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两条狗罢了,恶起来咬一下生人,还没那个胆子敢杀自己家里的贵主子。”钱家大公子乃大房嫡出长子,钱家将来的希望,更是钱家大爷和大夫人的心头肉。即便二人有心,怕也没那个本事。
周清光见桌上摆着几个橘子,拿了一个过来剥着吃,边吃边道:
“奇就奇在,昨夜送礼之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礼物,能让钱家大公子那样稳沉的人,见了一面后突然变了脸色,魂不守舍地把自己关在了书房,且还打发走了身边的小厮,深夜独自出去。为何又会死在自己的院子里。
出去见的又是谁
周清光发现,这京城官场内卷起来的风云,丝毫不比战场上的尔虞我诈逊色,再这么下去,他都担心晏长陵还能不能回到他的主战场,边沙。晏长陵心不在案子上,把余下不多的几个橘子拨到了身后,不给他继续嚯嚯,“那还不去找?”
一个橘子而.....
周清光看着他这一番令人疑惑的行为,实属瞧不起,拿着橘子走人。
刚出去,瞧见旁边厢房的门扇从里打开,陆隐见先走出来,随后又出来了一位姑娘。
周清光认识,钱家三姑娘。
上回在后院见过。
多亏她,借了个肉团子,帮了里面那位忘恩负义的主子大忙。
是以陆隐见招手让他过去帮忙搬东西时,没有拒绝的理由,一并把礼盒送到了三娘子的院子外。
院子里彻底清净了。
屋顶的柿子树梢上挂着一轮明月,银光洒下,满地霜,真乃一个风花雪月之夜。晏长陵走出去,背靠着抱柱,等里面的小娘子洗漱完。钱家乃百年书香门户,宅子为老宅,加上后来扩建的共有八进,大房与二房左右分开
战场上的人间地狱见多了,早已无所畏惧,丝毫不影响他欣赏月色。
没有换洗的衣裳,白明霁只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出来时没看到人,走到外面才见到他倚在抱柱上,正仰头望月。朦朦胧胧的月色洒在他脚边,五彩缤纷的撒拽上又镶嵌了一层银光,
一半侧脸隐入光影,被银月笼置的半边脸,五官如刀刻,肌肤细腻似玉。
白明霁终于明白,他成日骄傲的资本是什么了。
“郎君赏月呢?”心头那股子痒意突然又犯了。
也不知道是人赏月,还是月赏人。
从前竟不知自己如此会夸人,心底的话酝酿了一阵,眼见要滚到了嘴边了,晏长陵却偏过头,及时在她开口前,先对她伸手,“过来。白明霁走过去挨着他,没递给他手,抬头顺着
他的视线看向已从树梢移到半空的明月。
月亮并不是很圆。
且这样的月色,天晴便能看到。
她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
“郎君不困?”白明霁不择床,无论到了哪儿,时辰一到,倒头便能睡着。
晏长陵没答,反问:“你困了?”
有点,但还能坚持,他要一个人看得无趣,自己也可以陪他一会儿。见西厢房的灯终
于灭了,想必三娘子已经走了,道他有心事睡不着,主动问:“郎君在为陆公子的事内疚?
上辈子陆隐见的事,人尽皆知。
驸马爷赵缜跪在朝堂上证明了晏长陵的叛国之举,满朝文武一片哗然,唯有陆隐见不信,当场扑上去掐了赵缜的脖子,打骂他诬陷,要皇帝派兵去边沙重新调查此案。不知道赵缜活过来了没有,之后长公主和赵家老夫人的态度来看,多半没活下去。
陆隐进了诏狱后,钱三娘子被钱家逼着嫁给了礼部新贵李家。
她也死得突然,不知道陆隐见后来的结局,但晏家都流放了,想来他多半也活不成了。
她不给他手,晏长陵微微起身,肩头碰着她肩头,轻声道:“遗憾太多,慢慢弥补吧。”
白明霁也是如此觉悟,点头,“郎君还是早些洗漱。”正要转身往屋子里走,胳膊突然被他抓住。白明霁疑惑地回头。
晏长陵声音轻扬,“眼下倒还有另外一桩遗憾。”
夜色宁静,两人靠得太近,能闻到小娘子身上的幽幽清香,等了这半天,好不容易有了一道月光来作证,他断不能这般睡去。晏长陵把她拉回他适才站着的位置,“我去洗漱,你先帮我站在这儿守一会儿月亮。”
白明霁:....
