄的沈氏,哪儿还有从前温柔贤惠的半点摸样?
陆绥安自问今日自己已做到关怀备至,他察觉到了他们夫妻之间出现了一些问题,也已尽量在修补了,可是,穷尽一人之力又有何用?陆绥安实在不解,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生母的苛怠已然处理,义妹的造次亦有了应对之策,桩桩件件她都已欣然接受了的,可为何,为何还在不依不挠。妻子的冷漠推拒让陆绥安烦闷不已。
“世子,您慢些走,属下这就去取伞来。
常礼见陆绥安脸色不好,心有戚戚然。
他今儿个倒了什么大霉,白日里被侯爷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顿不说,晚上还得经历这般摧残。
世子轻易不动怒,且不像其他主子那样苛待下人,其实算是好伺候的,可是也有不好伺候的时候,任谁都难以承受来自世子身上这抹不怒自威的凛然之气常礼苦哈哈的说着,便要借机跑开,远离眼下这是非之地。
却未料,话刚说话,世子已大步离去,他连追都追不上。
雨并不大,甚至没有到达撑伞的地步,然而,陆绥安回到书房时,发间,衣袍上还是沾染了些湿润之气。正要跨入院内时,这时正好听到书房门外两个守门书童在说笑议论道:“哎,你说今夜主子还会不会回来?”另一人道:“应该不会了罢,常礼大哥将世子的一应东西都已经送过去了,今夜应该会宿在夫人那儿?”前头那人却挤眉弄眼道:“我看未见的,你几时见过主子去那头去的那样勤的?半年统共不过才两回,今晚我打赌依然是照旧而返。另外一人仰着下巴道:
“赌就赌,那事儿没沾上便也罢了,但凡沾上了,谁能轻易丢开手,我赌世子今夜依然宿在夫人那儿。这人笑嘻嘻的说着。
前面那人却仿佛觅得了一丝先机,道:“哎,你发没发现,夫人有日子没来过咱
们书房这头了,从前主子在时隔三岔五的过来,汤食佳肴一趟
赶着一趟往这儿送,就
咱们都回回不曾落下,跟着受了不少好
那人暗自揣测着。
后头那人顿时有些后悔不已道:“也是,不过按理说,原是夫人配不上咱们世子才是,怎么如今反过来倒像是夫人冷了心似的这人嘀嘀咕咕说着。
说着说着,却见前头那人忽而面露惊恐之色,那模样就像陡然间见到了厉鬼似的。
这人立马止住了后头的话语,猛地一扭头,便见暮色下一抹高大漆黑的身影隐在夜色里,小雨淅淅沥沥而下,那人在雨中岿然不动。他一身墨黑官服披身,一双利眼像是浸着万年的玄冰,只面无表情地立在那儿,面色阴郁,浑身湿透,透着一股浓浓的肃杀煞气,像是从地狱归来的恶鬼,像是要来索命似的。而当目光移到那张脸上时,却见简直比厉鬼还要惊悚三分。
"世....世....."
这人浑身哆嗦着,整个人啪嗒一下,双腿发软,跪在原地。
“小的嘴贱,小的该死,世子赎罪,世....饶命...
二人新来不久,世子又镇日不在府里,是以还是第一次在主子脸上看到这种脸色。
当即吓破了胆,吓得趴在地上连连磕头认错。
而对面,只见陆绥安浑身阴寒的立在那里,脸上宛若结了万年寒霜,他一度胸前剧烈起伏着,仿佛想将灌入心肺间的满腔怒意强行压下。良久良久,几乎是从牙缝里头挤出了一句:“一人十丈,打出府去!”
话一落,陆绥安面无表情地越过二人,跨去了书房。
陆绥安一走,门外二人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就连跟过来的常礼见状,都忍不住一身胆寒,冲着二人摇头后怕道:“你们啊,简直....找死!”屋外,丈打声伴随着抑制的哀嚎声连番响起。
屋内,陆绥安依然怒意难掩。
为门童对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戏谑窥探。
为外人戳破他们夫妻问题的恼羞成怒。
所以,沈氏对他的疏离与冷待不是他的错觉,连远在大理寺的孙淼以及他书房里的门童竟都尽数获悉?或许,还有许多别的人?“你几时见过主子去那头去的那样勤的?半年统共不过才两回!”
事实经过旁人嘴里的转述,落入自己的耳朵里才知竟那样的触目惊心。
“你发没发现,夫人有日子没来过咱们书房这头了。”
“原是夫人配不上咱们世子才是,怎么如今反过来倒像是夫人冷了心似的一一
字字珠玑,如雷贯耳。
直到最后几个字眼在脑海中反复盘旋。
夫人冷了心......
冷了心........
陆绥安一字一句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久久难以平复心情。
良久良久,缓缓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