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他一个少将,没杀过人,谁信?但能让他说出这等多余且所有人都能揭穿的谎言,其中的弦外之音却非凡。锦衣卫众人齐齐看向门外。
还真是少夫人。
晏长陵整理了一番衣袖,走了出去。
今晨刚被表白过,心中的那股优越尚存,温和地瞧了一眼小娘子,“你怎么来了?”虽然也很想见到她,但他们还是得需要克制一会儿,轻言细语地道:"我正在审案,难免有些粗鲁之处,怕是会吓着你,你先且去隔壁等我一阵,很快....."
白明霁却没听他的话,也没看他,目光望去屋内,突然问:“他就是钱家四公子?”
晏长陵刚点了头,便见跟前的小娘子越过他身旁,径直走到了钱四跟前,又同他本人确实了一回,“你是钱家四公子?”钱四虽没见过她,适才听到那声‘少夫人’便也知道了她的身份,目光在她面上肆无忌惮地审视了一番,极为轻佻,“我是又如何,不是.....话没说完,一记响亮的耳朵便落在了他脸上。
钱四公子只觉眼前黑了黑,脑袋被扇得偏去一边,火辣辣的痛楚传来,不由睁大了眼睛,许是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可还没等他回神,白明霁又揪住了他头发,不顾人还在沈康手里押着,拽住便往外拖。沈康也没反应过来,这头还拧着钱四的胳膊,白明霁又拽着他头发,两处一拉扯,钱四公子疼得眼泪花儿都冒出来了,惨叫连连,“别拽了,给老子松.....沈康松了手,白明霁却没松,拽着四公子的头发,拖去门外,倒是同站在门口处的晏长陵打了一声招呼,“先借我一用。”
晏长陵见识到了她所谓的‘用’。
人拎到院子里,小娘子抬脚便踢中钱四公子的膝盖弯,干脆利落,钱四一个狗吃屎,人跪在了地上,与她相比,他适才的那番审问能称得上温柔。钱家的管家看傻了眼,目光投向晏长陵时,被晏长陵捕捉到,冲他一莞尔,介绍道:“我夫人。”管家点头。
这个他知道。
可这...
怎么说也是钱家的四公子,不能这般跑上门来揍人啊!
“....."管家忙差了一个丫鬟,去知会大夫人。
白明霁倒也不怕人看到,揪来了白星南,让他站在自己身旁看着,再一脚踩在正要起身的钱四公子肩膀上,同他算起了帐,“往日你欺我白家公子,奈何没留下证据,我不方便与你钱四公子讨,但今日,你打了白星南哪儿,我就得打你哪儿。”话毕,走去墙角拿扫帚。
钱家四公子被她扯住头发,挣扎了一路,整块头皮要掉了一般,又痛又麻,银冠也歪了,发丝散落下来,见她终于松开,一面忙着起身,一面羞愤不已,看到跟前的白星南时,大抵知道了是何原因。在钱家甭管他是什么地位,但只要出去了,仗着钱家的名声势利,钱四欺负人欺负习惯了,即便此时吃了亏,也还是不愿意认错,对着白星南“呸”了一声,“窝囊废,果然还是找.....白明霁没让他把话说完,看了一眼白星南受伤的位置,手里的扫帚杆子对准他的一侧脖子,一记狠狠落下。疼痛钻心,冲上脑子,惨叫声喊都喊不出来,钱四咬牙扑上去还击,白明霁根本没给他机会近身,扫帚如同长枪,白星南伤了哪里,她便打在哪儿。钱四只顾得上抱脑袋嚎叫。
看到大夫人的人赶过来,白明霁方才停下,对着钱家人道:“今日你们都看见了,人是我白家大娘子打的,我不怕担责,你们谁有意见,大可来找,我白明霁随时奉陪,但你钱家想要仗着权势欺辱我白家。”回头看向在地上打滚的钱四,淡淡地道:“他就是下场。”强势也罢,蛮横也罢,她无所谓,扔了手中的扫帚,撂下一句,“我见一个打一个,我不死,便是你们死。处理完了,这才回头看向立在身后门槛处,从始至终弯唇微笑的少年,抱歉一笑,“又吓着你了?今日过后,怕是要他担上一个,家有悍妇的名头了。
印象一跌再跌,白明霁对自己也没有了多少信心,且有了事情做,生孩子的念头,似乎也没先前那般浓烈了。他若是接受不了,就当那场表白从未有过吧。
晏长陵:......