这,月亮又不会跑,有什么好守的。
白明霁不明白,但也当真站在了哪儿等着他,半柱香的功夫,见他从里出来,似乎洗漱完毕,整个人神清气爽。瞧来一时半会儿不会歇息了。
天色不早了,起身把位置还给他,“郎君慢慢看,我先睡了。”
晏长陵再一次握住了她手腕,轻轻拉了回去,接着她今儿午后说的那番话,道:“娘子说得没错,良辰美景风光固然是好,独一人来赏,到底缺了些味道。”他说话的语速很慢,手指头往下,去寻她的掌心,“今夜月光虽美,若没有娘子一起来欣赏,只会平添出一种莫名的忧伤来。”白明霁听不明白,若是换做白家的人,敢这么文绉绉地与她拐弯抹角说话,她必然会丢一句,“说人话。”但他不是。
对,就像这天上的月光,皎洁又好看,对着这样一张脸,说上一句重话彷佛都是罪过。
他是.....
他喜欢看,自己就陪着吧。
打定了主意舍命陪君子,应道:“成,我陪你。”
话音一落,便听头顶上的人轻声道:“陪一辈子吗?”
白明霁一愣,侧目望去,晏长陵偏过头,唇角擒着一抹笑意,此时面朝着月光,漆黑的瞳仁内隐约映出了明月的轮廓,深深地朝她往来,银色的光晕慢慢地在眸子里碎开,似是要把她淹没一般。心跳突然一快,忘记了挪开。
何意?
上回她亲他,乃她一时冲动,操之过急,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欲念
这回呢。
他再这样,她又要失控了。
即便是个木头,白明霁也能看出来苗头,试探着询问道:“郎君是在,勾引我吗?”
晏长陵对她的直白,见怪不怪,运筹了这大半天,早就想好了反击她的法子,猛火需要猛攻,反问她:“那夫人觉得,我勾引到你了吗?”果然,白明霁呆住了。
午后的一场擦拨总算还了回去,接着就是那一吻了。
适才进去后,他用盐水漱了口,又抿了清香的茶梗,如今口齿内清新,保证不会让她留下不好的印象,晏长陵往前一步,迎着小娘子直愣愣的目光,弯下身,缓缓地凑近她。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白明霁僵住不动。
主动亲别人,和等着别人来亲完全是两码事,自己无法拿控,只能等待对方,唇瓣落下来的过程实在太过于煎熬,紧张,又很刺...呼吸放慢的当头,突然一串脚步声传来。
沈康半路遇到的周清光,两人同时走了进来,风风火火,也没看清形势,约莫看到了一个人影在院子里,一嗓子扯开,“主子,人找到了!”就要亲到了。
一粒米的距离...
晏长陵眉角狂跳,就连头上的月色都暗了几分。
不甘心起身,还是身前的白明霁反应过来,主动往后退了两步。
周清光眼力武力都在沈康之上,及时刹住脚步,留沈康一人过去撞在枪头,“主子,人.....
话没说完,腿上挨了一脚。
沈康下意识躲了躲,还是被踢中,这一脚攒下来的力气可不轻,愣了愣,似是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晏长陵倒是给了他一个理由,稳住心神道:“深更半夜,叫什么叫,人家不睡觉了。”说完走出去。沈康跟在他身后,挠了挠头,想不明白这院子里的三个人都没睡,吵到谁了,才走到长廊,前面的主子脚步又是一顿,转过身来。“指挥怎....."
动,停顿了几息,到底怕吓着她了,松开起身,伸手握住她的肩头,望着她愕然的目光,低声道:“既为重生,便不该留遗憾。“出去,谁的眼睛敢乱瞟一眼,今夜我就剜下来喂狗。”晏长陵疾步倒回去,宽大的衣袖佛了一袖子的月光,到了檐下,一把拉住正要进屋的小娘子,手掌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俯下身,唇瓣轻轻落下,贴在她的双唇上,记忆中的感觉瞬间清晰了起来,当真比比云朵还要软,贴下去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了
又微微用力,把她往怀里揽了揽,声音比适才更低沉了,笑道:“为夫也甚是喜欢你。”
终于说出来了。
周身都通畅了,余下的便让她自个儿先消化消化,松手后掌心又落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先歇息吧,我晚些时候再回来。”人是何时走的,白明霁有些恍惚,不记得了,等素商拿着她的换洗衣裳迟迟赶来时,便见她一人立在院子里,仰头望月。不得不说,今夜月色确实好看。
素商唤了一声‘娘子’没见她答应,走过去,顺着她目光往上瞧,什么也没有,唯一
--轮
可观赏的明月已被屋顶挡住了,纳闷地问道:“娘子在看什么呢?”
