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是姓钟?”戈左又贴在她耳边问道。
此刻戈左已经带着她骑在翼虎之上, 羡泽捂住耳朵:“你们两个能不能别问了!再说了,他怎么就不能跟我姓了?”
戈左立刻道:“他不配。除非说他也有真龙的血脉。但我小时候听的上古唱诗,都是什么龙会长眠, 以龙气和梦境孕育一颗龙蛋, 龙蛋须孵化数年才有可能破壳, 龙蛋好像也不是真龙来孵化,他应该不会——”
他说着, 还伸手很困惑的摸了摸羡泽的肚子, 羡泽掰住他手指, 咬牙道:“孩子只是个统称,他不是我亲生的!”
要是弓筵月听了这话估计会松口气, 可戈左安静了一瞬,反而笑了, 将脑袋压在她肩膀上:“我要是有一天丢了,妈妈会这么找我吗?还是说妈妈只喜欢养十七八岁大的, 长大了便不喜欢了?”
羡泽:“……”别把她说得这么不是东西。
戈左摸了摸指节:“当初在闲丰集, 若不是赶着去见妈妈, 我真应该杀了他。或许杀了就好了,妈妈经历丧子之痛,哭起来肯定很美。”
羡泽:“……那你也可以死一下试试。”不过她也问出了个疑问:“说起来, 你之前抓在身边的小变色龙是谁?”
戈左一愣:“妈妈不认识吗?在去临江城找你之前, 我先到了你之前居住的院落。实话实说, 那院落穷的不像你的风格——而后就发现有只小变色龙隐匿在院中,似乎也是在找你。”
小变色龙当时就在她苏醒后那个破院子里?!
“我捉住了它要拷问, 而它为了求饶, 便说是你的旧友和眷族, 能帮我找到你。”
羡泽挑眉:“它倒是护着我, 没有把我的方位透露给你。”
戈左笑了起来:“护着你?未必吧。妈妈若是在我们身边,说不定有着两枚金核助力,早就恢复了记忆。那魔主分|身如果敢来,大不了我和叔父的命都不要了,也绝对不会让你受伤。”
羡泽一愣,缓缓回味过来。
她失忆后一直由着江连星引导,而江连星似乎坚定地认为戈左、宣衡这些人都只会给她带来厄运,她也因此满怀戒备与警惕。
但细想下来……也未必如此。
江连星反而像是在刻意领着她,走上一条本不该走上的道路。
不过她也说不上来哪条路更好。
如果在她刚失忆时,那茫然又无力自保的状态下,被戈左或者宣衡这些人牵着鼻子走,恐怕自己收回金核的路也不会多顺利,甚至可能会反被他们控制利用也说不定。
事已至此,羡泽也无法评价选择的好坏,只不过她好奇,为什么江连星会有种预见许多事的感觉。
难不成,他也有系统?!
二人正说着,戈左带羡泽往西七八十里,抵达了所谓的“阴兵”所在处。
羡泽眯起眼来,之前她看到宣衡突然出现在西侧,似乎就是这个方向,难道他也找到了此处,正埋伏在周边不远处?
说起来,早上戈左和弓筵月也提到了,“阴兵”出入两界,是不能对外说的存在,如果三大仙门发现了,很可能会拿着“阴兵”存在的证据,将伽萨教彻底打成魔修教派。
千鸿宫也是这个目的吗?
有意思了,那千鸿宫想必会紧紧盯着此处,有没有可能宣衡已经发现了她的身影?
