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看其中微妙的气氛,单看气质二人不分伯仲。硬要比较的话,裴元珩比对方更精致一些,个头稍高一些。不过裴元玺的追随者众多,任何时候他们都能闭着眼一通夸赞。
秦朗对此愤愤不平,随手指着一个看着莫名顺眼的年轻人问道:“你说,他俩谁更胜一筹?”
被指到的顾槿安没料到还有自己的事,不假思索地道:“太子殿下气宇轩昂,晋王殿下风姿秀逸,不过今日比的是赋诗作画,不知两位殿下谁能夺得魁首?”
说了与没说一样,还成功地将话题甩了出去。后面的事不必顾槿安费心,自然有人接茬,开始夸起太子画技如何出众。
秦朗的逆反心一下被激起来了。他幼年也跟过裴元玺一段时间,那时他听父亲的话,裴元玺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但是很快秦朗便发现裴元玺这个人有点伪善。尽管对方待自己不错,但是秦朗还是很抵触。
后来跟裴元珩亲近后,这种抵触感才渐渐消失。比起伪君子,他还是喜欢裴元珩这样喜怒无常的小疯子。多年来的相处,让秦朗跟裴元珩越发亲密无间,或许是本能不喜,又或许是受裴元珩影响,他现在对太子的意见可大着呢:“等着瞧,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那边两人都在潜心作画。
今日书画,以山水为题。裴元玺早知画题,在东宫时便已酝酿好了一篇,经数番润色,如今画起来算是得心应手。他本该画得胸有成竹的,但现实却是裴元玺一直在分心。
裴元珩占据他身侧的位置,而且这位实在是太高调了,裴元玺很难不看他。
裴元珩知道裴元玺在偷偷打量,所以故意弄出点动静。硕大的宣纸上,逐渐有了山水雏形。裴元珩为了炫技,皴、点、染,各种技.法.轮番上阵,细微之处加入了数不清的细节,但是于总体而言又有了潇洒自如与浑厚流畅之感。
裴元珩的动静很快便吸引到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他们原本乖乖地在旁围观,但是裴元珩的动静着实太大,不少学生便大着胆子凑了上去。一开始他们十分腼腆,挨着太子那一边装作是在看太子。后来实在装不下去了,纷纷走到晋王跟前。
没想到晋王不仅字写得好,画也这般出众啊……
顾槿安甚至看得有些挪不开眼了。今日这场文会,让他真正明白了什么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裴元珩会心一笑,想到这里极有可能有裴元玺依仗的丞相候选人,并不觉得自己被打扰,落笔反而更恣意许多。
秦朗总觉得他像只开屏的孔雀。
裴元玺渐渐心生烦躁。他也不明白裴元珩为何忽然这般张扬,明明从前那十多年裴元珩不论多恨他、多提防他,明面上却都装出一副愚钝的模样。直到他被封为太子,裴元珩身上的枷锁似乎骤然断裂,整个人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他终于不再装了。裴元玺虽然知道这就是对方的本性,可每每瞧见属于自己的风光被人夺去,他还是没办法做到心如止水。
这次裴元珩跟自己争的不过是书院文试的魁首,下一回呢?是不是要同他抢朝中大臣,甚至是父皇的注意力?甚至是……储君之位,乃至皇位?越是想得深,心思越是复杂,以至于裴元玺再没办法专注于眼前的画作了。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其实也不短。停笔后,裴元珩二人的画都被支了起来,与其他人挂到了一处。
秦朗钻了过来:“我来瞧瞧!”
说完便停在裴元珩的画上走不动路了,惊叹一声后,嘴上滔滔不绝地夸着自己的好友。
裴元珩抬着下巴,毫不自谦地接下来夸奖。
几十位文人都围了过来,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第二幅炫技之作上,只消看一眼便倒抽了一口凉气。
画上云蒸霞蔚,群峰骤起,古木葱茏,笔法变化无穷,有种飘然绝尘、谲诡幻怪之感。这样的画功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练成的,晋王的画与他的字如出一辙,总有种不拘一格的洒脱。而且,晋王来此并未带印章,落款处嚣张地写下了自己的名讳。
果然跟他为人一样嚣张。
反观旁边太子殿下的那幅画,美则美矣,但显得过于刻意。先前郑尚书暗指晋王知道了文题,为此精心设计过,可他们怎么觉得精心准备过的反而是太子殿下呢?只是这话不好说,他们总不好为了晋王得罪了太子殿下。
秦朗却没有这个顾虑,大大咧咧地道:“要我说,方才作诗与如今作画,魁首都是晋王,尤其是这幅画,晋王若是第二,谁能厚着脸皮说自己是第一,是吧杜山长?”