白明霁半晌才开口,缓缓地道:“我在等心跳慢下来。”
平日里没见过她涨幅模样,素商‘噗嗤”一笑,去扶她的手肘,一面往屋里带,一面道:“慢下来娘子不就没命了。候.....自己吓自己,也能吓得哆嗦,回头一看,白明霁已合衣躺去了床上,忙上前伺候,
今日傍晚她才见到白二公子,知道娘子留在了钱府,赶紧收拾了两人的衣物,再送过来,天都黑透了,一路过来时不时听到几道哭丧的声音,吓得腿都软了,进去后便把门闭上,多点了一盖灯,压在声音问:“娘子怎么还敢在这里歇下了,奴婢可听说了,那大公子被人一刀刺在胸口没了命,也是昨夜这时“娘子,先换身衣......
“别吵。”白明霁打断她,“别耽搁我做梦。”
大半夜,晏长陵看着地上躺着的又一个死人,脸色铁青,转头扫向周清光和沈康,“这就是你们所说的人找到了?”人抓回来的时候,还是活着的,沈康纳闷了,适才离开时也没在他嘴里发现什么毒|药,他服的毒是哪儿来的。上门送礼的人找到了,却又死了。
线索再一次断了。
涟漪的气氛彻底被搅没了,晏长陵叫来了昨夜守门的门房,确认道:“昨夜此人可上门来补过礼?”门房的看了一眼,点头道:“正是。”
“什么时辰?”
门房答:“亥时末。”
晏长陵看了他一眼,时辰对上了,又问:“进门时可有见他手中拿了何物?”
门房这回想了一阵,
好好的人死了,沈康正憋着气呢,“如此重要之事,午后问你,你怎么没说?”
“好像手里是有一个小木匣子。
门房的一挠头,“我,我太着急,一时忽略了。
沈康深吸一口气。
晏长陵倒没说什么,横竖觉睡不着了,那就一块儿找吧,起身走去大公子的院子。
大公子已装了棺,灵堂就布置在前院,大奶奶和大夫人一同在守夜,大夫人哭晕过去几回,大奶奶刚从月子里出来,接着又大悲一场,看到几人进来时,目光呆滞,脸上没有半点颜色。见几人要去书房,硬撑着起来,替他们带路。
早上晏长陵也曾来过一回,那之后房门一直关着,没让人再进去过,大奶奶走在前,轻推开门扇,说话都吃力,“大人请吧。”知道送礼的人带了小匣子进来,这回几人搜得更仔细。
最后沈康从抽屉里侧一堆书籍中,掏了一个方形漆木小匣子,递给了晏长陵,晏长陵拿在手里,看向门房,是这个?"
门房点头,“好像是。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张没有署名的空白信封,晏长陵用指尖搓开,却什么都没有。
空信封。
倒是手里的盒子底布印了几个字迹,似是铺子的名字。
京城内卖这样漆木匣子的铺子不少,大半夜,早就关了门,晏长陵递给了沈康,“明日一早去查查。其余也什么好查的,几人出来,晏长陵最后一个出门,伸手去关门的大奶奶动作一顿,脚步往前挪了挪,正欲唤他,只见对面穿堂内,钱家大爷匆忙踏入了院子,同晏长陵拱手道:“犬子之事,大半夜还让指挥大人奔波劳累,钱某在此致谢了。”大奶奶垂下头没再说话,转身关了门,魂不守舍地走去了灵堂。
晏长陵回了钱家大爷一礼,“职责所在,应该的。”
钱家大爷又作了一揖表示感谢,“虽说犬子被人所害,我钱家上下恨不得立马找到真凶归案,但也不能让指挥大人不歇息。”“无妨,钱大人不必如此见外,大半夜来打扰大公子安
息,倒是晏某考虑不周了。”对钱大爷拱了一下手,洋洋洒洒地带人出了院落。
回屋时,真到了半夜,小娘子已睡着了。
好好的一夜风光彻底被破坏了,轻手轻脚地躺在她身旁,不知道听完了他那番话后,她心里是如何想的。还是早些结案,早些回家。
睡前习惯性地翻身,握住了她的手。
翌日一大早,白明霁便被吊丧的铜锣声吵醒了,睁开眼睛一看,郎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正躺在身侧。而自己.....
又揪住了人家的手。
缓缓地把手指头往外抽,对面人的眉头却突然动了动,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只能把自个儿的手往他掌心里一塞。不是她牵的,是他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