她垂下眼,看着翼虎身下的风景。
这是在草原与荒漠边界处突兀出现的连绵石山,群山耸立,形成了一片山石组成的堡垒,内部地势复杂且有着如虫巢般的连绵空洞,一直绵延直至地下。
戈左和翼虎飞入石山的阴影,山顶处没有落脚的地方,刀削斧劈的山石之间有个简单停靠的平台,戈左稳稳停在木台之上,扶着羡泽跳下翼虎。
羡泽刚落脚,便察觉到了依稀的魔气,木台两侧是如同莲藕般的石窟洞室,伽萨教信徒簇拥在洞口处,远远见到了他们,却并没有任何靠拢过来的意识,只是朝着这边颔首行礼。
他们都裹着黑紫色或深灰色的衣袍,脸上有纹身刺青,还有部分人面上戴着用青铜器与皮革制成的面罩。
这说是一支军队,更像是一个部落,羡泽甚至看到了一些小孩子垂着腿坐在洞边,对她露出笑容。还有几位男女立在洞口,拉起破旧的高头琴,琴声悠扬,以示欢迎。
一位面上纹满文字的沧桑女人走过来,戈左对她也有几分敬重,行礼介绍:“这是‘阴兵’的族母,你可以叫她紫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我对魔气还是有些……我在这里等着你。”
紫玛引着羡泽,往山窟中的台阶走了下去。
石窟中阴冷清凉,时不时有风穿梭而过,吹拂起她的衣裙。
“我们确实不像是兵,对吧。”紫玛笑道:“我们也不是故意成为魔修的。”
“二十多年前,魔主忽然在这片地区现身,伽萨教死了很多人。旧乌叶卡几乎没几个活口,草原上也出现了很多暗渊,我们部族就是在那时候掉入了魔域。”
羡泽惊讶。魔主曾经来过西狄?!
二十多年前,那应该是她见到宣衡之前几年。
“我们部族掉入魔域之后,却没有彻底灭族。或许因为我们并非修仙者,体内也没有多少灵力,大约有一半人,靠着伪装成魔修,勉强在魔域活了下来,有些不少人为了保护部族,吸纳魔气,成为了真的魔修。”
“不过我们一直想要回到凡间,再加上其他教派部族,也有个别能穿梭两界的魔修。戈左圣使托他们进入魔域找寻,终于找到了我们。圣主背后支持,花了好几年时间,想方设法将我们带回了凡间。”
羡泽惊异:“当时不是出现了很多暗渊吗?两界连通,自然也能从那边原路返回吧。”
紫玛笑道:“因为当时真龙怕再多人掉入魔域,为了保护西狄人而封上了那些暗渊,我们自然不可能原路返回了。”
这跟明心宗出事的时候很像啊。
“魔主为什么会出现在伽萨教?”
悠扬的琴声还在响着,紫玛年迈的面容上露出回忆的神色:“不知道,我们当时只是在放牧,当时草原上出现了浓重的湿雾,在什么都看不清的雾气中,有个庞大的黑影在四处肆虐。我后来听说,那就是魔主。当时根本没人能阻止如此强大的魔主,听说圣主与多位圣使都差点被杀了——”
“至于魔主为什么要杀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但时不时显露真身的真龙,在魔主肆虐的时候,并没有出现庇佑我们。”
“真龙事后才出现,当时有一批人因此而信仰动摇,认为真龙未能庇护我们,甚至还有更过分的叛徒,说我们就是被真龙所害。”
羡泽皱起眉头。
她恰好不在西狄的时候吗?是巧合还是魔主故意而为?
“不过圣主狠狠惩治了这些信仰不定之人,真龙也现身,平定了暗渊,隔绝了两界。但,从那之后真龙便消失了几十年,再未有过现身……”
“至于说我们,就以我的部族来说,我们大约在魔域生活了七八年,才回到了凡间。圣主为我们寻找了这片隐蔽的居住地,这里灵气稀薄,族内的魔修不会太难受,而且山谷洞窟深处,还藏着一道通往魔域的暗渊,我们收到圣主的指令,就会从这里进入魔域。”
越往下走也越湿冷,羡泽嗅到了熟悉的灰烬气味,紫玛引着她往下看去,在山谷之间,在幽深的暗渊上撑开了许多张彩色的网,防止有孩子不经意间掉下去。
羡泽也察觉到了好几位魔修,他们身上的魔气张狂外露,面容上也出现了一些非人特征,比如说面颊上长了须发、额头生了眼睛,或者是身上长出一些骨刺。但目光却平和,仿佛只像是大家族中的几兄弟,还向羡泽点头致意。
羡泽感觉那股气息又与江连星身上的魔气大不相同。
“圣主派你们进入魔域?那都是做什么?”羡泽问道。
紫玛面露犹豫之色,这种本应该是极大的秘密,但清晨时鹰隼送来了圣主亲笔的书信,让她们对即将到来的女人知无不言。
“这些年来伽萨教庇护我们,甚至养着我们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我们去探查魔域。”
“探查魔域?”羡泽惊讶。
“一切的探查,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当年出现在西狄上空的黑影,造成伽萨教千万人覆灭的魔主,到底在魔域的什么方位,是什么样的人物,到底又是如何统治魔域的。”紫玛略显浑浊又黑漆漆的瞳孔望着她。
紫玛带着她走到了快接近暗渊的位置,这里有部族生活的石质大厅,厅堂内部则摆着以黑色油漆涂装的沙盘,那里是他们探索出来的魔域地形的沙盘。
这些年来他们有过很多足迹,也有些人离开部族成为魔域的一员,有些人以买卖凡间宝物行走过许多魔域府城。
羡泽道:“那你们查出来了吗?魔主在哪里呢?”
