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道菜起锅关火,后厨一天的活也基本忙完了,苏楚箐瞅了眼时间,五点二十七分,比料想中的还要早些。锅碗瓢盆有专门的杂务会来打扫,烧菜的师傅只要保证自己炉子的干净卫生,又因为苏楚箐跟着江师傅在学,江贵权大手一挥,自己拿起甑笊,让苏楚箐提前下班了。和江师傅道了谢。
苏楚箐背着包往外走,晚上答应要去顾屿衡老师家做客,空手拜访少了礼数,正好前些天晾晒的烟熏腊肠已经好了,她想着先回去一趟,挑上几根带过去。时间有些赶,苏楚箐脚上的速度便快了几分。出了后厨,在看见饭店正门口推车静候的人时,脚步却慢了下来。顾屿衡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自行车把手上挂着塑料袋,里面是两根红白相间、干燥紧实的腊肠。
“你今天怎么下班的这么早?”
苏楚箐走近,腊肠的油香便沿着带口飘出来。
烟熏醇厚,椒麻咸香。
燕京大学的老师不是每天都有课,没课的时候也不用每时每刻都待在学校,原身中专辍学,苏楚箐也没上过大学,都是刘婶给她讲了才知道。但顾屿衡无论有课与否,朝八晚六基本都在学校,没课就待在实验室,鲜少有例外的情况。
“学校没事我先过来接你,”顾屿衡自然地从苏楚等肩上接过包,叠好肩带,放进自行车前篓里,“免得你多跑一趟。”拎起腊肠,他又说,“屋里的腊肠放一起在,我不会挑,就拿了最前面的两根,你看可以吗。”
他不是这方面的专家,虚怀若谷,主动把自己放到执行的一方,苏楚箐的要求,都会事无巨细的全盘接收。说实话,家里的腊肠在顾屿衡眼里长得都没区别,苏楚等干活细致,腊肠的长短、粗细几乎统一。挂在竹架上,顾屿衡只能称赞,好坏却区分不出来了。苏楚箐拿出来快速检查了一遍。
肠衣完整,没有细小的裂口,瘦肉肥肉融合的也不错。
既然顾屿衡提前跑一趟,已经拿过来了,她也没了精益求精的必要。
苏楚等对自己出品的腊肠有信心。
“这两根就挺好,”跨坐在自行车后座,苏楚箐捏着顾屿衡衬衫的衣角,“我们现在是直接过去?”确认身后的妻子坐稳当了,顾屿衡才收回大长腿,踩动踏板,“嗯,周老师叫我早点带你过去,师母也在家,他们知道我结婚了,想要见见你。”傍晚的微风拂面,顾屿衡的衣服上永远带着洗涤液干净清爽的淡淡香气,苏楚箐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但也点头,“好。”熹妃娘娘总说,人是因为各种关系,才和一个时代捆绑到一起。
过去苏楚箐不懂。
现在她跳出了历史,却隐隐约约在娘娘留下来的点点痕迹中,翻出了那些她从未留意过的东西。
现在,苏楚箐正和顾屿衡一道,前往他老师的家中,去见识他认识的人,去感受他的社交圈。
未来,她与这个男人的集合会越来越多,会渐渐成为不可分割共同体。
顾屿衡是她的丈夫,她是顾屿衡的妻子。
《文青八零》真的只是一本书吗?
苏楚箐不知道。
街沿的马路牙子豁了道口,棕红的石砖混着水泥,夹缝挤出来的野草,翠绿的鲜活。
苏楚等突发奇想,会不会她原本的世界也是一本小说。
她从配角,变成了另一个配角。
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苏楚箐心头涌上一股期待,噗嗤笑出声。
顾屿衡眼睛看路,头却稍微侧偏,关切随着呼呼的风声飘过来,
"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想晚上要不要去爸妈那儿,把知晏知微接回来。
顾屿衡没有意见,“行,待会吃完饭就过去。”
陈茹娇帮大堂将椅子全部倒放上桌子,和带自己的朱师傅说了声,脱下手套,急匆匆出门却被人叫住了。“茹娇!你是不是去托儿所接孩子?”