来的人是钱家的大爷。
官职未改革之前,他子承父业,将来必是内阁一员。
即便官职改革,凭着他当年高中榜眼的实力,和如今在翰林院的身份,将来再次担任首辅也不一定。由翰林院另外一派推行的官职改革,却一直卡在了钱首辅手上。
众人想不明白,皇帝也想不明白,几次召见钱首辅试探,见其意见坚决,似乎放了心。
自古以来,官职改革皆是一场动荡,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血流成河。
尤其动的还是朝中大臣的根基,当年皇帝能坐上皇位,一部分原因靠的便是这些世家门阀的支持,击垮了长公主想要成为女皇的野心。世家众星捧月,把他送上了那个位置,他不能忘恩负义,一坐上去,就对人家下手。
皇帝也怕得罪人。
如今彷佛就抓住了钱家这根救命稻草。
钱家大爷比起钱四公子,无论是态度还是言语,皆
在一个层次
,人到了跟前,先同白明霁恭敬地拱手,“犬子无礼,娇纵蛮横,乃钱某教导不当,钱某在此替少夫人赔个不是。要论官场里的那一套,白明霁还真不在行。
他说赔罪,她便受着了。
钱家大爷转头又看向四公子,刚经历了丧子之痛,脸色本就苍白,如今神色一肃,面容看起来更为严厉,冷声斥麦道:“逆子,还不向白公子致歉?”白明霁本以为,照他钱四在外面的横行霸道,定会反抗两句,可钱家大爷说完,钱四公子连痛都不敢呼了,一身狼狈,弯下腰同白星南致歉,“是钱某得罪了,还请白二公子见谅。”白星南被欺负习惯了,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又怕又虚,连连摆手,“没关系,我没事,....
话还没说完,后领子突然被人拽住,一回头,见是晏长陵,推着他往前,推到了钱四跟前,
“你也不用怕,这东西与我同窗之时,在我手里受了太多的委屈,如今来欺负你,就当是你替我这个姐夫还债了晏长陵转身,同样拱手与钱家大爷致歉,“我夫人下手确实有些重,还请钱大人莫怪,若有下回,我尽量让她轻一些。”钱家大爷面容僵了一瞬,忙道:“晏指挥放心,若再有下回,钱某自会亲手了结了此子。”
晏长陵也没同他客套,笑了笑,“惊扰到大人了,钱大人要是没有旁的吩咐,下官便接着审了。”钱家大爷退后一步,再次拱手行礼,
“有劳指挥。”
“应该的。”晏长陵弯身同样回了一礼。
那周正的做派,倒别具一番风姿,与先前的嚣张跋扈全然不同,举手投足一派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她莫不是被白明槿那小妮子给传染了,怎么就越来越喜欢了。
要不,还是坚持一下吧。
白明霁看入了神。
样貌好,人品也好,生出来的孩子,还能差到哪里去。
大不了,再给他买一个花灯。
晏长陵一番努力,回头便从小娘子的眼里,如愿看到了欣赏,一鼓作气,走到她跟前,拉起她的手,“下回要再遇到这等事,便让为夫来吧。”关心地问她,“手疼吗。白明霁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摇头,“不疼。”
手一旦拉上了,就很难放下了,晏长陵问她,“要不进去坐一会儿?”他尽量快些审,审完了一起回家。白明霁没什么事,也有些好奇钱家大公子是如何死的,当下点头,“好啊。”
白明霁不走,白星南也不能一个人丢下她先走。
原地徘徊了一阵,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找了一张最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垂着头,尽量将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钱四挨了一顿打,可该审的还是要继续审。
不知是被白明霁打了一顿的缘故,还是被钱大爷训斥了一通,钱四先前的嚣张不见,问什么答什么。晏长陵也无心再耽搁,认真办起了正事,问道:“昨夜大公子是何时找的你。”
钱四答:“我没注意,应该是戌时,天色已经黑了。”
钱四脸色变了变,道:“问了我学业上的事。”
“找你为何事?”