紫玛指向一处复杂的圆形迷宫般的府城模型:“魔主大部分时间在照泽,这是一片巨大的盆地深坑,听说是如今的魔主耗费数百年修建了一座城市,在这里,各类妖魔、亡魂与魔物混居,它龟缩在其中,城市下镇压着这些年它的仇敌。”
照……泽。
这地名与她的名字之间,是巧合?
她垂下眼仔细观察地图。
照泽距离西狄非常遥远,羡泽估计这个距离几乎横跨了大半个九洲十八川——
“那最近,照泽与魔域之间是否有什么异动?”
紫玛对此还真的知道一些:“我们这些年还有一件成果,便是有些眼线留在照泽城,在魔主或魔主分|身进入凡间的时候,能够有所察觉。”
“比如二十多天前,它的分|身去往了南部明心宗的方向,我们就察觉到,并且告知了圣主大人。再之前,在半年多前,照泽附近有大乱,我们只听说发生了乱斗,导致了内城封锁。在照泽的大乱发生前,我们就查出来,魔主似乎去往了九洲十八川中部。”
半年多以前,是她失去内丹核心,陷入失忆的节点,她之前跟江连星师父的居所也正是中部地区!
也就是说,她的内丹核心就是被魔主所夺走的!
所以魔主才能有掠夺其他人金核的能力,甚至在明心宗交手的时候,它的分|身意图夺走羡泽的金核!
不过也正是因为半年多以前,被夺走了内丹核心,不破不立,她生活在明心宗那几个月看起来最寂寂无名且低调,却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慢慢重造了自己的内丹。
她体内重塑的新内丹,和魔主夺走的旧内丹核心,地位相当、分庭抗礼。
他们都能吃掉当初散出去的金核。
也都能吞噬彼此。
比如说在明心宗与魔主分|身的血战中,她就赢了,吞下了分|身还充盈了自己的内丹。
只不过,现在最疑惑的便是半年多以前她的失忆和出事。
葛朔所谓被仇家所杀,实际上是被魔主杀了吗?
她当时知道魔主的觊觎与威胁吗?
等等,也就是说魔主抢夺她内丹核心的时候,江连星应该也在!而且,他的黑焰和魔主刺中她胸膛的黑焰长|枪几乎一模一样……难不成,他也是魔主的分|身!
这样细想下去,羡泽满目惊疑,越想越对得上。
她失忆后,可能知道真相的葛朔一死,她就会完全被江连星牵着走。
而且江连星一个十几岁的孤儿,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太有见识,太缜密细心了。
之前在千鸿宫与明心宗试炼的秘境中,江连星主动说要进入魔域,说是怕牵连她——说不定只是完成了魔主给他的任务,他想要尽快离开罢了!
难不成那孺慕之情也都是假的?
她竟然还因为想杀他而感到愧疚,而于心不忍!
羡泽骤然恼火起来:如果这是真的,她就非要杀江连星不可——!
