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槐序眼底压着笑,目光垂落,落在腰间紧绷的腰带上,而后慢吞吞扭头,明知故问道:“做什么?”
姜芷妤漂亮的小脸儿绷着,破罐子破摔道:“你来背!”
“凭什么?”沈槐序眉梢一挑,问。
“就凭我们带着你一起出门!”姜芷妤理不直气也壮。
沈槐序可没说要跟着她们上山挖笋,不过是晴娘说起时,他没拒绝罢了。
可姜芷妤这话说得,倒像是沈槐序求着她一般。
沈槐序轻耸了耸肩,道:“哦,别带我就是了。”
“……”姜芷妤被噎了一句,憋了憋,“我还给你做了糖渍青梅呢!”
她说着,又理直气壮起来,小下巴朝他宽袖下掩着的手腕抬了抬,骄傲道:“还有那五彩绳,可是我替你搓的,你今岁无灾无病,都得先谢过我。”
端午要戴五彩绳,驱邪避灾,姜芷妤手腕脚腕都戴着的,还未睡醒时,晴娘轻手轻脚进她屋子给她戴的,姜止衡年纪小,便是脖子上都挂着一根。
而沈槐序这根,是姜芷妤给他搓的,他过来的迟些,晴娘忙着做早饭,姜芷妤便替其代劳,使坏的故意给他打了个姑娘家挽发绳时用的同心结。
沈槐序这厮也委实嘴欠,瞧着那小小的一枚同心结,故意道:“这是怎么,昔君与我兮,同心结发?”[1]
姜芷妤听不大懂,但那句同心结发还是知道的!
混账胚子!
哪个要与你结发为夫妻啦?!
纤细手指气势汹汹的一揪,同心结散了。
姜芷妤气得咬牙,抓着那五彩绳两端,轻巧打了个死结。
哼!
不要拿下来啦!
眼下说起,沈槐序轻笑了声,不知感念问:“怎么,将你供起来谢?”
“你若这般想,我也不好推辞,记得贡品要比着天神娘娘的来。”姜芷妤大言不惭道。
沈槐序忽的弯腰,捏了捏她的脸,又很快松开,“果真是脸皮厚。”
两个凑近的一瞬,目光似是要瞧入眼底。
沈槐序的眼睛很漂亮,像兰茵姨。
只是兰茵姨温婉,而沈槐序不尽然。
这双含情眼,落在他这张脸上,眉梢一挑,眼尾一勾,一副极尽薄幸的风流相,尤其是左眼下的那颗泪痣,更添几分薄情劲儿。
姜芷妤一怔,脸颊触得些凉意,还未来得及脸红,听着这话,顿时一招佛山无影脚答谢他。
哼!
踹了个空……
眼瞧着要将人惹恼了,沈槐序见好即收,伸手拿走了她的背篓,路过瞧热闹的许清荷,率先出门去。
恰逢佳节,街上许多卖粽子的阿婶,远远便闻到了粽子的清香,姜芷妤没出息的悄悄咽了咽口水。
她家还没包粽子呢,阿娘要等下午才包,煮上一夜,明早起来吃正好。
许清荷家倒是早早的包了,给姜芷妤家送了几只来,可好吃的东西,哪里吃得够嘛,眼下闻着,馋也委实正经,姜芷妤心里偷偷想。
酒楼这几日便热闹了,设了彩头赢雄黄酒,最是得那些读书人的喜爱。
姜芷妤就不一样啦,眼风不瞧的径直走过。
路过南桥涮肉时,姜芷妤与许清荷道:“这家涮肉新出了一道虾肉的菜品,但与平日吃的虾又有些不同,很好吃,你明日与家里人来吃,可以尝尝!”
许清荷:“好。”
姜芷妤和许清荷挽着手走在前面,嘀嘀咕咕的说话,沈槐序背着篓子不远不近的坠在后面。
梁娇娇没去,她这些时日,除了洗衣做饭外,便紧着做绢花拿去卖,恨不得一日有二十四个时辰才好,哪里有闲暇跟她们去玩儿。
姜芷妤教她的法子很好使,做买卖赚吆喝,不过半月,如今都知道,得月桥下梁家姑娘卖的的绢花是金陵城内独一份儿,煞是好看。
梁娇娇这十几日赚的银子,比她这十几年攒下的都多。
姜芷妤她们几个,初初儿陪着去卖了几日绢花,后面便是梁娇娇自个儿去了。
正如姜芷妤所说,这路是她要走,旁人只能陪一时,替不了她。
好在得月桥鬼市离她们巷子不算远,两刻钟便也回来了。
姜芷妤他们今日要去挖笋的地儿,是西郊外的西断山,脚程比东湖近些。
这个时候的笋,虽是不如清明前后时的嫩,但有吃的就很好啦,哪里还能嫌弃?