喊住她的是吴丽丽,她和丈夫一个在燕京大学食堂干活,一个在育才饭店干活,都是A市本地人。俩夫妻结婚的房子就在陈茹娇隔壁,一样是学校分下来的。陈茹娇刚搬来,最近都在忙家里的事,和她不熟,“对,学校马上放学了,我去接孩子,咋啦?”吴丽丽脱下白大褂,取下挽头发丝的抓夹,掸了掸头发,又从包里拿出个圆棒,拔开塑料壳,捏着圆柱状的胶底旋转,补了个口红,上下唇轻啵。“顺路,一起去呗。"
挽上陈茹娇的手臂,她把口红往她面前递了递,“我男人前几天去天
百货采购供应站托人买的,还是春香的牌子,你要不试试?嘴巴上带点颜色,看着人也有气色
陈茹娇没接,随便找了个理由拒绝。
俩人挽着手,往托儿所的方向走。
话题聊着聊着,就扯到来接苏楚箐下班的顾屿衡身上。
吴丽丽的语气可羡慕。
“这才第一天呢,就又是送又是接的,小苏真的好福气哟。”
“欸,我听娟姐说你们老家都是W市的,应该都互相认识吧?你说顾教授这么多年,谁都没看上,怎么一下子就认定了苏楚箐?”陈茹娇不接话,吴丽丽自顾自的说。
“你刚来咱们院子可能不知道,不说咱北城,就拿A市来说,多少小姑娘喜欢顾教授。燕京大学冯书记的侄姑娘,还是文艺团的呢,可洋气一人,顾教授都瞧不上。一个山里来的,一个大学教授,这俩怎么看都不像有交集的人啊!”“不过也是,”吴丽丽努嘴,像是比谁了解的都清楚,“小苏这么好看一女的,我要是男的我也喜欢。说是燕京大学教授,归根结底还不是男人,都喜欢漂亮年轻的姑娘。”这话说的就有些不尊重了。
陈茹娇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我和苏楚箐不熟。”
但她又说,“苏楚箐和顾教授结婚是他们自己的事。苏楚箐的姑姑就在A市,她和顾屿衡认得也不是不可能。你说苏楚箐漂亮,我觉得你也漂亮,没什么好比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漂亮的人多了去了,咋没见顾屿衡把人都给娶回去。
“你家孩子读的小学,比托儿所下课晚,我快来不及,就先走了。”
陈茹娇大步走的利落,留下被怼的吴丽丽独自生闷气。
昨晚,陈茹娇八百年不着家的男人回来,家里的媳妇和婆婆吵架,街坊邻居都能听见。
是!她吴丽丽看不得人好,咋?她日子就过得舒坦?
吴丽丽不相信,同样是从山沟沟里嫁过来的陈茹娇不羡慕,不妒忌。
“呸!装模作样。”
吴丽丽啐口唾沫,踩着高跟鞋,哒哒走几步,还崴了脚,气的她硬是坐在地上又骂了几句,才在路人嫌弃的目光中起身,一瘸一拐接孩子去了。周涛斌不住在居民区那块,小区离顾屿衡爸妈家很近,路过公婆房子的时候,顾屿衡指给苏楚箐看。花团锦簇,绿意葱葱。
苏楚箐远远望过去,铁栅栏围着的院子里种了大片的花。
房子主人一看就很会享受生活。
“咱房子是妈装修的吧?”苏楚箐好奇。
“对,”顾屿衡蹬着踏板,风沿着卷起的袖口灌进衬衫,他的脊背直挺,像一座高山挡在苏楚箐面前,俊朗又心安,“学校先分好了房子,我当时从m国归国,被有些事给耽搁了,在海关待了一段时间。爸妈原先本算只把电路埋线做好,后来索性把全屋的装修都接手,我回来直接就能住。
这还是顾屿衡首次给讲起在m国的事。
他轻描淡写,苏楚箐却听的暗自心惊。
房子装修最快都要两个多月。他们现在住的独栋,瓷砖、水电、木工,每一处都花了大心思打磨,所需的周期肯定更久。而这段时间,身处异乡的顾屿衡被洋人扣押,限制人身自由,其中的凶险,苏楚箐不敢细想。以顾屿衡的能力,就算是留在异土,同样能大展宏图、前程似锦,但他却冲破藩篱,义无反顾重新踏上祖国的土地,参加伟大的建设高/潮。苏楚箐自喻一介凡人,没有崇高理想,追求的也不过是安稳的一日三餐。
此刻,看着他穿着最朴实的棉布衬衫,黑发随风肆意飘扬,他不是跑在改革开放最前头的那批人,却给腾飞造好稳妥的路。无数想说的话哽在喉咙里,最后苏楚箐把他的衣角握的更紧。