正在欣赏画卷的杜山长冷不丁地被点名,愣了许久都没应声。他是今日的东道主,这品评的差事推不掉,但是要让他如实评判,杜山长实在做不到,他想着法子敷衍:“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诸位都各有千秋。”
虽然知道对方是在给自己找补,但是裴元玺还是不虞。最近实在是跟裴元珩犯冲,凡是遇到这人,总能让自己下不来台,裴元珩仿佛天生就是来克他的。尽管心里介意得要死,但裴元玺还得维护自己的颜面,面上一派淡然:“无妨,既是来参加文会总要切磋一番高下,权当是玩乐了。”
郑尚书机灵地补充道:“是啊,不过是小小切磋一下,又不是科举,依我看殿下事务繁忙,也从未放在心上过,杜山长随意就是,殿下今日过来不过是为了与诸位友人一叙,并不愿意跟谁争锋。”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裴元珩听来只觉的可笑,警告地剜了一眼郑厌。
郑厌知道晋王恨上了他,可没办法,太子记仇,郑厌别无选择。他开始担心接下来心黑的晋王会如何整他。
顾槿安围观了全程,眼下说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想法。太子殿下才名远扬,天下读书人莫不知晓。今日他们这些学生也是得知太子亲至,所以特意寻了机会来拜见。可结果,却让人有些失望。
不论是诗画,还是事后的描补,都让顾槿安觉得太子似乎有些输不起。
给顾槿安留下深刻印象的无疑是晋王,他实在好奇,以晋王在书画上的造诣,究竟是怎么被传成先前那不堪的模样?难道皇家内斗的抹黑手段已经龌龊至此了吗?
杜山长到底没有自己评,而是给了在场所有人选择,让众人择定魁首。
结果揭晓后,裴元珩险胜。
秦朗对此意见很大:“什么嘛,他们都眼瞎不成?”
顾槿安也想问,他们是不是都眼瞎,且方才他发现杜山长所选其实是太子。他一向敬佩山长为人,也感恩山长让他留在书院读书,可为何山长同那些揣合逢迎的儒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裴元珩对他们支持谁无所谓,反正他依旧是第一,成功地膈应了裴元玺不说,从今往后,他那糟糕名声也能洗刷一半了。
真不错,裴元珩冲着裴元玺悠悠一笑,欠揍得很。
裴元玺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若没有看到他攥得发紧的拳头,只怕还真被他骗了过去。
裴元珩讥笑一声,如今就受不住了?可这还只是个开始呢。
所有属于裴元玺的东西,他都要抢过来。名声、人脉、还有皇位。
拿了魁首之后,裴元珩也不屑于在此处逗留,领着秦朗连招呼都没打便离开了。
杜山长不动神色地将裴元珩的画收了起来,这等佳作,回头必要珍藏的。识货的也不只他一个,许多人已经琢磨着日后能否跟晋王套套近乎,若能求到一副,自然也是不错的。心里这么想的人不少,但是敢表露出来的却没几个,口中仍在议论晋王恃才傲物。
顾槿安听来觉得不妥,可转念一想,好歹他们承认晋王有才,是以晋王这一行也不是没有收获。今日之后,不知外界会如何传太子与晋王。
顾槿安对这位晋王颇有好感,但愿日后他们还有认识的机会。
自书院出来之后,秦朗便央着裴元珩让他兑现承诺。
裴元珩被他缠烦了,只好在路边找了个茶馆,准备便坐便聊。他们坐的地方是临窗的二楼,裴元珩还在斟酌如何将小报的事说得好理解一点,还没想清楚,便远远地看到一辆满载野物的牛车行了过来。
赶车的是个姑娘,乌发雪肤,双目有神。虽只穿一身粗衣,却遮不住一身的灵气。
“安安姐,咱们这回还会倒霉吗?”
裴元珩这才发现牛车上还坐着一个同龄的黄衣姑娘,她正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从前跟安安姐一块出门的倒霉经历。不是被马车撞了,就是被人偷了钱,或者骤然下雨被淋成落汤鸡高烧不止……总之,每次她们出门赚的钱最后都赔出去了,一文不剩。
裴元珩失笑,世上真有这么倒霉的人?
赶车的姑娘扬着明媚的笑脸,信心满满:“放心,我今日算好黄历了,肯定不会出事。等卖完了这批活物之后便能赚大钱了!”
“是吗,可我怎么还是觉得心慌慌的呢,若不是这些鸟性子烈老是叨人,其实还是将它们绑起来比较保险。”
话音刚落,牛车硌到了一块小石子。只这么一下,车上笼子的插销骤然松动,十来只野鸡野鸭破笼而出,争先恐后地四下逃窜。
“我就说过,一定会倒霉!”黄衣小丫头崩溃地嚷嚷了一句便被一只野鸭蹬到了脸上,吃痛地从牛车上摔了下去。
祝卿安无比后悔没有在笼子里再上一个插销,只是这些都是钱啊,可不能就这么飞走了,她飞快回头准备扑倒那只最贵的大雁。饶是祝卿安眼疾手快却还是迟了一步,大雁已经挤开前面的两只野鸡之后,迫不及待地振翅高飞。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道打哪儿飞来一根筷子将这只狂躁中的大雁击倒。
祝卿安赶紧上前将其逮住,四下张望一眼,忽然看到茶馆二楼倚着一位容貌出众的年轻公子。
对方似乎心情不错,见她看过来,神态懒散地问:“准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