这不,明儿端午节,今儿来挖笋的人也不少,还有不及姜芷妤腿高的小孩儿,背上背着篓子,被压得走路摇摇晃晃,像是她阿爹在鬼市给她买的酒胡子,手指轻轻戳一下,摇呀摇,很是逗趣。
沈槐序忽的开口,声音悠悠:“姜小鱼,人家小孩儿都知道自己背篓子。”
姜芷妤假装听不见,默默快走两步。
靠近山脚的竹笋都被挖光了,他们往上爬了爬。
“你们在这儿挖,我去那边瞅瞅有没有药草。”姜芷妤道。
西断山得名儿,便是因其后山是陡峭悬崖。
而姜芷妤要找的草药,多是在那处生长。
“我陪你去。”许清荷道。
“不用,你不认得,”姜芷妤摆摆手,“我去去就回,不会往险处走的。”
说罢,背着许清荷的空竹篓走了。
许清荷看看沈槐序,想了想,自个儿默默蹲下身挖笋了。
她哪里使唤得动他啊,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沈槐序杵那儿,像是林中众多竹子中的一根。
等前面那道鹅黄身影走出一截儿,他才丢下一句,“你在这儿挖,别乱走,我去别处瞧瞧。”
说罢,明目张胆的跟上了前面那道身影。
许清荷:……
她瞎,看不见。
姜芷妤确如她所说,并未往深处走。
毕竟,他们在这西断山是遇着过野猪的,这次可没有小司哥哥射箭杀野猪,她记着教训的。
姜芷妤在一片绿草中瞅得仔细,她多找些药草,西施姐姐便能多省下两枚铜板,便是用来买胭脂也是极好的。
腰间挂着驱蚊虫的荷包,手里竹棍谨慎的戳戳戳。
忽的,身后传来窸窸窣窣,是有什么东西压过草地的声音。
姜芷妤瞬间浑身僵直不敢动,一股凉意从脊椎升起,连头皮都立时发麻。
不会这般倒霉吧……
脑袋犹犹豫豫的转过去瞧,顿时杀人的心都有了。
“沈槐序!”姜芷妤气得大喊,“谁让你吓唬我的?!”
只见那厮站在她身后一丈远,竹叶正轻悠悠的扫过地上的嫩草,扮蛇扮得得心应手的很。
蛇胆、蛇皮都是好东西,可入药,若是遇着胆大的,便是连那蛇肉都可以炖蛇肉羹,可偏偏姜芷妤对这蛇怕的紧,便是浑身是宝,她也断然是不敢碰的。
沈槐序靠在一根竹子上,眉梢一挑,问道:“想瞧真的?”
说罢,作势要掏竹篓里的东西。
姜芷妤一副‘你掏啊,我倒是要瞧瞧’的架势瞪着他。
那里边儿的东西都是她亲手放进去的,糕点水囊,还有……
“啊啊啊啊啊!”
姜芷妤霎时花容失色,尖叫着跑开。
竟然还有!蛇!!!
是真的蛇,还在动!
“站住!”
身后突然一声厉喝。
姜芷妤抱着根竹子欲哭无泪,“你别过来啊!”
沈槐序怕她乱跑,踩着陷坑或是遇着虫蛇,走近几步,在她两步远的地儿停下,毫不客气的嘲讽道:“就这点胆子,还敢自个儿跑过来。”
姜芷妤敢过来,自是做了准备的。腰间挂着一小袋雄黄粉,就连荷包里也是驱蚊虫的草药,她还给了许清荷一只呢。
姜芷妤气得瞪他,抬着下巴桀骜道:“你个倒霉催的,那蛇定是追着你的!”
这样一想,姜芷妤愈发的气了。
他哪里来的脸,竟还敢吓她?!
沈槐序‘呵’了声,没说话,唇角的笑意玩味,便要走到她跟前儿来。
“沈槐序,你混账!”姜芷妤吓得哇哇大叫,忙不迭的后退,换了根竹子去抱,左右是不要跟他挨到。
“你过来。”沈槐序道。
姜芷妤忙不迭的摇头。
休想!
他走进两步,她便后退三步。
忽的,脚下踩到了什么,姜芷妤眼睛瞬间瞪圆,尖叫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
沈槐序反应很快,几乎是顷刻间跨步上前来抓她手臂——
“砰!”
姜芷妤、沈槐序:……
一阵寂静后。
“沈槐序,你好虚哦。”幽幽叹息。
沈槐序抹了把脸上的水,语气烦躁道:“啧,哪个脑子漏风的在这儿挖水池?”
余光瞥见旁边那衣衫湿透,似鱼的身影,脑子里却是缓缓冒出一句——
昔君与我兮,鸳鸯同池。[2]
姜芷妤快活的在池子里扑腾的游了几下,语气欢快道:“土包子,这是温泉汤池!”
沈槐序:……
他见过的温泉水,比她脑子里的水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