他那学业,确实令人操心。
可昨夜是大公子办满月,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闲心问他学业上的事。
晏长陵没功夫听他瞎扯,传了大公子身边的小厮进来,“你来说。”
小厮跪在地上,还没从痛失主子的悲伤中走出来,看向钱四,此时竟也敢恨他一眼,“四公子觉丢人不好说,那小的便来说吧,昨日满月酒上,四公子怂恿了府上的三位公子,借金公子成名之事,羞辱了-
一番王公子,害得王公子当场离席,大公子听说后,派人登门去致歉,回头便叫来了四公子说教。这事晏长陵还真知道,她和白明霁都在场。
当时钱四并不在。
算是长进了。
学会了借刀杀人。
小厮继续道:“四公子平日在书院的所作所为,大公子也听说过,为此也劝说过他无数回,他不仅没有悔改,竟然还接着大公子的满月宴,行那仗势欺人之事,此事四公子倒是没露面,却让大公子丢了脸面,大公子这回是动了怒,斥麦四公子了一句,有那害人之心,为何就不能将心放在学业上,没成想戳了四公子的痛处....
照这意思,是四公子恼羞成怒,把大公子杀了。
钱四一身伤,忍了这么久,见连个小厮都敢对自己无礼,急了眼,冲着那小厮怒吼一声,“别他妈的都想来欺负我,你们这群杂碎,就是看在老子没娘....“我让你说话了吗?”晏长陵抬手,指关节敲在木几上,打断他,“我也没娘,骂你自己倒好,别把我也骂了。”一个已经审完了,接着是另一个。
金公子。
晏长陵看了一眼名册,金公子乃适才那位大爷的,夫人的,娘家的表公子。
接到钱家的帖子后,也不忘关照自己的兄弟,从钱四那里多要了一分邀请函,这才有了昨日满月酒上的一出戏。昨日王公子走后,金公子也走了。
上门去找王公子,吃了个闭门美,夜里被钱大公子叫到了钱府,今日一早便去了书院,想着在书院再同王公子道歉,尚还不知大公子的死讯,进来时,脸上同样一团茫然
屋内十来个锦衣卫,个个腰佩弯刀,金公子没有钱四的背景,便也没有他的嚣张,肃杀的气氛让他直不起腰。再见到晏长陵一身飞鱼服端端正正地坐在圈椅内,目光凌厉直勾勾地朝他看来,顿时膝盖一软,慌了身,掀袍跪下道:“指挥大人,不,不知传小的,有何事?”周正的坐姿,果然不是人人都适应,坐久了腰有些疼,余光瞥见小娘子的目光又落在了自己身上,忍着疼,又坐直了几分,问道:“昨日大公子找你说了什么?”金公子一愣,不明白为何要问他这个,面色一阵尴尬,磕磕碰碰地道:“问了小的一些学业上的事。倒是奇了。
和钱四的理由一样。
晏长陵看了一眼大公子的小厮,“说吧。”
先前小厮还会估计钱四公子的身份,如今对上一个外人,眼里的厌恶和憎恨便是一点儿都没隐藏,讽刺道:“金公子是怕说出来,损了自个儿的名声吧。”金公子脸色一白,这位小厮他认得,是钱大公子身边的人,往日里待他极为礼貌客气,今日这是怎么了。小厮却没看他,垂头同晏长陵道:“同一件事,大公子见完了四公子之后,又让小的找来了金公子,因他是大夫人娘家的外甥,便也没把他当做外人,说了一些心里话,为引导也为警示。”“大公子劝金公子,做人要知恩图报,也要懂得谦虚,有了名声不能得意忘形,更不该去与自己的恩人比才学,金公子起先还不承认,大公子便有些不悦,训斥他,既然有错,就该认错,且金公子的那篇文章,大公子也目睹过了,要论文采,并没有王公子的功底深厚,胜在立意新颖,可要说起这个立意就更让大公子不耻了。
说到此处,金公子脸色更白了。
小厮可不管那么多,小厮继续道:“金公子不知,大公子心头却比谁都门清,因半年前大公子去
了一趟书院,曾考察过书院的学生,当时见到王公子时,王公子便以此立意,做了一篇文章让大公子过目,向其请教,那篇文章并没有公开,所有人都不知。可一个月后,金公子却以此立意,写出了另外一篇
内容虽有所不同,但有一半的雷同,大公子见金公子还不知悔改,便将此事告诉了金公子,说不仅是这一篇,他的其他文章,他一直都有在关注,一眼便能看出了王公子的痕迹。金公子脸色已没法看了,白里透着青。
在书院,他是先生眼里最有天赋的学生,如今却被人当着众人的面戳破,目光下意识看向了门口的白星南。白星南依旧低着头,不仅低着头,此时还捂住了耳朵。
金公子连死的心都有了。
小厮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更会震惊,“金公子这是恼羞成怒,怕我们家公子说出去,这才杀人灭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