“安全回来了就好。”
苏楚箐和顾屿衡刚在门口锁上车,便听见屋里传来丁零当啷的动静,顾屿衡略带迟疑地按下电门铃。“快进来,快进来。”周涛斌出来给他们俩开门,边开锁边解释,“你们师母今天想吃包子,我说去食堂买俩回来就行,结果她不得,非要自己蒸。蒸就算了,蒸灶炉膛里的灰还没提前扒拉干净,包子蒸到一半,通风口被堵死了,包子皮全军覆灭,死面发不起来了。”“包子今天估计是尝不到了,”周涛斌推门让俩人进来,嘴上说着怪罪的话,和蔼慈祥的笑容里,却满满都是相濡以沫的爱意,“我及时止损,背着你们师母煮了饭,但估计还要等等才能吃上。”苏楚箐也笑。
看来这止损也不太及时。
听到外面的动静,发丝花白的燕吉兰从厨房出来,脸上带有嗔怒,“好你个老头子,又在说我坏话。”然后视线一转,便落到周涛斌身后的小夫妻身上。
男的精神,女的漂亮,站在一起,担得上一句男才女貌。
顾屿衡不是周涛斌的第一个学生,却是唯一一个从孩童时期到而立之年,燕吉兰看着长大的。
燕吉兰身体不好,这么多年,和周涛斌一直没有要孩子,周涛斌门下的学生早就被她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师兄师姐早已成家,最小的关门弟子顾屿衡却毫无动静,现在他终于定了下来,燕吉兰心里也高兴。“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就好。”见顾屿衡提着东西,燕吉兰想伸手接过去,却发现自己满手都是白面,只好推了下站在一旁不动的周斌涛,“来就来,还提什么东西。”周斌涛乐了,自己学生什么样他能不知道?这还是他第一次送礼,故意说道:“嘿,原来是给我带来的,我还以为你是故意带来馋我的呢。毫无意外,被燕吉兰毫不留情瞪了眼。
"少贫,为老不尊。”
怕自家媳妇生气,周斌涛乐呵接过塑料袋。
隔远了,香味不明显倒还好,拿到手里,腊肠的咸香肉香浓烈,像是要将人都染上油脂腌制风干后留下的醇厚香气。口腔瞬间分泌口水,周斌涛也不怕抹一手油,提起一根腊肠。
"这可是好东西啊。”
燕吉兰不赞同地问道:“不便宜吧?”
苏楚箐立马笑着回答,“是我自己在家做的腊肠,猪肉还是上次屿衡爸妈看我们提过来的,我想着吃不完也是浪费,才都做成了灌肠,花不了几个钱。就是里面加了辣椒,也不知合不合老师和师母的口味。“怎么会不合口味!”周斌涛佯装反驳。
燕吉兰也笑,岁月留下痕迹的脸上,连细纹都带着静雅温柔。
“放心吧,你们老师最爱的就是这一口。姑娘,是叫楚箐吧?你这腊肠可真算送到他心坎上了。”
"是的,师母,我叫苏楚箐,您叫我小苏、楚箐都行。”
“好好好,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也别在门口站着,赶紧进客厅,再稍微等等就能开饭了。老周!别站着不动,赶紧招呼客人啊。”“哎呀,”周斌涛现在哪里还有心思?他摆手,不在意地说道:“小顾来我们家多少次了,让他带着小苏,自己安排。”捧着红艳紧实的腊肠,周斌涛深吸几口气,恨不得就地直接生啃。
瘦肉干瘪,又因为混入了磨成粉状的辣椒面和切碎的朝天椒颗粒,棕红的肉干视觉上更能激发食欲,脱水的荤腻肥肉宛如琥珀般晶莹剔透。燕吉兰又催了声,周斌涛这才依依不舍地将腊肠收回袋子,唉声叹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家都熟的不行,你说你跟他们俩客气干啥,又不是来做客的。欸,小顾啊,你去把水....行行,你也别瞪我了,我自己去好吧,这一天天的。”周斌涛老顽童般,摇头晃脑,背着手走了,腊肠被他提在身后,一晃一晃。
眼不见心不烦,燕吉兰无言叹气,“算了,越老越皮,你们别和这人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