羡泽垂眸思索片刻,拿出了自己的水晶窄镜,注入灵力,还停留在她搜寻宣衡方位的界面,她此时正能清晰的看到,宣衡就距离此处三四十里地的距离,丝毫未动。
看来他们埋伏在这里的目标,真的是“阴兵”。
那可不行。
她要从这里进入魔域,而且未来很可能需要这些能出入两界的“阴兵”帮助。
她思索片刻,忽然面朝紫玛露出笑容,与此同时,她长长的龙尾也从衣裙下头钻出,头顶的断角指向天空。
紫玛及身边众多阴兵震惊地看着眼前的金瞳女人,她流光溢彩的龙尾正绕着自己的双腿轻轻摆动,众人回过神来,连忙跪倒下去:“……是、是真龙尊上?!”
紫玛更是控制不住脸上皱纹抽动,几乎要落泪:“尊上回来了!尊上回到西狄来看我们了吗?”
羡泽本不想展露身份,但她有这个必要:“现在我要做的事,希望你们不要汇报给其他人,包括任何一位圣主或圣使。我不会伤害你们,也不想毁了这里,但希望你们能听我说……”
“……是的,也麻烦你们为我准备好东西……”
……
匣翡看向山脚下明心宗的一片废墟,轻声道:“师尊,咱们真的要搬去东海?”
钟以岫并没回答,只是愣愣看着手中的窄镜。
他不再闭关,众多脉主也意识到他的性格,对于他不善接话和惧人怕生也都习惯了。
匣翡只是自顾自道:“您刚才一句话都不说,就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真够吓人的!不过这地方确实不能住了,能狠狠讹元山书院一笔也算不错。”
就在几个时辰前,元山书院多人出面逼迫明心宗搬离此地,他们其实都知道,哪怕是钟以岫能击退这些人,也不能出手——
如今元山书院蒸蒸日上,明心宗是半倒的落魄宗门,他结了仇最后都是要这群弟子来还。
但钟以岫也不能就这样带着弟子们就如此离开,他憋了半天,道:“咱们……搬迁的银钱还没有着落,要他们狠狠出血才行。若是不给,我就拿着银山剑站在山门也不走。”
陆炽邑难得见他这么表态,立刻拽上匣翡,三人商议起来——
紧接着,诸多元山书院弟子长老就受到了垂云君的接见,就在被魔主分|身打的如同废墟般的妙箴峰上,日头斜照在屋顶破碎的主殿大堂中,垂云君一席白衣坐在上座,道道日光穿过浮动的尘埃。
一行人刚刚进去行礼,准备开口,就瞧见了懒懒在半山坡上打盹的骨蛟尾巴落在树丛中。
垂云君神色淡淡,面容隐在阴影中,声音轻得像是说话不愿费力一般轻声道:“我听说了,明心宗在这里守住了多处暗渊,确保没有魔物侵扰周边,你们却要将我们赶走,是这个意思吗?”
元山书院的人必然要开口说什么“此处不安全”“也是为了你们好”“我们元山书院更有实力接手管理暗渊”等等。
话还没说完,一个小矮子就从不知道哪个台阶上蹦起来,骂道:“我们都能守得住暗渊,对抗得了那么多魔物,还用得着你们担心安危?早不见你们到处保卫安危,这时候来了?泔水车没刷你们都要路过舔干净,是好心还是嘴贪?!”
陆炽邑叭叭一顿骂,直把那几个人气的面色涨红,几乎要拔剑出来,只是他们灵力弗一露头,忽然感觉座上垂云君的灵压铺天盖地而来。
噌一声回荡的轻响,他们只听说过名字却从未见过的银山剑,从破碎的屋顶垂下,悬在半空中,也悬在他们头顶。
匣翡立刻来唱白脸:“诸位,我们当然知道元山书院肩扛重任,这九洲十八川你们自然都希望四方平定,只是我们确实……很难。搬迁的地方都还好找,可这么多人如何赶路,如何重建殿室,如何设立宗门……这处处都要花费啊!”
匣翡适时一笑:“我们没退路,会做出什么事都不知道。特别是垂云君的名号您几位老人应该也听说过,我们或许最不缺的就是一把能破风冻海的剑了。”
钟以岫有些心虚的坐直了。